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惨叫。
有人在哀嚎。
猎人寨于熊熊烈火之中燃烧，一只狰狞的巨兽拔地而起。它的嘴角淌着鲜血，它的身影比当时更加遮天蔽日。人们在惶恐中四散而逃。
不要……
巨兽铆足了劲一跃而起，它重重地砸在人群当中。像烧红的烙铁摁入水里，又像重锤挥向残破不堪的房屋。慌乱的人群炸开了锅，在慌忙中摔倒在地上抽搐，像一只只离水的虾。
不要啊……
巨猪王一头撞开了燃烧的房屋，总喜欢豪迈大笑的村长生死未卜倒在地上。巨猪王高兴地咧起嘴角，一滴滴腥臭的唾液顺着牙尖“嘀嗒嘀嗒”落在他的身旁，烧出一圈圈腐蚀的痕迹。
不要碰……！
嘴巴越张越大，大到已经连牙齿都看不到了，黑洞洞的，暗无天日。它缓缓合拢嘴，将那个可悲的男人笼罩在阴影下。
咕噜……！！！
“我说不要碰他们！！！”
瓦拉一拳挥出狠狠击在硬物上！实打实的触感疼醒了他，他猛地睁开双眼，那人间炼狱般的场景顿时消失无踪。和煦的阳光照入他的眼中，他安稳地躺在自己的卡车里。车窗外是郁郁葱葱的森林，能听到鸟儿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是森林，祥和的森林。
“怎么了怎么了！”狗子猛地惊醒张望四周，然后就看到了一脸呆滞的瓦拉。他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擦出血的拳头，仿佛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喂，喂！你怎么了！做噩梦了？！”狗子向瓦拉挥了挥手，后者却始终不管不问，任凭狗子怎么摆弄怎么捏都没有反应。
狗子眉头微皱说：“好吧…这是你逼我的。”
他舔了舔嘴，抓着瓦拉的手臂啃了下去。
“啊——！”瓦拉猛地回过神，吃痛大喊：“狗子你在干嘛，车上不有的是食物吗！再说你爹比我胖，怎么说也是先吃他再吃我啊！”
“啊呜，子毒不食父……”狗子说话嘟囔不清。
瓦拉几下将狗子甩开，抬起自己遍体鳞伤的右手心疼道：“这牙印也就算了、我这拳头怎么也啃出血了？！你让我后半生性福生活怎么过啊！啊你赔得起吗！”
“听不懂…”狗子咂咂嘴，朝窗外吐了几口：“呸呸呸，好臭……昨天轮流去湖边洗澡时你没洗干净吗？”
“啊？我们去湖边不是只需要装水吗？”
狗子一脸震惊说：“合着你这么多天都没洗澡？！”
“洗澡？为什么要洗澡？我又不脏。”瓦拉低头闻了闻自己，将手伸向狗子：“不信你闻闻，香得很——等等，莫非你跟那村长一样垂涎我美妙的躯体，所以才趁睡觉时啃我？！”
“滚啊！！！”狗子一脚把人踹了出去，力度大到连车门都踹开了！他狠狠摔上车门，隔着玻璃无情下令：“没洗干净就别上车！”
“呜呜呜，这不是我的车吗……”瓦拉心疼地抱住可怜的自己，老老实实滚去洗漱了。
望着瓦拉离去的背影，狗子叹气道：“真是不让人省心的勇者……”
正好被吵醒了，他打算花些时间看看车内还有什么瓦拉没处理的脏垃圾——最好把那个大垃圾也丢出去！夹缝中有微光一闪而过，吸引了他的注意，当即将那极细的东西拈起。
“这是什么？头发？金色的头发？”
狗子困惑地揉了揉眼睛打算再仔细瞧瞧，却见手中捏着的发丝分明是漆黑的色泽，从上面油腻的迹象来看毫无疑问是某个邋遢勇者的。
“哈欠……果然是看走眼了，都怪废材勇者，这么早吵醒人！”
将发丝从车窗扔出去，又在附近挖了个坑将收集的垃圾掩埋。狗子突然就发现自己无事可做了，他皱起眉头坐在车顶自言自语：“再睡也睡不着了，要不要去附近逛逛……不行！按那个勇者的邋遢程度他很有可能捧着衣服裸奔回来穿，要是看见绝对会长针眼的！……啊啊啊，可是在这个铁疙瘩上待着也太无聊了吧！那家伙又不教我怎么玩！这个大笨蛋！”
狗子，陷入了混乱！
……
结束了清晨的闹剧，旅行再次启程。
卡车跋山涉水，渐渐从森林开到了原野。时间转瞬来到了傍晚，卡车在一个湖泊旁停下了，三人从车厢拣了些食材出来，合力点起了火堆，然后你盯着我，我盯着你。
谁做饭？
瓦拉率先捂头哀声：“哎哟，开了一天车，要死了要死了……”
说着他就仰面朝天倒地上了，时而眯眼瞟向两人，假的不能再假。
狗子和他爹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熊熊燃烧的揍人欲望。狗子他爹想了想，还是觉得应该担起大人的职责：“狗子你看，爹已经在躺床上这么多天了，要不让爹……”
“爹，您可是病号，做饭这种小事理所应当交给我们。不过勇者大人看起来也很疲劳啊，要不我做……那道菜？”
“那道菜？噢，那道啊！有点残暴啊，勇者大人能适应吗？”
“哼哼……勇者大人都昏过去了，他怎么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呢？”
“等一下，你们说的是正经吃的吗！！！”
瓦拉一溜烟从地上爬起，突然被狗子用危险的眼神盯着，不由得感到一阵头皮发麻：“呃，那什么！我突然觉得自己还挺有精神的……对！精神百倍！要不还是我做吧！”
狗子笑得阴险可怕：“不劳勇者大人费心噢，那可是我娘的独创菜，一般人吃过了无不昏厥，至于为什么……就留一点小悬念吧~但菜的名字可以告诉您喔？这道菜叫《一塌糊涂》！”
“总感觉要是不阻止就会变成我的临终餐啊！”
瓦拉一个猛扑窜了过去，结果狗子弯腰躲向一旁。瓦拉哗的一头扎进湖里，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再起不能……
狗子蹲到湖边，用木棍戳了戳湖面：“喂，勇者，勇者？呃……勇者大人，你不会就这么淹死了吧？”
嘭！
水面轰然炸开，浑身湿透的瓦拉从湖中窜了出来，双手还钳着一条不断狂扭的肥硕大鱼——
“哈哈哈，晚餐有着落了！等等，不对劲……我的力量没它大！？狗子快来助我，这条鱼的等级比我都高！！！”
“爹，您有看到红甘果不？我记得林叔放了一筐说随便吃，咱拿几个。”
“狗子——！！！”
……
一锅鲜美可口的蔬菜鱼汤很快就出锅了，瓦拉脸上多添了几道伤，他愤愤的、仔仔细细看完了狗子从做菜到舀汤的全部步骤，生怕漏了哪一步。
狗子瞥了他一眼：“勇者大人，我还是个小孩。”
“人小鬼大，鬼知道你什么时候加了料！”
“我这叫天资聪慧。”
“你……你老谋深算！”
“勇者大人，老谋深算是褒义词。”
“呃……”瓦拉噎了，怎么老觉得这屁孩像个小大人似的？只能憋屈地焖一口汤，还别说，挺好喝的。
“行了狗子，把你的什么《一塌糊涂》端出来吧！吃这么多拼好饭还怕你不成！”
“哝，”本以为是什么毒药，没想到狗子指了指篝火旁还剩半盘的沙拉，插了一块塞进嘴里：“就这道，你刚吃了不少。”
“这就是……《一塌糊涂》？”
瓦拉面色煞白赶忙摸腹，说实话还挺好吃的……也确实是他在抢着吃！
“放心啦，就是正常的食材，”狗子对他翻了翻白眼，端起菜盘用削掉皮的木筷子挨个指：“这个硬的是翠龙尾，林婶子种的，她家经常晒了炒来当零嘴吃；这个口感绵绵是蛋德拉草，据尼安哥说是从传说中的魔法之国碧萃亚搞来的，每天早上都会从像巢穴的藤里冒出来，这时候就可以拔了，要小心地底下钻出的头藤啄你噢；这颗小白果叫鸽梅，鸟儿都很喜欢吃，我的鸟鸟也爱吃！不过最重要的当然是——王伯种的红甘果！这可是这道菜的灵魂所在，没有酸酸甜甜的红甘果，《一塌糊涂》就不是《一塌糊涂》了！”
瓦拉嘴角抽了抽：“虽然现在问有点晚，这个菜名为什么这么奇怪……还有为什么叫‘吃过的人无不昏厥，因而至今没有冠名啊’！”
“这个我来说吧！”狗子他爹凑了过来，拿出壶子喝了几口酒幸福道：“当年啊，我就是因为狗子他娘会做这道菜爱上她的！勇者大人，您是没看到我家媳妇当年的英姿！有一年年村里来的勇者大人只是在村子门口杀了几个史莱姆，非要我们摆一道盛宴款待他们，每家每户都得端四五道菜！当年我家媳妇脾气那个爆啊，她说‘想吃？不知死活的东西，老娘就让他们吃个够！’当场双手各抓这——么大把的菜！对，比您脑袋都大！她徒手‘咔嚓！咔嚓！咔嚓！’地将那些菜打成碎块，将那红甘果拧成汁，连那硬得能拿来锄地的翠龙尾都被她拗成了一粒粒籽！然后她把这些全码在盘子上，单脚踩桌大吼：‘吃吧！吃你们个《一塌糊涂》！’，我当时鬼使神差就偷尝了一块，真美味啊……嘿嘿，我当时就觉得她啊，美极咯。要是娶这么个媳妇，我老狗家祖坟肯定冒青烟啦！……您问那群贪得无厌的家伙？当然是当场给吓跑咯！”
“没，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渊源啊……”瓦拉笑得僵硬，狗子他妈真乃人中豪杰，这一家都惹不起哇。不过话说回来，竟然还有其他的勇者吗？到了王都可得好好问问。
吃饱喝足，瓦拉又趁着兴头从车里摸出那天买的罐装果汁饮料，狗子父子俩将信将疑的接过了，在瓦拉的示意下拧开拉环。
“好喝！”狗子他爹喝一口就激动得面红耳赤，混进他的神秘小佳酿整瓶吹，灌完就滚回车上呼呼大睡去了，现在只剩瓦拉和狗子二人坐在湖岸边。
篝火闪动，瓦拉无聊地用鱼刺剃牙，二人沉默无言。
他注意到狗子似乎有意无意看向自己，低头检查了下自己，想了想，将饮料递过去：“尝一口？”
狗子将信将疑地接过饮料：“你不会在里面加了什么吧，我爹都倒头就睡……呸！好辣好辣好辣！但是好好喝！”
“嘿，看来你也是气泡水派啊！算你有口福咯~”瓦拉得意洋洋说道。
两人打开了话匣子，对着湖面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从隔壁小母牛又怀孕了到哪个牌子的可乐更好喝，什么都能聊，什么都想聊。谁也听不懂谁，但聊得格外舒畅。
“对了，瓦拉哥，有个事情很早就想问了……”狗子突然从兜里摸出那个破旧的卡通挂饰，借着火光看上面的卡通图案：“你上次说这是重要的人送给你的，这个漂亮女人……就是她吗？”
瓦拉接过挂饰，思绪万千说道：“不，怎么说呢，送这个的人是我的朋友……这个你就当是一种小小的画吧，上面画的这个是我很喜欢的动漫女孩子，是假的。她原本比这还漂亮，不过被我摩挲太多次蹭烂了……其实我已经不喜欢她了，我只是，有点想我的挚友。”
“啊~竟然拿自己喜欢的女人画送给小孩子，瓦拉哥真坏呢~”狗子显然听不懂大人话语中的情感，笑嘻嘻调侃道。
“那你还要不要？”
“要！你已经送给我了！”
狗子一把夺回挂饰，瓦拉舒了口气，往后一躺倒在草坪上。
狗子也跟着躺下，望着满天星辰问道：“瓦拉哥，你以后要做什么？”
“嗯…继续当勇者？”瓦拉沉思片刻，从地上拾起一颗石子，看都没看就扔向寂静的湖面。咕咚，漆黑的湖面传来一声脆响，偌大的湖泊里只是掀起点点波澜。
“得了吧，你根本就不适合当勇者……抱歉瓦拉哥，我并没有想伤害你的意思。我只想说你的能力跟其他勇者不相匹配，你也许应该换一个身份，要不，你来我们村子送菜怎么样？”
瓦拉沉吟道：“送菜也挺好的……但用卡车送快递也不错？就是到处去找人们收东西，然后送到他们指定人手中的一种工作。”
“听起来像送信的！”
“嘛，差不多啦。那你呢？”
“哼哼哼，我可比你这个废材勇者有志气多了！”狗子猛地站起身，单脚踩在石头上指向远方，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我要当一名行侠仗义的冒险者！”
“嗯嗯，不错。”
“不要这么敷衍啊，我可是很有天赋的！”狗子抓起地上的石子，左右看了看周围：“看到湖对岸那棵树了吗？”
瓦拉点了点头。
“瞧好了，接下来我手上的这颗石头将……”狗子深吸了一口气：“……砸到那截树干上！喝！”
嗖——
石子呼啸而出，即使湖面如此广阔也没有在中途掉下去，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难道狗子真是什么百步穿杨的天才？！
就在瓦拉一瞬的震撼中，那颗急促到宛如箭矢射出的石头、它竟然——打偏了！
“嗯……很有力量，好孩子，你适合当投石哥布林。”
“不对不对！这不是我想表达的意思！再来一次！”狗子又拾起一块石头，又是标准的投掷姿势，又是爆射而出的石头，又是熟悉的落空。
“啊啊啊再来！”
“再来！”
“再……”
“得了得了，”瓦拉伸手制止了狗子，指向草地：“地上没石头了。”
“……”狗子陷入了迷茫。我的准头呢？我的天赋呢？我明明……
瓦拉大咧咧一笑，指向旁边的巨石：“好啦，想那么多干嘛？准头不够质量来凑，一次丢个大家伙不就中了！你现在应该培养的是爆发力啊！”
“対噢！”狗子恍然大悟，还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此时的瓦拉并不知道，他这一句无心之言对一个孩子的未来产生了多么不可估量的影响……
狗子缠着他，欣喜道：“那你呢，瓦拉哥！你现在都不喜欢当勇者了，有没有考虑过脱离队伍？然后去送你那什么……KUAI DI？”
“哈哈哈，我换身份？算了吧，开玩笑的。”瓦拉喝一口饮料，伸了个懒腰：“嗯……本来呢，我就是个名不见传的家伙啦，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也没获得什么厉害的本领，不见得就能有什么改变。其实说到底普通人穿越了也是普通人，再怎么整还是逃不过碌碌无为的命运……”
“不要妄自菲薄啊！！！”
瓦拉疑惑地抬起头，却见狗子气势汹汹冲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大吼着：“你还活着，还活着啊！你不知道为了生存远走他乡究竟有多痛苦，不知道离开亲人是种什么感觉，呜呜……只能…装疯卖傻、隐姓埋名……无人知晓你的一切……活着、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狗子…”瓦拉轻抚他的额头：“…你喝醉了。”
“嗝…我，我没有……！”狗子打了个饱嗝，果汁中带着点淡淡的酒气。瓦拉微微瞟向手中的饮料罐，底下一行小字标注着5%酒精含量……这就喝醉了？不对，喂未成年喝酒的自己问题更大！我真该死啊！
狗子脸色泛着红晕，搂着瓦拉呜呜哭，太怪了。
“好了好了，狗子是鸟鸟村最厉害的大王，最伟大的冒险者。你是最幸福的小孩，没人能伤害你，因为有你妈罩着你……行了吧。”瓦拉拍着他的背，轻声安抚道。
“我是最厉害的……！”狗子哼了几声，沉沉睡了过去。
看起来成熟，但果然还是个孩子。
“刚说的大概都是胡话吧。”
瓦拉无奈地耸了耸肩，顺势抱着这小子回到车上。即使到了车上小家伙还是像树懒一样死死搂着他，想拉开他的手臂又怕弄疼他。
“有没有什么办法呢……对了，胳肢窝！挠你胳肢窝咯！”
不知为何狗子反应极大，不但是瞬间松开手还要用脚蹬开瓦拉，甚至差点撞到头！瓦拉下意识就用手垫在他脑袋后面，被头砸得龇牙咧嘴，折腾了好一阵才安置好狗子。
伤痕累累的瓦拉靠在坐垫上，卧槽……这睡姿太生猛了，这以后要是跟人睡哪个对象受得住啊？
为狗子未来的结婚对象献上默哀，瓦拉甩了甩脑袋沉下心目视前方，卡车的前方一片漆黑，前路漫漫。
他看了眼副驾上沉睡的狗子，又望了眼后车厢的位置，随即收回了目光。
出发吧。
耀眼的车灯驱散了前路的黑暗，卡车突突突发动了，一踩油门，卡车便冲向那未知的黑暗当中。
前进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