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话：雨中的骑士
绫的班级在学校最顶层，再加上学校较高的地势，使绫可以在窗边欣赏海岸。世界历史这种课程，可以说是开小差的绝佳时机。更何况那个另类的历史老师在课上几乎从不说重点，大部分时间都在天花乱坠地抒发个人感慨。绫深知他的无厘头，虽然这并不让她讨厌······虽然他们之间还有更深的过节。
所以，和以往的世界史课堂一样，一堆后部自习的学霸，一堆前排不得不听的苦逼，还有绫这种对着窗外发呆的游客。
当啷！绫不由得一惊，瞥向声音的来源处。旁边的胖男生在趴桌睡觉时不小心将铅笔盒碰掉了······好吧，他是个例外，是少数人群。
绫冲着他的哈喇子眨了几下眼，然后又把头扭向窗外。继续和远海的渔船一起，在海港里游啊游，游啊游。BGM只能用耳边老师的讲课声迁就一下了：
“······说起这个中世纪的西方文明啊，老师我最向往的就是那种‘骑士精神’。中世纪的骑士文学就是他的具体表征。那是一种对正义的绝对追求，对女性美好纯洁的绝对信仰，对勇武忠诚的至死贯彻，再加上非人道的禁欲主义！！啊！这一切所塑造出的人简直就是‘卡密（日语，神）’。整个骑士文学分为三大系统：希腊化时期亚历山大的征服故事、查理大帝时代圣骑士故事，还有就是老屎我最喜欢的亚瑟王圣杯故事！！因为那是一种对理想粉身碎骨的追求，我大亚瑟的咖喱棒（圣剑《Fate》）千秋万载啊！！”
至此，BGM声音分贝太大，已经打扰到绫的神游了。绫没有考虑到自己在课堂溜号的不合理，下意识地回过头来，用略带愠怒的视线搜索老师的身影。然后······然后他发现老师的领带已经坠到了她的桌前——晃晃忽忽，晃晃忽忽。
绫不禁抬起头，与老师笑眯眯的和善眼神撞了个正着。史老师的笑眯眯向来杀气弥漫，这是全校公认的。
绫不由得暗自叫苦。
“哦！绫刚才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嘛！我吵到你了？”
“不······不是，对不起。”绫赶紧低下了头。
“没关系，或许是我刚才的话触动到你了。毕竟，‘骑士’和‘淳同学’都应该成为对绫的禁语呀！”
“那你为毛说出来！”绫心里波涛汹涌。
“与那片大陆有关的故事，总是令人伤感的，却又总是凄美的。老师希望你能早日从那段悲伤里走出来，不要再看到那片大陆才好！！”
说到这里，帅气而从不正经的史老师居然以极正常的平视角度也望向远方的海港。语气变得瞬间深沉。眼镜折出的光，使绫无法偷瞄到他的眼神。只能看到他的刘海在窗风中凌乱。
“——唉！无法到达的阿瓦隆。”史老师留下这句略显沮丧的话，突然转身，走回讲台前。他并没有处罚绫······还有在他说话时一直在旁边呼呼大睡的胖男生。
“今天到此为止。占用各位宝贵时间，十分抱歉。”和往常一样，鞠下一躬之后，史老师便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绫还在座位上发呆，刚才的事让她心有余悸。
“真是的，好好说话时分明很帅嘛，非要做单身狗！！”小薇在后座毒舌到。
“啊？！就是啊。”绫有些猝不及防，仓促地回应。
······
嘭——嘭——
体育课上，绫以咄咄逼人地气势对智子步步紧逼，另一端的智子显得有些手忙脚乱。但绫并没有恶意，她只是在抚平刚才历史课上的疼痛。那道旧疤的复发让她很不舒服。只是身体挥舞着球拍，脑内却向放映机一样重播着以往，不听她的控制。
‘骑士’的称号当然和那个淳是联系不到一起的······除了绫。
绫是一个女汉子，她已经忘记是什么时候开始被男生这样叫了。她有时会脑补着自己第一次被人叫作女汉子的反应会：会哭吗？会一笑置之？还是会揍对方一顿？
绫是一个女汉子，但她永远不会忘记淳像骑士一样保护过自己。把自己从那几个恶德的男生手里‘救’出来。虽然当时他们是第一次见面，虽然‘骑士’被打得很惨，虽然在淳到来之前自己分明占优势，虽然······但绫还记得淳的那句话——“几个男生，你们怎么可以抱团欺负女孩子？”是啊！原来自己是女孩子，如果不是淳，当时的绫几乎忘掉了自己的真实性别。
······
雨雾弥漫的街道空无一人，绫打着伞，兀自站在雨中。看着淳一次又一次地被踢翻在地，却还是坚持挡在她身前，然后再义无反顾地扑向那几个男生。他们老大的女友不满这个女汉子的盛气凌人，也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渐渐地，淳的脸有些肿，淳的腿带上了血迹，他终于盘坐在地上，起不来了。但他准备为下一次冲突恢复体力。而绫和围上去的几个男生一样，一动不动地撑着伞，站在边上。
这很容易让人以为：绫和他们是一伙的，而淳才是受害者。
可绫当时的心情不是很焦急。相反，她很好奇，很好奇这个男生会在接下来的第几秒逃跑，然后让自己收拾这帮喽罗。
“哼！这种货色你也看得上？真不知道你瞧上她哪一点？”众男生背后，那个不满绫的女生调侃道。
淳并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看她一眼。而是抬头冲着几个男生大喊——“几个男生，你们怎么可以抱团欺负女孩子？”
这句话过后，街道便陷入一阵沉默。只有碎雨声源源不断地冲洗着街面，冲洗着淳的脸、身子、裤子、裤脚。然后将淡淡的血渍带到绫的脚边，打几个旋，再汇入身后的下水道。绫的心里好像突然被揪了一下，那应该是她最脆弱的部分。也是那个一直以来，为躲避伤害而不得不变得最麻木的部分。绫好久没有想哭的冲动了，是淳给了她这个机会。但从某种意义上而言，淳或许才是最残酷的。
“哈哈哈——”几个男生哄然大笑，似乎在嘲笑淳的智商不够用。
淳愤然起身，然后第N次冲向他们······
“切，这么喜欢她就扔给你啦！跟你这种垃圾也很配。”一群人终于不耐烦地离开，那个女生似乎也消了火气，跟着他们消失在傍晚的雨幕中。
淳仰面朝天，躺在大街上，闭上眼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歇息片刻后，他并没有站起来，而是和那群男生一样哈哈大笑。
“哈哈，我赢了！他们走了！他们怕了！！”躺在雨中的淳大喊。雨仍然不断冲洗着他的身体。
直到淳感觉不到雨点，他才停住笑声，然后慢慢地睁开眼睛。他看到自己‘救’的那个女生正站在他头顶，为他撑着伞。她眼睛里似乎有些湿润。不过淳以为那只是雨水而已。淳直勾勾地盯着绫，却并没有站起来。
“疼吗？”
淳微微地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瞅着绫。
“你在看什么？”
“对不起，胖······胖次！”淳不是在回答她，只是在提醒她而已！
但过于激动地绫脸上泛起一阵红晕，然冲着淳的脸抬起脚。
随着一句“色狼！”脱口而出。淳的眼前不由得一黑······
当两人走在回家的下坡路上时，雨已经晴了。天空通透澄灵。如果不是淳的湿身装，谁也想不到这是刚经历了一场雨的天空。
烟雨已散，云浪参差。浮光澈璧，一湾赤夕。晚霞的光，罩着两人。竟让他们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温暖。
“你刚才真是太危险了！那种时候不能自不量力。”绫好心地劝诫。
“我不会输的，我这边有理，他们走是因为理亏。”
“你以为你谁啊？正义的味增汤吗？骑士吗？”
“我······我就愿意做正义的菜。再说了，哪有，哪有抱团欺负女孩子的。如果是那个女孩儿跟你单独撕逼，我理都不会理一下！！”
淳激动地说道，说话之间身子不自觉地正对着旁边的绫。发角的水珠被晚阳染成灿然的黄色。
“我叫月绫，一年X班。还没问你的名字。”绫一边看着他的脸，一边淡淡地说。
“我叫陆淳，一年Z班。”淳送上了一个极其友好的咧嘴笑，露出闪亮的牙齿。脸上还带着红红的鞋印儿。
就是在这一刻，绫爱上了淳。
他是守护她的骑士，她这样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