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中的未成年男童是谁？他拼命回忆，但眼前浮现的却只有一片空白。
“不过也是……如果你有兄弟的话，肯定不会被公民数据库漏掉。”
王琳轻声嘀咕，双手握在一起放在桌上，陷入思考。
不知为何，艾利特回想起了昨晚噩梦中的那张脸，那张没有面部器官的巨大脸孔，从黑暗的深渊中爬出，一点点逼近自己……
“说不定是记录出错了？”
一旁的布莱恩问道。
“很有可能。毕竟五年过去了，可11-11恐怖袭击调查委员会至今还没发布调查结果。”
王琳也赞同了布莱恩的想法。
“他们查不出什么真相，也许根本没有所谓的鬼真相，他们只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声音中充满了冷嘲热讽，布莱恩滑动着关于艾利特身份的AR窗口。
“这么说来…阿梅尔国的调查委员会似乎也没什么进展。不过这么严重的事件，联邦政府给的预算有点太少了…还不及情报局Email泄露事件调查委员会的三分之一。”
王琳一声轻叹道。
“估计他们都把预算花在了毒品和妓女身上。浪费者纳税人的钱不说，还成天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那群老不死的家伙。”
布莱恩依旧语气中夹杂着不爽附和道，靠着椅背后仰，见艾利特仍然一脸严肃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觉得这就是政府记录出错罢了，你也别想太多。再说王琳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出什么其他问题啊。”
他的安慰让艾利特感到少许舒心。
没错，这一定是记录上的某种误差。
艾利特在内心不断这样暗示自己。
但此时他想到了上次问过王琳，但没有被回答的问题。
“部长，你是怎么查到这资料的？”
王琳露出了一丝神秘的微笑。
“上次不是说过了，我自有办法。”
然而布莱恩插了一句。
“你们部长的哥哥是个严重的妹控，只要是琳琳拜托的事情估计他都会拼命去做吧。而且他正好是奥克兰德市档案库的……”
见王琳恶狠狠地死瞪了自己一眼，布莱恩将话收了回来。
“……相关人员。”
“原来如此。”
见王琳的反应，艾利特懂了布莱恩的意思。
“Hey~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温暖的女声从艾利特身后响起，如同一束打散阴霾的阳光，将艾利特眼前灰暗世界中的颜色点亮。
塞拉精神抖擞地从艾利特身后绕了过来，来到了布莱恩身旁。
“这么快就开完会了？”
布莱恩抬起头对身旁的塞拉露出了微笑。
“是啊，净是些烦人的小事。”
她弯下腰，动作轻快地轻吻布莱恩迎上来的嘴唇，随后坐在了王琳身旁。
艾利特看着无比亲昵自然的两人，隐约感到内心深处有种绞痛感。
这是种对他来说前所未有的感觉。
他注意到塞拉每次与布莱恩在一起时，碧绿的双眼中都闪烁着一种平常不会出现的光彩。
那是对布莱恩的信赖与依靠。
与自己接触时，她从未流露出的感情。
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因为艾利特知道她不属于自己，她属于比自己优秀的他，自己的兄弟。
这么想着，艾利特不由自主地嘴角上扬。
那是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苦笑。
“以后图书馆禁止情侣亲昵秀恩爱，下不为例。”
早就对他们俩这样见怪不怪的王琳，用平淡的声音发出最后通牒，将茶杯抬到嘴边。
眼镜的反光隐藏起了她的眼神。
“那么贝叶斯同学到底是什么身份？失忆的特工？已经死去的人？还是超能力者？”
一脸期待的塞拉十分兴奋地问道。
随着过去近一个月的相处后，塞拉发现自己对艾利特的印象越来越正面——
——他三观正，做事认真，为人也十分低调。虽然他沉默寡言，不擅与表达自己的感情，不过塞拉也很讨厌啰嗦的男生，所以艾利特让她感到很亲切。
跟着王琳在文学部待了一阵子时间后，塞拉也注意到艾利特空洞的眼神中开始有了少许温暖的色彩。
他不再是一具空壳，他开始找回了自己的灵魂。
就像刚与塞拉相识的布莱恩那样。
“我查遍了其他部门的记录，只有一份数字对不上的遇难者身份报告，我感觉他身份没什么特殊的。”
王琳把那份有信息偏差的那份报告弹到塞拉面前，不过她的话还是令自己感到少许扫兴。
“三个人么…”
意识到了这份报告的问题，塞拉也思索着这里面的缘由。
“琳琳，你说会不会有人篡改了系统记录？”
“…如果是真的话，那可是出了大事。”
王琳放下了茶杯，语气十分严肃。
“为什么算是大事？”
布莱恩一脸不解地问道。
“我想象不出有谁会费那么大的劲去篡改全世界最复杂的数据库？让我相信这个还不如去相信艾利特是超能力者，不可能的。”
“但你知道他的洞察力与行事风格都明显不像其他同龄男生啊，和我在咖啡厅见面那次的事也跟你说过了嘛…”
塞拉双臂抱在傲人的双胸前，不太同意王琳的看法。
王琳则是将目光放在了艾利特身上，声音平淡地说道。
“因为他是个天才，学习与理解能力过人的天才…我觉得那个科文神父说的没错，他是个特别的人，仅此而已。他小的时候肯定是看过很多军事方面的书吧。”
她的话让艾利特的心中浮起一阵感动。
但在一旁的布莱恩并没有做声，他并不认同王琳的说法。
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在旧城区与艾利特相遇时都目睹了什么。
艾利特当时的表情虽然冷漠，但他眼神中的杀意是真实存在的。他的每个动作，每个细节都被布莱恩深深地刻印在脑海中，不断回放。
无论是对周围空间的把握，还是出手时的熟练动作…艾利特再怎么天才，也不可能只靠文字和视频资料就能完全掌握这种致命的格斗方式。
任何流派的格斗技巧都需要不断巩固肌肉记忆才能掌握。
从未打过架的人肯定不会因为每天脑补打架的流程就能在实战中冷静发挥，并顺利打倒对方。实际情况正好相反，因为没有过实战经验，一般人在真正格斗时会遵循身体的本能行动，使得他们漏洞百出。
但艾利特不一样。
他的动作中没有任何多余，每一招都充满了破坏性与巨大杀伤力，每个行为都为下一步做好铺垫，将所有可能性考虑入内。
换做是王琳看到艾利特当时的身手，她肯定也会改变主意。
当然，王琳和塞拉绝对不能知道自己会去旧城区这件事，布莱恩在内心不断提醒自己。
三人间突然陷入了一阵沉默。
塞拉最先打破安静，语气有些嘲讽地问布莱恩。
“期中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你准备的怎样了呀宝贝？”
“为什么就问我一个人啊？”
布莱恩摊开双手，表示塞拉这话说的明显有歧视。
“难道你觉得我们四个人里智商最高的那个是你吗？”
塞拉无奈地摇了摇头。
布莱恩环顾身旁三人，意识到成绩常年徘徊在平均线以下的自己，的确是这里成绩最渣的那个。
“是是，女王大人您言之有理。”
布莱恩对塞拉低下了头，表示对她的话无比认同。
“那最近这阵子你还不加紧复习？事先说明，你要是再像上次那样考砸，可得做好必死的心理准备哦~”
塞拉嘿嘿地笑着，但布莱恩清楚她那天使般的笑容背后总是隐藏着魔王般的恶意。
“这次我有艾利特帮我度过难关，绝对没问题！上次和你们两个人一起复习太要命了…”
仿佛想起了不堪回首的回忆，布莱恩动作夸张地捂住了脸。
“为什么？”
艾利特看他的样子十分不解地问道。
“艾利特，你不懂和天才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她们根本不会在乎你的死活……疼！”
塞拉起身跨过桌子，一把揪住了布莱恩的耳朵。
“嗯嗯~你·再·说·一·遍？”
她温柔地微笑着，用无比甜美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用力扭动他的耳朵，让布莱恩举起双手表情痛苦地投降。
而在一旁看着他们两人亲昵的举动，艾利特表情平淡地感受着自己内心微妙的波动。
“要我请你们俩出去吗？”
王琳声音严肃地说道，但塞拉与布莱恩知道她只是在开玩笑。
可艾利特察觉到了她注视那两人时，眼中一瞬而过的哀伤。
他从未见过王琳流露过那种眼神。
…
…
那天放学后艾利特并没有去图书馆，他与王琳打了招呼，以身体不适的理由离开了学校。
漫无目的，脚步缓慢地走在通往车站的繁华街道上，艾利特与形形色色的陌生人擦肩而过。
虽说王琳和神父都否定了自己身份中可能存在的“异常”，但那个梦境始终困扰着艾利特。
抱着自己哭的黑发亚裔女性是谁？
清楚地记得自己称呼她“妈妈”，但艾利特可以100%肯定自己记忆中的母亲——那个身为演奏家的她，与梦中的女性截然不同。
而科文神父在码头的片段也充满了矛盾。
“从今天开始你就要在奥克兰德开始新生活了。”
为什么他会这么说？这是否意味着自己根本不是在奥克兰德出生的？
但这不可能，因为他的出生记录十分完整。
艾利特感觉脑内聚集的压力仿佛要将他的头颅炸开。
思绪混乱，呼吸缓慢。
他从未像现在这样感到焦躁。
抬起头，艾利特仰望那些四处林立的高楼大厦，每一栋楼都宛如巨大的钢铁墓碑，将明亮的天空遮挡住。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感到窒息。
茫然徘徊的艾利特停住了脚步。
十字路口的信号灯变红，他等在斑马线一侧，看着视线中漂浮在路口正上方的数字慢慢跳动，进行着倒数计时。
眼看投射在视线中的悬浮数字就要归零变绿，一辆银灰色轿车突然加速，压着红灯闯过了十字路口。车身上浮现出奥克兰德市公安的投影图标，车顶上隐藏的警灯也开始闪烁，发出刺耳的警笛声。
突然加速的轿车让周围自动驾驶的私家车都急停了下来，待警车的声音远去后，交通才恢复了秩序。
两名巡警冲艾利特走来，与他擦肩而过。
他注意到最近这阵子街头上的巡警数量明显增加，尤其是新城区内。
同时艾利特也发现从不配枪的巡警，都开始装备了渊国产P-91系列半自动手枪。
巡警配备的是9mm口径版本，装弹量16+1，保险设计确保左右手通用，重量为833g，全长203mm…
关于这把枪的全部信息不断从记忆深处的空白中涌现，他的眼前也不由自主地闪现了自己如何夺枪杀死刚才那两名巡警的画面。
那画面中的真实感如此强烈，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仿佛能感受到枪柄合成塑料的质感与分量。
又来了。
他痛苦地喘息，无法停止脑海中不断推演的画面与爆炸的信息。
艾利特开始拼命奔跑，无视周围陌生人投向自己的各种目光。
他只想逃离这里。
逃离这个人造的完美世界，逃离隐藏在记忆空白中的一切。
马路中央飞速驶过的自驾车，头顶透明的磁悬浮轨道，奔波忙碌操作着AR界面的各色人流…
他开始越来越相信自己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中，无法脱身。
但自己真的能够接受现实，一辈子这样活下去么？就像周围环境中无处不在的冷漠陌生人一样，活在只属于自己的世界中，被为每个人量身打造的AR信息所组成的垃圾信息占据全部时间，夺走全部精力。
他无法想象自己该如何从这滴水不漏的精密系统中逃离，更不能想象为了逃离自己到底要付出多少牺牲与代价。
不知跑了多远的艾利特终于感到肺部开始燃烧，于是他放慢脚步，最后停止了自己的狂奔。
他身处一个被高楼大厦包围的空旷广场上。
相比新城区的其他地方，这里的路人却寥寥无几，灰色的石板铺满地面，让这里显得十分肃穆。
而正对着他的是一座风格抽象的炭黑色雕塑，由磁悬浮列车厢与其他残骸组成，如同两条蛇交缠在一起，构成了冲向云霄的姿态。
雕像的底座由灰色抛光大理石制成，上面刻着那些在五年前“远征军”恐怖袭击中丧失生命的遇难者。
艾利特环视自己周围的一切。
五年前这里是恐怖袭击的事件现场，Ground Zero。
他驻足在刻着遇难者名单的底座前，从密密麻麻的人名中寻找着自己父母的名字。
‘艾，你在浪费时间。’
此时，它的声音再度浮现在艾利特的脑海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