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贝实在对不起，但我今晚有点事没法来了，我们俩改天再去吧~明天学校见。”
布莱恩傍晚突然发过来的这条信息，让塞拉感到有些莫名其妙。
已经换上睡衣的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思考着布莱恩最近表现出的异常。
隐约能感受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又说不上来为什么。
旧城区的酒吧、他态度上的转变、最近这阵子的吵架、有意疏远与自己的关系…
她尝试将这一切现象串联起来，但并没有得到一个完整清晰的思路。
她排除了布莱恩在和别的女生交往的可能性——假设他真的有了其他女朋友，肯定会立刻与自己分手，这样更符合他的性格。
也或许真的是自己变了，所以布莱恩才开始疏远自己么？
塞拉将自己的脸埋进了枕头。
也许自己从一开始就根本不了解布莱恩内心所想的？
她突然回想起刚开学不久的某天下午，她带着甜点去图书馆找王琳时，王琳那段语重心长的话。
“你有的时候控制欲太强，把自身的期待投射到身旁的人身上，想办法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他们，希望他们按照你所想的样子去行事。”
“怎么可能啦，我又没有超能力。”
“你没有超能力，但你的确这么做了啊。你看学生会的那群人不都是围着你转，包括老师他们。”
“哪有的事~”
那时她以为这只是王琳对自己的吐槽而已，因为她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已经作为一名新生在学生会中立足，成为了颇受瞩目的人气王。
现在的塞拉，却突然意识到也许王琳说的没错。
她希望布莱恩可以变成自己想象的样子，并在交往的过程中不经意地将自己的意识强加于布莱恩。
也许这是她的天赋，但也许这是个诅咒。
她想不通这一切。
心烦意乱的塞拉翻过身，从床上坐了起来。
知道已经接近凌晨时分，但她觉得还是有必要和布莱恩把话说清楚。
打开聊天APP，联系人，点上布莱恩的头像，拨通语音呼叫。
“用户离线。”
然而系统的提示让塞拉皱起了眉头，于是她在聊天窗口中输入了留言。
“布莱恩，明天午休时来找我吧…也许是我做错了什么，也许是我不对，但是我必须和你聊聊……好吗？”
点击发送，但文字框旁边只显示出了一个对号——对方离线，信息尚未送达。
她点在王琳的头像上，发送信息。
“在吗，琳琳？”
“我刚打算睡，怎么了？”
“琳琳……你说我是不是根本没有真正去了解过布莱恩？”
“？”
“他从岛上回来之后就变得有点奇怪。本来今天晚上他约我出去吃饭，可后来他突然取消，然后现在我联系不上他。”
“男生有的时候可能会这样吧，你也不要想太多了，我觉得布莱恩应该没什么事，恩。”
“也许吧…”
“反正明天上学你也能见到他，到时候有什么话直接跟他说吧。不过别跑到我这来，图书馆可不是你们解决恋爱问题的场所。”
“恩，我是打算和他好好聊聊。”
“那我先睡了……明天早上你还要主持周五的例行晨会吧，早点休息吧。”
“晚安~”
“晚安。”
关闭了聊天窗口，王琳感觉自己的手在颤抖。
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样欺骗塞拉。
明明今天见到了布莱恩，见到了他理智崩溃的样子。
但王琳却选择了隐瞒。
因为在她看来，让塞拉与布莱恩解决他们之间的问题，这是最好的选择。因为无论如何，自己只能是个旁观者而已。
这么想着的王琳，闭上了屋子里的台灯。
而塞拉也揉了揉疲惫的眼睛，躺在床上。
希望明天一切顺利。
她在心底祈祷着，闭上双眼。
…
…
艾利特远眺窗外奥克兰德CBD的夜景，科文神父的音容笑貌始终在他眼前不断浮现，然后又随着新闻中残骸碎片散布的画面烧成灰烬。
这股前所未有的悲伤让他不断胡思乱想。
他想起了那个声音在海滩上对他说过的话。
“在不久的将来，你会发现所有你爱的人，你在意的人，他们都会卷入降临在你身上的命运，无法避免死亡的结局。这是你的既定命运，你的诅咒。”
艾利特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
但塞拉所揭露的真相，却不得不让艾利特强行扭过头，正视他过去身份中的黑暗。
然而艾利特并没有面对这真相的勇气。
他感觉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缘，向下看是一片望不到底的深渊，而自己的身后则是不断坍塌的地面。
如果它是真实存在的，如果它说的话都是真的——那么科文神父的死一定和自己有关。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身旁还有多少人会面临同样的结局？
塞拉？
布莱恩？
王琳？
索娜修女？
文学部的同学？
不，这不可能。
这并不是什么劣质的恐怖电影，他也并非三流小说的主角。
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在现实。
一切都是巧合，科文神父的确是被恐怖分子残杀的，他只是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搭乘了错误的航班，仅此而已。
深陷绝望的艾利特，一拳打在了眼前的窗户上。
手掌传来的剧痛让他收回拳头，他紧咬嘴唇忍受着火辣的痛楚。
而他眼前的玻璃被拳头砸出裂痕，窗外奥克兰德的夜景变得支离破碎。
…
…
清晨的温暖阳光懒散地透过礼堂上方的天窗，洒在木制地板上。
“…只有文化之间的相互理解与包容才能促使人类社会进步……”
校长那沉稳缓慢的声音，回荡在礼堂的每个角落中。
礼堂的一楼坐满了格林学院的男女学生。
还没睡醒的男生们打着哈欠，而对演讲内容感到无聊的女生们则私下用AR界面聊着天。
这是格林学院的传统——每个周五的早上，全校师生都会聚集在学院礼堂的一楼，听着校长亲自主笔的演讲。
虽说演讲的内容都充满哲理，但这对于早上还没怎么睡醒的年轻人来说太过于无聊。
艾利特也是其中一员。
严重缺乏睡眠的他面露疲态地看着站在台上的校长，又将视线落到了坐在校长后面，与其他学生会成员坐在一起的塞拉身上。
她注意到了艾利特的视线，但并没有回应他。
因为她在不断寻找着布莱恩的身影——他并没有来这里。
早上到了学校之后她再次尝试联络过布莱恩，但他依旧处于离线状态。
有点担心的塞拉打算晨会结束后跟老师汇报下情况，看老师是否可以联系上他的监护人。
“昨晚没睡好么？看你脸色很差。”
坐在艾利特身旁的王琳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在AR聊天APP中问道。
“是的。”
艾利特简短地回答，揉了揉眼睛。
“稍微眯一会吧，艾利特。”
她不动声色地打出了这句话后，将注意力转到了台上校长的演讲上。
艾利特也闭上了眼睛，准备再睡一会。
然而一股强烈的不安，迫使他突然睁开双眼。
仿佛内心深处的某种感情瞬间崩裂，那股他经常体会到的刺骨冰寒，顺着颈椎直入自己的后脑。
全部感官仿佛同时爆炸，变得超人般灵敏。发疯跳动的心脏将沸腾的血液传送至肢体末端，全身的汗毛也同时倒立。
透过校长演讲的声音，艾利特听见礼堂二楼的门被某人打开。
出于某种本能，艾利特惊恐地回过头看向二楼声音传来的方向。王琳见艾利特反常的举动后，也顺着他看的方向将视线投过去。
而此时塞拉也注意到了那个二楼出现的男生脱掉了外套。
他们四人的视线简短地交错。
艾利特下意识地扑倒了身旁的王琳，将她压在自己身下。
那一刻，早已被谱写好的命运降临了。
布莱恩面无表情地掏出了腰包中的手雷，拉开保险环冲楼下投掷，动作没有丝毫犹豫。
暗绿色的破片手雷在空中划过弧线落在了一个黑人女生的脚边，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她注意到了脚边的异物，没反应过来它到底是什么——
——爆炸引发的浓烟挡住了视线，巨响夺走了所有人的听觉，只剩下尖锐的耳鸣。
整个礼堂中陷入了混乱。
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遵循着求生本能四处逃窜。
恐惧弥漫在空气中，撕心裂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最靠近手雷的黑人女生已经被炸得血肉模糊，无法辨别出原本模样。
她前面的男生捂着自己被弹片割开的脖子，任凭鲜血无法抑制地向外喷出，痛苦地倒下，停止了挣扎。
几个女生躺在地上绝望地哭嚎，感受不到自己插满了弹片血流不止的双腿。
然而布莱恩并没有打算停下，在所有人能够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对着楼下投掷出了第二枚手雷。
第二声爆炸将绝望洒满了礼堂，一片混乱中找不到紧急出口的学生与老师们，开始疯狂地互相推挤，甚至大打出手。
没有友谊，没有信赖，在生死面前，他们眼前只有背叛与私利。
一位男老师站在讲台上大声呼喊，让大家冷静下来，尝试理解并控制现场的局面。
然后随着二楼传来的震耳枪声，腹部被弹头击穿的他痛苦惨叫，向下滚落。
将楼下的混乱都看在眼里的布莱恩，开始了无差别的屠杀，他将步枪调制三连发模式，对着楼下不断点射。
腿部被射穿，胸口被炸开，头部因子弹的冲击变形。准星中瞄到的人都随着枪声一个个倒下。
被布莱恩在二楼封锁住了逃离路线的学生们，任他宰割。
礼堂的地面上洒满了血液与排泄物。
尸体在不断叠加，生命被弹头带走了温度。
他的耳边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冒烟的滚烫弹壳不断从枪身侧面抛出，滚落在他的脚边。
不知自己到底杀了多少人的布莱恩再一次退掉空弹匣，动作娴熟地从胸前掏出新的弹匣，入膛，子弹咔嚓一声进入了枪膛。
这已经是他用掉的第四个弹匣，屠杀也接近了尾声。
楼下已经没有了动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痛苦呻吟。
一个男生尝试从地上爬起，神情茫然地走向舞台。
但布莱恩举枪对他扣动扳机，弹头撕裂了男生的胸腔，让他无力倒下，躺在一片血泊中。
见整个礼堂中已经没有站着的人，布莱恩放下了自己的枪，顺着楼梯走向尸体遍布的礼堂一楼。
他端着枪，迈着缓慢的脚步打量着自己脚边的每一具尸体。
僵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一名男生痛苦地抓住了布莱恩的脚踝，但他把枪调整成单发模式，对着那男生的脑袋开枪，将他的脑浆与头颅碎片崩散一地。
不远处一个女生痛苦地拖着越来越冷的身躯向前爬行，在身后留下了一条红色的血迹。布莱恩踩在她身上，开枪，在她的后脑上留下了不规整的血洞。
“…布莱恩…”
此时，他听见了讲台附近传来的痛苦呻吟。
那是塞拉的声音。
于是他端着枪走上前，看见腿部中枪的塞拉表情痛苦地捂着流血的大腿，靠在校长的尸体上。
她看见了走向自己的布莱恩。
但她知道在她眼前的，是披着布莱恩人皮的怪物。
“你疯了，布莱恩，你他妈的疯了啊……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啊啊！！！！！！！？告诉我！为什么啊啊？！！！！！为什么——”
塞拉胸腔中的全部感情，化作歇斯底里的咆哮。
呯！
扣动扳机的瞬间枪口冒出火焰，弹头穿透了她的胸腔炸开肺部，向后倒下的她顿时停止了呼吸。
塞拉沾满了血的脸上凝固的最后表情，充满了悔恨与不解。
她死不瞑目。
布莱恩却意识到自己的视线模糊了。
他摸着自己的脸，感受着指尖上眼泪的温度。
无法理解自己内心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布莱恩松开了自己颤抖的手，任凭挂在胸前的步枪自由垂下。
而一直趴在王琳身上没有受伤的艾利特，目睹了刚才的一切。
仇恨，愤怒，悲伤。
杀意。
被沸腾的杀意驱动身躯，艾利特抓住了这个机会，扑向距离自己只有几米的布莱恩。
听见了身后动静的布莱恩立刻转身，但没来得及举枪。
两个男生撞在一起，开始扭打。
疯狂的愤怒让艾利特丧失了理智，忘记了他所有的战斗本能与技巧。
但艾利特还是轻易占据了上风，他将布莱恩死死地锁在自己的胳膊中，一点点勒紧他的脖子，切断他的呼吸。
眼前开始发黑的布莱恩拼命挣扎，四处摸索的他抓过挂在身上的步枪，慌乱中调转枪口，冲身后艾利特的方向用拇指扣动扳机，胡乱开枪。
枪声几乎震破了两个人的耳膜。
但布莱恩感觉艾利特的手臂逐渐失去了力量，最后彻底松开。
他挣脱了艾利特的锁定，回身对他举枪。
腹部中弹的艾利特呼吸急促地跪在地上，捂着腹部的手无法阻止渗出的血液。
他抬起了头，两名男生的视线再次交错。
两人的瞳孔中都燃烧着令人绝望的仇恨。
“我要杀了你——”
艾利特的话音未落，枪声已经打断了他的话。他表情痛苦地倒下，用尽身体的最后力气，冲布莱恩颤抖地伸出了手。
眼前的一切逐渐变黑，所有声音也都逐渐远去。
布莱恩端枪离去的背影，侵蚀着艾利特的视线。
那是艾利特·贝叶斯意识消散前所目睹的最后光景。
…
…
布莱恩神情空虚地抬起头，仰望射入礼堂的苍白阳光。
礼堂外已经被不断起伏的警笛声与骚乱包围。反恐部队估计已经抵达了这里，很快就会突破进来，杀死自己。
他靠着舞台下方的台阶坐下，扫视着眼前无处不在的尸体。
一切都结束了。
感觉整个人仿佛失去了重量，布莱恩的神情变得十分恍惚。
他看着自己占满鲜血的双手，视线又一次模糊了。
为什么事到如今自己还会落泪？
布莱恩想不明白。
这样真的是为父母复仇了吗？
布莱恩觉得自己的脑海一片空白。
此时，他的余光中瞥到一个女生从无数尸体中站了起来，走向了自己——
——精神濒临崩溃的王琳浑身颤抖地走向布莱恩，对他伸出双手。
她的嘴唇在动。
但布莱恩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
不知为何，他回想起自己与王琳在水族馆时的独处时光。
他回想起了，她身上的那股清香。
也许她才是真正理解自己的那个人。
但一切都太迟了。
布莱恩摇着头对她举起了枪，准星叠在她的胸口，扣动扳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