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岸线上突然冒出大片殷红，伴随着无数鱼类器官浮出海面，吓得海滩上的人纷纷逃离。
没人注意到一团巨大的红色气泡浮出海面，在沙滩上轰然破碎。伴着淋淋漓漓的红色雨点洒下，粘液缓缓褪去，跪倒在中央的瓦拉大咳着粘液，一点点支撑着沉重的身体起身……刚刚他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
真的，很温暖……像是重新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像是投身入一个不愿离开的巢穴，但是……卡洛卡裎呢？
“卡洛卡裎……”瓦拉沙哑说道。
他边咳边狼狈地爬向地上的水滩，拼命呼唤那熟悉的身影。他试图捧起一抔，溢散的红色黏液却不从指缝流走，他慌了，在黏液中不断地拨动，突然像看到了什么，从粘液中拾起一颗……破碎的赤红色的珠子。
是史莱姆核心。
“卡洛卡裎啊啊啊啊啊啊啊——！！！”
瓦拉目光呆滞跪倒在地，大脑一片空白。
那个因为一次碰巧的相救，却执着地想报恩的女孩，那个笑得总是很温柔，能静静倾听辛酸故事的女孩，那个明明很弱，却在深海毫不犹豫挡在面前的女孩……
她去哪了？
“不不不，不应该是这样……一意孤行的是我、该死的是我！卡洛卡裎死了……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因为我没有说出实情，因为我非要牵扯上与能力不等的责任，因为我不管不顾的前进忽视了周围的一切，因为我……不够强。”
瓦拉目光呆滞跪倒在一望无际的冰原之上，镜面的另一端，一个无悲无喜的自己正静静注视着他，他白衣胜雪，白得似乎沾上血就无法抹去——那是他不肯面对的另一面，不想接受的一切。
贤者瓦拉闭上眼睛，轻声念道：“不将身体交于我，拖到这个局面……你可满意？”
瓦拉没有说话。
“……也罢。”
贤者瓦拉轻轻跨步，在穿过镜面的时刻天地倒转稳稳站在瓦拉面前。他微微俯身，将手伸出。
“交给我，我替你解决外面的一切。”
“不……”
“为何？
“我的悲伤，你怎会知晓……”
瓦拉的话语中是难以压抑的情感，伴随着一字一句铿锵落下，宁静的空间开始微微颤抖，昏黄的能量波动以他为中心涌向四周。
贤者瓦拉眼眸微眯，他能明显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身上抽离流向瓦拉。
“以情感催动的能量，再加上我的……你可清楚，若将我的力量夺去，下一次我出现必会……”
“我的怒火，世界又怎能承受——！！！”
金色的齿轮滚滚落下，将思绪世界淹没——
四周逐渐响起杂乱的声音。
“啊啊啊，快逃！快逃啊！”
“你们，你们是从哪冒出来的！拿着武器是要干什么！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啊——！”
“各位不要紧张，这是一场游乐园的特别项目，名为……‘死亡‘’。”
无视擦肩而过嘲杂的慌乱惨叫声，瓦拉仿若听不见任何任何声音，直到一只沾着血的利爪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
“苟且偷生的感觉，如何？”略显狼狈的赦芬斯露出笑容，他也奇迹般从海底生还了。
“小畜生恢复的不错啊，你的史莱姆伙伴还真有点本事，靠吃掉她我才能从那种地方回来……可惜她瞎了眼，救了你这废物！你这条贱命，可真不值啊！”
长爪骤然锁紧瓦拉的头，赦芬斯大吼道：“她是魔族，魔族啊！她脑子有病帮你这个人族的垃圾！她凭什么宁愿死都要救下你！”
“我们……是伙伴。”
“可你把她丢了！丢在那永无葬身之地的海底！你这废物！”
赦芬斯将他狠狠甩在地上，瓦拉没有丝毫辩解的意图，默默承受着自己的罪孽。
“不是挺能说吗，哑巴了？”
“……你说的对。”
“早就如此觉悟多好，那我就送你一程！”
利爪骤然挥下，却被古怪的巨力半道拦截。瓦拉空手扎扎实实抓住了赦芬斯粗壮的手臂，他呼出的气仿若蒸汽弥漫，金色的瞳孔逐渐被暴怒填满。
“我真后悔……为我的自大无能，为我的弱小与废物！为什么不早点下定决心变强将你们抹杀干净……为什么偏偏牵扯上她，害她落得最凄惨的下场！”
极度疯涨的情绪从他周身暴出，仿若暴躁的金色火光直冲天际，将天空击碎成昏黄。杀手们没来由地感受到恐惧，却又被某种疯狂的情绪堵塞了逃跑的想法。他们感到恼怒、愤怒、无妄之怒，眼神也逐渐转变为瓦拉相似的疯狂。
唯有赦芬斯因手腕处的痛楚令他清醒无比，他忍着剧痛猛一用力，竟挣断肢体才从瓦拉手里逃开。
赦芬斯连忙拉开距离后撤几步，大吼道：“上，他已是强弩之末！”
一枚枚暗金色的齿轮从沙土下缓缓浮起，拼凑成巨大的金色巨剑。几个胆大的杀手试图上前夺取，却被高速运转齿轮割得皮开肉绽，直到剑又重新落在地上，嗡鸣着划破地面急速来到它真正的持有者身边。
“力量伴随着愤怒而来，金色的齿轮会因你的怒火越转越快，赋予你永无止境的力量与负荷同时，摧毁敌人，摧毁一切，摧毁……自己。”
空灵缥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瓦拉握紧剑柄从地面拔出，将剑锋指向敌人。金色齿轮旋转又暴涨一档，为即将到来的收割喜悦。沉重的威压以他为圆心逐渐扩大，将持有者的满腔怒火烙向周围的一切生物。
“为何我至此今方才觉醒，早该如此、早该如此了！！！”
沙尘爆起，伴随巨大的声响，瓦拉已抓着一名杀手的头重重砸向沙滩上的岩石。一道黑影笼罩他的背影，壮硕的杀手举起巨斧欲将他一斧两断，却跟以下至上的金色剑刃撞在了一起，高速啮合的齿轮顷刻撕碎了斧刃直追杀手面门。
“噗啊啊啊啊啊！！！！绕，饶我一命吧——！”
“谁曾放过谁……谁又能放过谁？！”
两道身影高速撞向远处房屋，接连几座房屋轰鸣着倒塌。瓦拉在遍地残骸中举着巨剑，将那不成人样的家伙甩出，扫视着在场的全部杀手。
“你个混账！敢杀我兄弟！”
一个样貌相似的杀手带着怒意冲来，铁刺拳套一拳挥出，瓦拉毫无动作仿若要与其交锋，却身影一斜从杀手躲向身侧，巨大的剑身直直拍去应击。
此时杀手想收拳也来不及了，那铁拳隐没在金色齿轮群中，隐约听到骨肉的嘎吱作响，莫名的愤怒转变成恐惧消失得无影无踪。
“啊啊啊，好痛，好痛啊啊啊啊啊——！！！”
惨绝人寰的哀嚎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令他们心底泛起寒意。当痛到昏厥的杀手被凌空甩出，整条手臂已经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指虎化作扭曲变形的铁条掺杂在里面。
“来啊！来、来、来！！”
几个杀手从数个角度同时包剿，几乎是瞬息就出现在瓦拉面前，却被光洁的卡车门接连挡住各路来势汹汹的进攻，又是巨剑抡出将几人砍得没边。
“怪物，这人类是怪物，巨魔兄弟都被他砍倒了！……得，得赶紧……杀了他！不过就是人类、不过就是人类！”
每一个靠近瓦拉的人都会陷入疯狂状态，而瓦拉始终是其中的最疯狂的家伙。他的怒吼响彻整个战场，像是个不肯屈服的疯兽，剑芒在战斗的过程中不断吸收齿轮壮大，一记重砸将大地敲得龟裂，又顷刻出现在震飞的杀手之上又是一记。
轰——！！！
再一次压身，跳跃，如为杀戮而生的猛兽做出一个个不可能的动作。又是接连斩翻了数十个刺客，不知是何方传来阴暗的咏唱声，瓦拉似乎有所察觉，身形一闪脚底却已经显现一幅巨大的恶鬼阵法，吞噬了他的身形。
“哼，只会武艺的野蛮人！”
躲在阴暗处的暗法师阴险笑道，收起漆黑法杖从障碍后走出。
没人知道他是仅次于赦芬斯之下的狄克里里第二杀手，那瘦弱的胳膊能拿把匕首仿佛都会压断，但他只要揭下通缉，隔天准能提着目标漆黑发臭的脑袋扔到雇主面前。没人知晓以魔法为见长的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便是百鬼索命，也自然没人知道如何针对。
但是他今天就遇上硬茬了。
“……明明该死的是你们啊。”
沙哑的声音在耳旁响起。
暗法师瞳孔骤缩猛，一个转身，脖颈上的指骨项链闪烁就是一道针线般的暗绿光束。这是他屠戮了一整个人类城镇生灵炼成的宝物，无数枉死的冤魂会将一切生灵生吞活剥，他也正因此罪遭到了数个人类小国的通缉，一路逃到了遥远的狄克里里。
“没想到此等宝贝竟用在此处……但杀你，值了！小子，你知道你值多少赏金吗，是你自己送上门的！”
暗法师感觉稳操胜券，激动地准备欣赏人类被亡灵撕咬殆尽的画面——视线却正巧对上了瓦拉那双燃烧着金芒的眼睛……愤怒，永无止境的愤怒。低吼、咒念、怒喊，无数道声音硬生生杀入他的脑海，他瞬间又站在那一日的小城镇，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百姓在地上痛苦挣扎，纷纷在他脚下化为漆黑的骸骨。
“这是……幻象魔法？给我破！！！”
本以为是障眼法，挥出去的魔法却被周围的环境统统吸收，反倒是脚下的尸体突然融成一团诡异旋涡，化作道道恶鬼向他扑来，吓得暗法师摔倒在地夺路而逃。
“为什么，为什么……”
“呃啊……为什么要杀了我们……！”
“见鬼！这些贱民的灵魂都疯了！逃，只要逃到下一个城镇就能卷土重来……但是，我为什么要逃？他们是……普通人啊！是该死的贱民，是无知的畜农！你们凭什么质疑身为魔法天才的我！？——不就是学了亡灵魔法吗，不就是杀了你们千百个人吗！！！竟然妄自驱逐我！杀了你们！杀了你们！取你们魂炼你们胆，把你们炼作宝物再也说不出话！杀得你们下辈子也只配当畜生！杀杀杀杀杀杀！！！”
暗法师精神崩溃，竟大喊大叫冲向飞来的亡灵。而在瓦拉眼中是他凭空发起了疯，被敲碎的法术散作一只只厉鬼反扑向暗法师，撕心裂肺的哀嚎声响彻云霄。
这已经不止「暴怒」的力量了，执剑者瓦拉，他那近乎癫狂的愤怒情绪已经切身实际影响到了现实，周遭的一切都开始步入失控。在此所有人会忘却战斗的技艺或奥法的奇妙仅凭本能作战，直至烧毁精神……隐隐之中甚至连法则都受到影响，他身后法阵内那些纯粹由法术构造的触手断桩，由齿轮旋转产生的错综剑痕清晰可见。
「宛如实质的暴怒」
就在此时，始终消失的那人终于出手了。
腥风骤然压下，巨大的阴影从天空降下重重砸在瓦拉身上，扬起阵阵沙尘！赦芬斯的利爪一下下重击在烟尘中却被爆发的巨力突然震退，瓦拉从烟尘中爆射而出，倒追向退袭的赦芬斯，后者却阴森笑着淡入阴影之中，此后每次显现都带来致命的突袭。
“不过是人类……！”
瓦拉接连挡下不知从何而来的袭击，又是黑影从面前掠过，他眼神一凌斩出完美无缺的横劈，却毫无斩中目标的实感。
嗖！
一条虚影蛇尾洞穿烟尘死死捆住瓦拉的脖颈，勒得他全身几乎要向后弯曲。瓦拉几步倒退，手臂一振将暴怒重重甩向空中，高速下坠！
轰！
沉重的巨剑自空中高速陨落砸断了虚影，解困的同时瓦拉调用体内最后的暴怒之力用力践踏飞出，在空中扭转身形，在濒死感中抓住暴怒剑柄，力量重新流转，压倒性的威压如排山倒海袭向四周。
这能量浪潮压得赦芬斯都直不起身，他拼尽全力亮出利爪，抬头却看到瓦拉已经站在前方，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金色的剑锋已猛扎向地上的蛇尾。
“已经结束了。”
“呃啊啊啊啊——！！！！”
赦芬斯痛苦地在地上大幅甩动，那数米长的蛇身在地上滚起阵阵沙尘，瓦拉目光冰冷，一手锁紧赦芬斯背后那两支突兀的翅膀将他牢牢镇在地上。
赦芬斯惶恐说：“别，别杀我——！！！放过我吧，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杀人了！我把全部的赏金都给你，告诉你幕后主使是谁，我求求你！”
“杀人如麻的人也会恐惧，真是讽刺。”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赦芬斯竟自己扯断背后的翅膀也要挣扎着爬离。瓦拉冷眼看着他，心里的怒火又涌上几分，那原本停歇的齿轮再次高速嗡鸣，一步走到赦芬斯身后，高举起手中的巨剑。
看着残兵败将在地上难堪扭动的背影，耳畔却没来由地响起温暖的声音。
恩人先生……温柔地，活下去吧……
瓦拉感觉眼睛有些酸涩，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悲伤再度涌了上来。
“如果，这是卡洛卡裎的愿望……”
巨剑轰然落下，在赦芬斯身旁砸出个深坑，吓得他高声哀嚎。瓦拉大步靠近掀起赦芬斯的头，用遍布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一个好消息，你捡了条命，这是那个永远温柔的史莱姆女孩为全世界留下的礼物。”
赦芬斯面露喜悦连连磕头：“你，你真放过我！？谢谢史莱姆，谢谢史莱姆！以后史莱姆就跟老子平起平坐了！老子以后绝对善待史莱姆，哈哈——”
“可你杀了她，杀了世界上唯一能饶恕你的人！”
瓦拉将他的脑袋猛地踩在地上，重重喂了一嘴沙土。还未等人反应过来，他已然面色冰冷高高举起巨剑砸下——
“我会让你明白——”
咔嚓。
“活着——”
咔嚓。
“怎么比——”
咔嚓。
“死还难受——！！！！”
咔嚓。咔嚓。咔嚓。
不多时，赦芬斯的双臂以诡异的角度连在躯干两边，那条粗壮的蛇尾也如泄了气的皮球软塌塌搭在沙滩上，大滩大滩的猩红溅了一地。
“咕……嘎，杀…我……”
赦芬斯面容痛苦扭曲，此时每次呼吸带来的都是无法形容痛苦，他很想死，可魔族的强悍身躯无法让他死去。
“结束了，赦芬斯。”
瓦拉眼神冰冷俯视，他扔掉沾血的巨剑转而凝结出几枚金色齿轮，最后缓缓压向赦芬斯的脑袋……
“滋滋滋滋……”
没有胜者，没有败者，我们都将痛苦地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