今晚是满月。
清冷的月光洒满路面，比那些橘黄色的街灯要更加明亮。凌江市地处西南山区，常年阴郁潮湿，像这样晴朗无云的夜晚，实在是不多见。
城市已经沉沉睡去。
远处传来犬吠声。几百米外的高架桥上，时不时有货车经过。
阿柒穿着宽松的黑色运动衫，头上戴一顶棒球帽，独自行走在静谧无人的街道上。她手里捧着一只插满鲜花的花瓶，身后背着并不鼓胀、只塞了几件换洗衣物的背包。
行李不多，但这已经是她的全部家当了。
阿柒哼着一首常年在短视频平台上被用作背景音乐的、让人听到耳朵起茧的歌曲，步履轻快地穿过寂静无人的街道，像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她轻车熟路地溜进一片住宅小区，绕过昏昏欲睡的门卫，最终停在一幢居民楼前。
仰起头，望向七楼，一处并没有亮灯的阳台。
下一个瞬间，阿柒的身影已经闪现到半空。只见她探出一只手，抓住阳台边缘那齐胸高的外墙，然后凌空一个翻身，便轻巧地落在阳台之内的地板上。
接着，她缓缓拉开移门，走进与阳台相连的卧室。
房间里空无一人。
月光洒进房间，将屋内的陈设照得清清楚楚。
床边摆着几只动物玩偶，角落里放着画板、颜料和画架；整整齐齐落在写字台上的那些书本，全都一丝不苟地包着印有碎花图案的封皮。
显而易见，这是一间属于女孩子的房间。
所有东西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到处纤尘不染，不过看得出来，这里已经很久没住过人了……太过整洁，以至于完全没有任何活人的气息。
阿柒抱着花瓶，在床上静静坐了一会儿。
然后，她突然想到了什么，于是站起身来，出神地盯着书桌上的一只相框。相框里，一家三口并肩站在一起，正中间是一位绽放出灿烂笑容的女孩子。
那女孩的面容，跟阿柒几乎一模一样。
区别在于，她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黑色；此外，像她那样灿烂明媚的笑容，想必永远都不会出现在阿柒脸上。
“明明能笑得这么开心，为什么还要自杀呢？”阿柒面无表情地说道，眼神里透着困惑，“‘活着’好像还挺有意思的，为什么会想要放弃呢？”
没错。
阿柒的这幅身躯，原本拥有另一个主人。
而这里，就是原主生前居住过的房间。
……阿柒沉默了好一会儿，脑海中思索着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的问题。最终她轻叹了一口气，从抱在手里的花瓶中抽出一朵华，摆放在照片旁边。
“这些花，是程幽送给我的。分你一枝好了。”
阿柒对照片里的女孩子说道。
“哦，对了，程幽是我男朋友。以人类的标准而言，应该算长得蛮帅的；而且他人也很好，爱我也爱得死去活来……可以说，是相当理想的男朋友了。”
说着，阿柒稍稍踮起脚来，从书桌上层的架子上，抽出一本素描簿。
她觉得，既然自己接管了这副身体，就有责任代替它原本的主人，去实现一切未能成真的梦想……而那女孩生前渴望拥有一切，都描绘在这本素描簿的纸页之上。
阿柒轻轻翻开了素描簿。
第一页，是一幅静物素描。一只插满鲜花的花瓶。
“Check。”阿柒自言自语着，用手指在页脚处划了一个勾。
第二页，画着一位穿着婚纱的女孩。面容与照片上的女孩颇有几分相似之处。
“快了。程幽还没到法定结婚年龄，所以再等个两三年吧。”阿柒说道，“唔……不过，组织上会允许我跟人类结婚吗？回头问问老徐好了。”
第三页，是一间面朝大海的小木屋。房子不大，却让人觉得温馨。
“奢华海景，阳光大宅；人性化布局，尽享高端生活品味……”阿柒念着前几天在广告单上看过的一段话，“程幽好像还挺能赚钱的，应该买得起吧？”
第三页……
第四页……
随着阿柒一页页往后翻，画面的内容渐渐发生变化，笔触越来越凌乱、给人的感觉也愈发阴沉。
第十八页，画面几乎被整个涂黑了。混乱而粗犷的线条之间，隐约可以看到一双眼睛，以及满是尖牙的血盆大口。
阿柒把素描簿高高举起，翻过来、调过去，端详了好一阵子，猜测道：
“唔，这幅画说的是……她将来想养一条黑色的大狗？”
第十九页，十几个形貌怪诞的人形生物彼此重叠、纠缠在一起，它们的身材严重扭曲，硕大的头颅与细长纤瘦的身体完全不成比例。
“这些是婴儿么？生这么多孩子，经济压力会不会有点大啊？”阿柒评论道。
就在这个时候……
门外，传来一串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安容……？是你么？……你回来了？”
走廊里，一位带着眼睛的中年男人开口问道。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语气里既包含着激动、欣喜，又透着几分畏惧和不可思议。深更半夜，从已故女儿的房间里传来异常响动……换成谁，在这种情况下都不可能淡定。
中年男人停在门前，伸手握住门把手，犹豫再三。
最终，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并没有人。
“奇怪，是错觉么？”
男人怔怔地站在门口，看起来有些失魂落魄。不过紧接着，在环视过整个房间之后，他忽然间打了个寒战，表情也渐渐严峻起来。
不对劲。
阳台门大敞四开，乳白色的轻纱窗帘在晚风中轻轻摇摆……床单上有些褶皱，看起来好像有人坐过……还有……书桌上，相框旁边，竟然摆放着一枝未曾见过的花朵！
很显然，这房间刚刚有人来过！
戴眼镜的中年男人顿时双腿发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泪水夺眶而出：“安容……是你吧？真的是你吧？……你如果在的话，就回我一句话呀！”
然而，任凭他如何哀求，都得不到任何回应。
与此同时，在楼房前面、为消防车预留的空地上，阿柒手里抱着花瓶，扭头回望七楼那个她刚刚待过的房间。
“对不起，我并不是你的女儿……而且老徐说了，我跟你还是不要见面的好。”
她轻声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