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了什么？
她说，她其实从来不认识我？
大脑一片空白。我不信，她一定是在说笑吧？仅仅是为了之后可能到来的分别，她才会选择这样说吧？那份熟悉的感觉，那样亲近的言语，怎么会，绝对不会是假的，不是么，不是么？
我颤抖着嘴唇，身心的双重疲惫就这样席卷全身。几乎没有多余的力气，我看着她，看着秋山织雪，看着熟悉又陌生的秋山织雪，等待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不起。”
现在说这些，有用么？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或者说，就算你现在突然吐舌微笑说些“哎呀清水君真是一点没有幽默感的话语”的我，我也不会生气的啊……
“真的没想到，我与清水君相伴的这些时光，对你来说是这么重要的啊。这样的话……唯一一个有错的人，是我吧。”
“我不要听这种话……”
“嗯，我也觉得，只是说着这样的话，真的很没有意思呢。那么，我要说了哦。清水君……在你的记忆中，一直都有一个女孩子的影子。但是很可惜，她……并不是我。”
“不、不是这样的……”
“冷静点……”因为想要起身阻拦我的慌乱和崩溃，她剧烈地咳嗽起来。我不禁停下了自己所有可能让她感到难过的事情
“不要再说了，这一切我都不在乎！医院、我带你去医院，好么？有什么话我们之后再说，我有的是时间等你！”
“可是我，没有时间了。”
我怀中的秋山织雪，只剩下了苍白的微笑。大天狗的钢铁之羽依然在她的伤口中驻足，每一次轻微的移动都会让她的嘴角不自觉抽搐，但是，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
“就是因为没有时间了才要让你去医院啊！”
“其实知道了自己注定的结局，生和死，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吧？如果是清水君，一定是可以理解的。”
我的思维瞬间被她的话语冷冻了。
是的，如果说现在，她所认识的所有中，有一个人可以理解她究竟是为什么而绝望生死的话，也许，只有我了。
因为之前的我，也因过去对于我来说的几近消失而完全不明白自己完全活着的理由。
可是为什么？
“如果我们是因为相似的感受而来到了一起，那么究竟是为什么，你把我拉出了绝望的泥淖，自己却依旧沉沦呢？”
“……因为，仅仅是因为……”
这一刻的笑容，和夕阳下的巷道中她的笑容重叠在了一起。
“其实我，只是想看着你而已。”
我的视野一瞬模糊，酸涩的炽热从我的眼中一点点滑落。
我不怕失去，我怕的，是辜负。当我辜负了父亲与母亲的养育时，当我辜负了妹妹秀安的温柔时，我也曾这样独自流泪过，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一个可能从来没有过交集的女孩子，而再次痛苦，因为这个无论我至今仍然无法承受的理由。
“清水君……不要哭了。”
我很想答应你吗，但是我，已经止不住了。
“清水君，为什么要这么看重我呢？其实，我们直到那一天之前，我们都没有见过面哦。”
“我知道，可是……”
“而且，我一直隐瞒着你很多事情，明明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却只是一直向你提着各种无理的要求，怎么想，清水君都不值得为我这样坏心眼的女孩子伤心的啦……”
“这么样子说自己……你还真是一个自我中心的家伙啊。”
“我没有一点点贬低自己的意思哦。因为我……本来就是妖女吧。”
“……妖女？”很不好感觉在我的心中立刻升起。
不、不要，绝对不可以，事情绝对不会是我想的这样——
但是，她说出口的话，立刻粉碎了我的幻想。
“和源近城一样，我也有着另外一个名字。
湖中妖女，薇薇安。”
……果然是，这样么？
“其实清水君那么聪明，早就应该知道了吧？能够不受神眷者影响的，也只有神眷者了。所以，我知道麻桑米迦理的神隐，却又完全不想告诉你呢……”
“湖中少女，薇薇安，在中世纪英国出现的神话传说人物。她的使命，其实仅仅是一个引导，所以，不用担心，我不会和他一样的。”
“我相信你，你当然不会的……”我尽可能地强忍哽咽，说着能让她听明白的完整的话。
“但是，可能，我也或多或少地，和已经化身为大天狗的他，是一种人吧。虽然，我一点都不希望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我还是偷偷临摹着你曾经记得的女生的模样，一点点地变成也许会被你喜欢的样子。
是不是很傻啊？这样厉害的神眷，难道不应该去谋取更大的利益的嘛，嘿嘿。不过……我并不觉得，自己有吃亏啦。”
她瞳孔中的我因哭泣无比丑陋的脸渐渐放大，再放大。下一刻，女孩子特有的温柔感从我的胸前传来，让我浑身一震。
真正傻的是我……直到这一刻才明白你在想些什么的我，现在只想和你继续走着之后的路，我多么希望，我还能有这样的机会……
“知道么。我无数次地做着这样的一个梦。梦里的少年，一个人向无礼横眉冷对，一个人孤寂的家中摸着影子影，一个人与众多不是人的怪物战斗，而在终于有了一帮伙伴的他，却又只能一个人承担着孤独。”
从她口中说出来的每一件事，都让我觉得虚假得像童话，真实得像仙境，但是唯一不会改变的是，我相信着她所说的每一件事情，我都曾经历过。
“所以，你还记得，你曾经欠我一件事情，答应了要为我做的一件事情么？”
“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她的声音已经渐渐虚弱了下去。
“以后，尽可能地放下过去，放下伪装，好好地为自己笑着，好么？”
我再也止不住自己汹涌的的泪。
“答应你……我答应你……”
她在我的耳边轻轻发笑。
“真的么……太好了。谢谢你，这是我今天最开心的日子，只是可惜，我只能享受这样的日子，仅仅一天。
好开心啊……可是，为什么，我会哭呢？……我明明，一点都没有不甘心啊……”
我感觉到有炽热的泪水在我的后颈滴落，让我的心一瞬间被各种情感潮汐般吞噬。
“修也君，我们两个，不能都死在这里哦”
我一瞬间警惕起来。
“不，我们谁也不能死在这里。谁也不能！”
“可是，这不现实啊。”
我知道，这也许一点都不现实，受到致命的伤害，她能够说这么多话，已经很值得庆幸了。可是……我就是不愿意承认啊！
“虽然，我们的相识建立在了作弊般的好感度上，但是，我一点都不后悔认识你哦。
还有啊……其实，你是我的初恋，而且说不定，是绝恋了哦……
但是，我……我还是想问一下。
你……喜欢我么……”
我喜欢你。
我当然喜欢你。
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喂，听到了么？
听到了么……
听到了么，织雪？
织雪……
“织雪——————！！！！！！！！！！！！”
感受到的她，似乎已经没有重量。我轻轻捡起手中的小太刀，一步一步地向眼中红光不见的源近城，不，大天狗走去。
他在多重连环爆炸中不仅存活，还做出了致命的反击，在我浪费的这么多时间中，他似乎也恢复了不少力量，黑色的羽翼在背后又一次闪耀出光泽，已经可以一点一点飞起来了。
够了。
我从来没有这样直白地攻击过，因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如此想让一个什么东西去死。
闪身切入他的空隙，我用小太刀顺畅地乱舞。一直藏在袖子内的搭档，曾经陪伴了我在审判局内的，整整也是全部的五年时光，在我脱离了那里，它几乎没有被我拿出来过，其一是我不愿意再一次回忆起我在那里的冷漠与屠戮，而其二是，这是松冈姐第一天就送给我的礼物，也是唯一一个可以让我一直铭记她的存在。
但是这一次，和我一起收割无数生命的伙伴，受到了有史以来的最大挫折，我从来没有想到即使已经做到了欺身，却仍然没能造成什么比较有用的伤害。
即使是他的腹部，居然也有着不输给背后羽翼的坚硬么……
这样下去一定会……
但是我没有时间了，我也不愿意抽出时间去思考什么了，小太刀发出不知是怨恨还是绝望的凄厉声响，在他的身上不断地敲击出火花，直到“叮！”的一声，被羽翼弹开，小太刀飞了出去，斜斜插在墙壁上。
“你。很强。”即使是血色的双眼，我仍然感受到了认真的态度。
“是么。也许吧。”
能够得到神袛的夸耀，我是不是应该开心呢？可是，我究竟有什么资格被认作强大？
如果我很强，为什么我却会一次次地失去自己珍重的一切呢？
“不过，也此为止了。”他招手，一种从未感觉过的风在我的周围卷起。
我漠然看着自己从脚开始，渐渐消失。
到此为止了么？
……也罢。
神袛的力量，怎么可能是可以战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