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端着托盘来到楼顶时，瓦拉正靠在围栏上吹风。这里是狄克里里边沿的廉价房，依托于海岸建造了低矮风格的建筑群——说难听点就是贫民窟。这里的视野与上层的高楼大厦完全没得比，但也因此更接近自然。潮湿的海水顺着海风钻入鼻腔，“哗哗”的潮水声此起彼伏。
真没想到刚打得你死我活的两人会如此和谐。
“喂，疯子！喝杯咖啡吧，好歹打一晚上。”
瓦拉接过杯子，看都没看就倒了。
“喂你在干什么啊！这可是本大爷亲手泡的咖啡啊！”
“就因为是你做的才不让人放心啊。”瓦拉微微侧目，那褐色的液体“骨碌骨碌“地将地板腐蚀出了一个坑。
乡尴尬而不失礼仪地笑了笑，闷头端起自己的咖啡喝。
“嗯？你不怕喝到下毒那杯？”瓦拉稍有些惊奇。
“铛铛，现在是揭晓答案时间——其实两杯都下了毒！！！”乡得意地拍了拍自己胸膛：“强大的人兽，身体倍棒！！！”
瓦拉无语。扭头继续看向夜景，淡淡道：“乡，你不知道……你拿走的那个食品包裹，里面装着能让人产生自杀倾向的幻觉粉末。以那个为代表的那一批货一旦流出狄克里里，导致一个国家的覆灭…不，通过狄克里里的贸易网，至少整片大陆都会笼罩在死亡带来的阴影之下吧？……但最后一个样品被你抢了。”
“虽然很想大笑着说‘哈！这关本大爷屁事！滚去吃粑粑吧！’，但现在好像是本大爷受制于人啊……”乡尴尬地直挠头说：“不好意思，那东西不在本大爷这了。”
“东西在你说的‘那个大人’手上吗？那就带我去。”
“才不干！那地方太危险了，要送死你就自己去！……本大爷还要保护族人。”
“你也有要守护的东西？”
“彼此彼此。”
乡一口接一口的灌着咖啡，仿佛丝毫不怕烫。两人就默默看着夜幕。
仿佛是无所畏惧了，乡平静说：“其实呢，抢走那些东西并非本大爷的本意——说到底本大爷还看不上那些破玩意呢！本大爷想要的仅仅是和族人们好好生活，吃好喝好就满足了，谁想给那丑家伙工作……嘁，想到那头畜生就恶心。”
“既然讨厌为什么还要为他工作？带着族人搬走不就好了。”瓦拉有些疑惑。
“哈哈哈，那可真是身不由己啊，毕竟不是谁都有选择的权利。从哪开始讲好呢？本大爷愚蠢的人类兄弟，瓦拉，那个人和人兽的故事你听过吧。”
“滚吧，谁跟你是兄弟。——你说的是那个‘人兽先袭击人类结下梁子，然后就反目成仇’的故事？”
“哈，那是你们人类的版本吗？我们人兽老祖宗也有另一个版本。”乡轻蔑一笑，道出了属于人兽的故事：
据说最早流传的故事说：发现沃德水晶的是一对挚友，一个是人类，一个是人兽。
最初的人与人兽别无二致。是啊，除了一双兽耳我们有什么区别呢？二人是亲密无间的猎人伙伴，每日晨起于太阳升起之时，在丛林之中狩猎着他们的目标，而后在夕阳垂暮之时满载而归。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那一天，长兽耳的死了。
在将挚友的尸首带回家后，悲伤的小狼童拖着父亲的尸体一摇一晃走向远方，尽管少年警告过猎人不要靠近，好奇心还是驱使着他跟了上来。
在森林的深处，他看到死去的挚友被平整放在一个土坑内。随着小狼童丢出了火把并沉浸在悲伤中跳起祭祀的舞蹈，，猎人竟然看到逐渐变暗的土坑中有东西在闪闪发光！！！
猎人刨开了挚友的坟墓。里面工工整整躺着十个形似指甲的蔚蓝色的宝石，这是…人兽族的遗产么？利欲熏心的他小心翼翼取了一颗放进胸口的口袋，随后掩上土坑草草离去。
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更何况是如此大的宝石。
旁敲侧击得知来路后，村民们陷入了癫狂。那一夜火光闪烁，猎人在嘈杂声中醒来，他迷茫地跟着人群走向火光的终点——燃烧中的挚友家。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猎人又惊又怒大喊道。
淳朴的村民们微笑着回应：“和你一样，取宝石呀！”
小狼的嘶吼回荡在夜色下。怒火攻心的猎人一口血喷了出来，他晃晃悠悠摔倒在地，眼前突然一闪一暗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血从身下弥漫，挚友的宝石，指尖正直挺挺插在他的心脏。
“沃，沃德……”
他颤抖着向远处的挚友家抬起手臂，却什么也说不出了。他在悔恨中闭上了双眼，这是猎人最后说的话。
曲解了猎人之意的村民们欣喜无比地将水晶奉为沃德水晶，将箭尖指向隐居山林的人兽朋友们，随着利箭划破空气的“嗖嗖”声，整座山林都燃烧在了大火之中。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为什么……为什么啊啊啊啊啊啊——！！！！！”
熊熊的大火燃烧了一整夜，那一夜，哭嚎伴杂着火焰的噼啪声汇成了一曲悠长的哀歌。
待第二天人们走进成为废墟的森林，清风拂过，漆黑的残渣下露出了颗颗颜色各异的晶莹剔透的水晶，那或许是人兽流下的眼泪？
我的错，原谅我。
……
乡打了个响亮的饱嗝，自暴自弃大喊：“然后我们人兽就成为人人必诛的对象啦！！！幸存的族人一路向东迁徙，可能活到最后的寥寥无几……到本大爷这一辈就几十个人啦艹！大概还有其他族人逃到别的国家，但过得八成和本大爷一样辛苦吧？苟且偷生、受制于人……天晓得那个混账家伙天天要偷这偷那怎么还不满足，搞得本大爷名声都臭了！好嘛，要么名声臭要么灭亡。本大爷，本大爷真的…好憋屈啊……” 乡将苦涩的咖啡一饮而尽。
“……好想和族人们站在阳光下。”
“为你们族群的遭遇我感到由衷的默哀，可惜我……无能为力。那个人，那个压榨你们的混账家伙，他的身份是？”
乡沉默了。轻声道：“不能说呀……那个人在狄克里里的身份是咱俩无法撼动的，他虽然自身不强，但财富多到你难以想象，光是勾勾手指就够派人让咱俩死一万次了……瓦拉，放弃吧。”
乡举起双手叹气道：“本大爷服气啦。像你这么难缠的家伙还是第一次见到，抓本大爷去领赏吧。虽然偷的东西都交给那家伙了，但本大爷好歹也是悬赏高达几百万的响当当人物吧？这几根破指甲你也能扣了去卖钱，抵得上你那些委托费了。到时记得帮本大爷好好照顾族人们，就告诉他们…告诉他们本大爷去吃香喝辣去了！别人不放心，你的话……勉勉强强吧。”
绳索一圈圈缠在乡的手腕上，能听到人兽低声的哀叹声，楼下他的族人们在熟睡……止步于此，这就是自己想要的结局吗？
瓦拉闭眼沉思……片刻，睁眼。一瞬举剑斩断绳索！
“你…你在干什么！？”乡面露错愕。
“滚，你给劳资滚！你们怎么一个个都他妈的那么有故事啊！不是穿越穿越就应该非常简单轻松加愉快吗，这算鸡毛冒险啊！怎么这个混账世界到处都这么惨啊啊啊啊啊！！！！马勒戈壁的，劳资这辈子…最见不得这些了啊……”瓦拉一拳重重击在护栏上，哽咽道。
这样的世界，真的还能照亮吗？
他落寞的垂下肩，什么也没说。只是一个翻身下了楼，提着金色的剑一瘸一拐走向远方，
像个无能的愚者。
……
瓦拉沿着街道走了许久。此时一辆黑色高级轿车突然迎面冲来，让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凑齐了什么名场面要素——寂静、大街、怀里兜了把小枪、染了人兽血的衣服！！！
“哔哔哔哔哔哔——！！！”
不好，看来我瓦某人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不对！我的头发不是白色，是土生土长的纯种黑！
轿车从他身旁穿过，如一道风。
还好我不懂二次元！！！
正当瓦拉暗自庆幸时，轿车又从他身后靠近，竟稳稳停在他旁边。后车窗缓缓落下，束着淡金色长辫的男人笑着将墨镜往下一拉：“瓦拉小友，我等你等得好苦啊~快快上来坐坐，金先生载你一程~”
一辆出现在贫民窟的高级轿车，是嫌显得不够格格不入吗？
“真不巧啊金先生，刚吃饱了撑着想走会路。有什么话都在这里说吧。”
“呵呵，看来我们之间还有一些隔阂啊，”金先生笑了笑说：“怎么样，瓦拉小友，抓到怪盗夺月了吗？”
“啊啊，抓到了，我把他给放了。”
“嗯？我没听错吧，瓦拉小友这是有意要输吗——难不成真看上我这里五险一金的位置了！？”
瓦拉伸了个懒腰，悠悠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们的赌约是能否‘抓到’夺月吧？抓是抓到了后面又放了，又没说要给你。有什么问题？”
“哈哈哈哈！竟然在这种时候玩抠字眼的游戏。你还真是可爱……”金先生边笑边用扇子抵住自己下巴，眼神流转：“好吧，这个我姑且就不追你了……那之后你又怎么办呢？事态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那个包裹不但没得到，自己还欠了冒险者协会一屁股欠款。你是如何高枕无忧，你真的有那么多钱么？”
“啊啊，金先生不是神通广大么，竟然不知道我这还有不少宝贝。”瓦拉说着掏出始终揣在怀里的布袋，沉甸甸的似乎装了不少古金币。那奔跑时产生的“当啷”声，无形中就是对冒险者们的最好激励。
“把垃圾当宝贝？”金先生有些啼笑生非。
“……”瓦拉陷入沉默，自己在金先生的面前…还真是宛如赤身裸体。他无所谓的将袋子倒扣，一大堆石头哗啦啦的倒了出来。没错，那么多钱他挤破头都搞不到。
“唉…不愧是金先生。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的？无所不知还是说…你在调查我！！！你究竟有什么目的！！！”瓦拉几步冲刺，猛然纵劈挥出藏在背后的长剑，这个神秘的男人……让他潜意识产生危机感。
“完全正确！但不是有意的，只是我那边……恰好有点门路呢？”金先生笑呵呵，轻轻用扇子抵住了瓦拉挥来的剑，顿时一股巨力压得瓦拉没法斩下：“哈！不要紧张瓦拉小友，我不是你的敌人。请相信我，我们是统一战线。”
“那你…为什么，呃…要调查我？”瓦拉拼尽全力也无法斩下分毫，涨红了脸。
“嗯？我不是说了吗，我对你很感兴趣。”金先生轻轻一翻手腕就将瓦拉震得连连后退几步。他手一挥甩开了折扇，微笑说：“放心放心，金先生开玩笑的哈~瓦拉小友，你如今的身份可不应该如此作态哦，现在你可是非常富有呢！”
“……啥？”
“那是因为……我用难以想象的价格买下了你那幅旷世巨作！”金先生愉快地揭晓了答案。他从衣袍里摸了摸，掏出一张暗金卡和一幅丑不拉几的废纸。
金先生将金卡塞在瓦拉手里，激动道：“小友你知道吗，从你的画作中我感受到了一种美——一种超凡脱俗的美！多么完美的疯狂啊，欲将脑海里的嗜虐、痛苦、怒火通通通通倾泻出来，那股精神简直要突破画框！！！快拿着这个！金某的无上限支票，你想填多少都没问题！噢对了，你在冒险者协会的委托费用我也顺便帮你抹了，那也太少了！”
那也…太少了……
瓦拉嘴角抽了抽，实在是难以想象金先生的财力究竟有多雄厚……无论是花大钱买垃圾还是随随便便替人抹了数十万的账这都已经超乎想象了吧！有钱人的生活有这么枯燥且乏味吗？！
虽然内心确实很想接下这笔钱，但瓦拉还是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他捏着两端用力往两边撕，叹息道：“抱歉哈金先生，比起富翁我还是更喜欢给梅老板打工的日子。那个欠款我改日定还，我堂堂瓦某人最受不得嗟来之食……撕不烂！？”
“呃，不好意思瓦拉小友，这张卡纸是由北方国家进口的玄暗金按压而成，以结实的特性常被当做魔导材料使用。其硬度自然……噗嗤。”
瓦拉默默将弯折的金卡还了回去。
金先生看着瓦拉的反应，着实感觉十分好笑。他接过卡片，竟然用力甩了出去！卡片瞬间就化成了黑点消失在海平面，随后高声感慨道：“瓦拉小友当真是壮志凌云啊！明明就算不填你也可以自己卖着玩啊，毕竟这张卡本来就是送你的！是金某不对，金某保证下次不会拿这么庸俗的东西侮辱你了。”
“嗯……嗯？卖钱？”
“是啊，这一张玄暗金去世面上也能卖个十来万吧！不过区区庸俗之物哪能比得上小友你的年少志气啊，哈哈哈哈哈！”金先生大笑着拍打他的肩膀。
瓦拉突然感到呼吸困难。
“说，说的也是啊…呜呃……”
喘不上气了兄弟，好想死。
金先生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他笑到颤抖发问：“瓦拉小友你到底喜不喜欢钱啊？一会清高一会又这么惜钱如命的……哈哈哈哈！好啦钱什么的不要谈啦，还没有咱们改天喝喝茶实在！——闲话归闲话。小友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你说的那个包裹我可是半天连个影都没见着啊~”
瓦拉叹气道：“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算一步呗。金先生，有些事我真的非常感谢你，也很遗憾没能完成承诺……可有些事已经超乎我们想象的范畴。接下来的事我自行解决。”
金先生笑着摆摆扇子：“没事没事，这都不值一提！倒是瓦拉小友你真是让我看了一出好戏啊！哎呀，已经好久没这么欢快地笑过了，上一次是多久以前呢……大抵是忘了，好像自我记事起就没见过什么好笑的。和你相处真的非常愉快，如果你我是儿时玩伴该多好……”
他眼神中露出迷茫，仿佛在追溯久远遗忘的记忆。他回过神，笑着摇了摇头：“不说了，瓦拉小友，其实我此行还有一件事是想跟你打声招呼。过几日我就要离开此地了，很期待我们下次相遇你会带给我什么新惊喜。”
“金先生，你要走了？我还以为你就是在这办公的！”瓦拉稍有些惊讶。
“嗯，诚然我数日后就走了，但你有事仍可跟那栋楼的人报上我的名号，应该会对你有些微小的帮助……唉，出来的太久了有些事终归是要去做的，担子挑太久了也累，可到头来不知自己真心喜欢什么也只能将想要的一切都收入囊中……呵呵，说了不少废话呢。晚安了，瓦拉小友。”
“等一下！你到底说什——”
金先生一拢扇子，司机随即会意开车驶远。他靠在座椅上，从怀中拿出一物，竟是不知何时从瓦拉身上顺到的紫水晶酒瓶。
他静静端详着上面的脉络，那上面的每一道雕纹都无疑来自古尼德隆斯，所有的雕纹最终都汇聚到底部，金先生用指尖小心翼翼掐掉那个廉价的追踪器，一个龙的图腾彻底展现在了他眼前。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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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的话：
愚蠢至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