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寅隐约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将他从熟睡中唤醒。
对方的呼喊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陆寅闭着眼睛听了好一会儿，才确定真的有人在喊他。
于是他迷迷糊糊起床，看向窗外，发现小区的路灯下，一具庞大的身躯正在对他招手，哪怕看不清脸他也知道这家伙是谁。
这李诞是脑袋出问题了吗？大晚上不睡觉跑楼下叫魂呢？
陆寅摇了摇头，穿上外套走出家门，朝着李诞所在的位置走去。
路灯下，李诞的身影有些模糊不清，但随着越走越近，他的眼睛蓦地睁大。
只见李诞满脸血污的脸庞上露出憨厚的笑容，用仅剩的左手对自己挥手，右手整根消失不见。
这诡异的场面哪怕是陆寅都怔住了。
“陆、陆寅……你来啦。”
陆寅被吓得无法动弹，更没法拿出便利贴来回应李诞。
“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对吧。”
李诞的话语中仿佛带着某种渴望，渴望能够得到陆寅的认同，然而陆寅后退了一步。
“你……你为什么后退啊。”
“我们难道不是好朋友吗？”
“我做到了啊，陆寅，我做到了。”
“我把欺负我的家伙……吃掉了。”
“你一定会为我感到高兴的，对吧？”
陆寅终于忍不住，转身开始逃跑。
李诞的精神状况明显有问题，而他又没办法跟他交流，现在只能先找人制服住他，再想办法跟他沟通了。
“啊……啊？为、为什么要跑啊……为什么要跑啊陆寅！”
“我们不是朋友吗！”
身后传来沉闷如雷的声响，陆寅回过头，发现李诞正以不符合他体型的速度飞快接近自己，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庞显得悲伤又狰狞。
“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跑！”
“啊……我知道了！你是在怕我吗？”
“不要怕……我不会吃了你的。”
陆寅已经拿出最快的速度在拼命飞奔，但李诞的声音还是越来越近，仿佛就在自己耳边——
他侧过头，李诞的脸近在咫尺。
陆寅被吓得打了个趔趄，猛地摔倒在地。
“陆寅……陆寅你没事吧……”
李诞的关心并不能减弱陆寅对他的恐惧，他现在无比痛恨自己是个哑巴，不能大声喊救命。
庞大的身躯忽然盖住陆寅眼前一切光芒，李诞缓缓蹲下身子，目光注视着陆寅的膝盖——摔破的表皮渐渐渍出鲜血。
“啊啊……流血了……没关系，舔一下就好了……”
陆寅望着李诞满是渴望的脸庞一点点接近自己的膝盖，心里的恐惧达到了顶峰，扯开嗓子拼命尖叫，但却挤不出一点声音。
正当他感到绝望时，一条光洁白皙的小腿横空而过，直接踹飞李诞那如山一般沉重的身躯。
“别叫了，吵死了。”
在陆寅视线上方，穿着长袖校服和中短裤的少女正揉着耳朵吐槽，仿佛真是被陆寅的求救声呼唤而来。
少女一甩长至腰间的暗红色姬发，居高临下地看向陆寅，小巧精致的脸庞写满不耐。
“你一个大男人，胆子怎么这么小？”
陆寅心想其实自己胆子蛮大的，只是今天这情况换谁都会害怕吧！
“胆子小就小，别给自己找借口。”
什么叫借口？正常人碰到这事儿不都得害怕吗！
“可你又不是什么正常人。”
你才不正常……等等？
陆寅震惊地看着少女如画般美丽的小脸。
她能听到我的心声？
“当然听得到啊，你刚才满大街喊救命都快吵死我了，被歹徒侵犯的少女都没你喊得大声。”
“……”
这是啥？读心术？
“你不用管是什么，反正我听得到你心里在想什么就对了。”
陆寅的视线略微下移，落到少女的纤细的小腿上，刚才就是这只腿轻易踢飞了李诞的身子。
“好呀！我救了你，你居然还想摸我的腿？”
“？”
这个人到底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我开玩笑的，但我觉得你潜意识里肯定有这样的想法。”
少女抬起头看向被自己踢飞的李诞，用下巴指了指他。
“这家伙，是你朋友？”
陆寅下意识点了点头。
“嚯，你可真会交朋友，一百万人里也不一定有一个的转生鬼居然都能给你碰上，你去买彩票手气一定很好。”
转生鬼？
“你看不到？不，你可以看到的，只要你愿意。”
少女侧目看着陆寅，上扬的眉眼中似乎带有某种蛊惑。
“认真地看着他，就像用目光洞穿他。”
听到少女压低的嗓音，陆寅按照她的话语，用力看向不远处倒地的李诞。
渐渐的，有某些东西从黑夜中浮现，青面獠牙、瘦骨嶙峋，却挺着巨大肚子的鬼影。
而这个鬼影的肚子此时被一把长刀洞穿，手握长刀的是一尊威武高大的神灵。
这、这都是什么？
“这就是你的好朋友呀，他的本体就是那个‘饿死鬼’，而另一个是由我的念召来的天王像。”
饿死鬼？天王像？念？
“这些东西你以后都会知道的，但现在你只需要知道，你的朋友——已经不是人了。”
“……”
陆寅一时间无法接受少女所说的话，在他看来李诞虽然现在情况有些诡异，但顶多是精神不太稳定，怎么可能不是人？
至于他看到的鬼影……或许是什么鬼上身？
电影里不经常有这种剧情，陆寅觉得李诞多半就是中邪了。
“我看你才中邪了吧！你的朋友可不是什么寄生型诡秘，而是从出生起就不断积蓄恶念，等待觉醒的转生鬼！现在他已经觉醒，要不了多久你朋友就会彻底丧失自我，成为到处吞食血肉的诡秘！”
“陆寅……陆寅！”
李诞忽然开始呼喊他的名字。
明明还认识自己，为什么她要说李诞是什么转生鬼？
“爱信不信，你要是还想跟他交朋友，就去跟他聊聊呗。”
“……”
陆寅勉强起身走到倒地的李诞身边，他发现李诞的表情非常痛苦。
“陆寅……我好痛！好痛啊！”
从兜里拿出便利贴，陆寅写道。
“哪里不舒服？”
“真的……好痛啊！”
看了一眼李诞身上被长刀洞穿肚子的鬼影，陆寅沉默了。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离奇，无论是莫名其妙要袭击自己的李诞，还是突然出现并制服李诞的少女。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谁。
“那个女人……她要杀了我……救救我陆寅！救救我！”
“我要怎么救你？”
李诞痛苦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渴望的神情，他看着陆寅缓缓张开嘴。
“让我……让我吃了你！一口就行！一口就行！”
陆寅被突然发力的李诞推倒，回过神时他已经像被一座山压得动弹不得，眼前李诞咧开的唇齿间不断滴落口水。
直至此刻陆寅才确信，李诞是真的要吃了他。
恐惧瞬间浸满他的身躯，但无论他如何用力，都无法推开李诞的身躯，只能看着他的牙齿距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能看清他嘴里的肉末——李诞已经吃过人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陆寅终于明白，自己这个朋友已经不再是人。
“哼，终于肯相信了？”
身上的压力陡然消失，救了陆寅的自然还是那个少女。
陆寅看着再次跌倒的李诞，神色不禁有些悲伤。
“你是在怜悯他？可你知道如果放他走了，会有多少无辜的人被他吃掉？”
少女说的话陆寅自然知道是对的，他不是那种是非不分的人。
以他的性子，甚至不该产生伤感的情绪。
你要怎么处理他——陆寅看向少女在心里问道。
“这还用说？当然是就地清除。”
他会死吗？
“转生鬼是念与肉身一体的，除掉转生鬼，他就相当于脑死亡了。”
少女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仿佛真的只是清扫工作。
明明是会掠夺生命的行为……
“这不是掠夺，而是让他解脱，转生鬼出现在这个世上本身就是个错误。”
错误……
陆寅终于明白自己的伤感从何而来。
他也曾觉得自己的出生就是个错误，只是他并不认命，无论有多艰难都要向上攀爬。
然而李诞却不是……如果一切都如这个少女所说，他的命运才是从一开始就定好且无法改写的。
可自己却自以为是地让他努力。
他究竟能怎样努力？明明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逃过被抹杀的命运。
陆寅深吸了口气，再次朝着李诞走去。
“喂！你还有完没完？我告诉你，这回我可不救你了！”
走到李诞面前蹲下，陆寅在便利贴上一句又一句地写道——
“对不起。”
“陆寅……你愿意让我吃了吗？”
“我为昨天下午的事向你道歉。”
“那就让我吃一口……就一口……”
“你已经很努力了。”
“……”
若非如此，早在碰面的瞬间，陆寅就会丧命。
“此时此刻，你依旧很努力。”
写完最后一句话，陆寅扔掉了便利贴。
在李诞渴望的目光中，陆寅将手臂放到了他面前，眼睛默默注视着他，一如昨天下午那样。
感受到血肉鲜美的气息，李诞嘴角不断溢出口水，就连他身体上被长刀洞穿的饿死鬼都开始疯狂挣扎。
只要吃了他……就能恢复，甚至是超越以往。
无比强烈的饥饿感促使李诞发出沉重的喘息，他情不自禁张开了嘴——
然后嚎啕大哭。
“陆寅……哇啊……我好痛啊！我好饿啊！我好想……好想吃了你啊！”
“但是不可以……你是我……是我最好的朋友……”
“陆寅……陆寅……”
“杀了我吧！”
李诞泪水满面地哭喊着，请求自己最好的朋友，亲手结束他的生命。
但陆寅却摇了摇头。
“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我知道的……”
“求求你了！陆寅……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
越来越强的饥饿感不断折磨着李诞，他感觉自己随时都有可能彻底陷入疯狂。
“答应他吧，能够坚持到现在，还没有被恶念彻底侵占，你的朋友确实很努力了。”
陆寅感到有些无力，明明李诞痛苦的面孔近在眼前，自己却不知道该如何结束他的痛苦。
不……或许是知道的。
那天，陆寅带着李诞到自己家玩了之后，老爹跟他有过一次交谈。
老爹问了他手语都学会了什么，然后心血来潮也教了他一句手语，说是以前跟王叔学的。
陆寅还记得那句手语，一开始他怀疑是老爹以前学的中二手印，但老爹并没有解释，只说这句手语可以用来跟朋友道别。
不是往常的再见，而是再难相见时才会用到——
怀着诚挚的祝福，送朋友去向远方。
陆寅回忆着这句手语，轻轻闭上眼睛。
食指与中指竖起，大拇指摁住无名指与小指。
一旁的少女挑了挑眉，察觉到什么的李诞露出释然的笑容。
少女轻轻抬手，一直压制饿死鬼的天王像悄然消散，失去钳制的饿死鬼猛然冲向陆寅。
仿佛听到一声叹息。
陆寅的叹息。
手指从胸口划向天边。
炽烈的波纹于夜空中绽放，犹如落入湖面的石子，泛起涟漪惊扰漫天星辰。
“七十二印——荡剑式。”
少女喃喃道。
赤红色的剑气横穿扑面而来的饿死鬼，仅仅一瞬间，青面獠牙的鬼影化为泡影，消逝于夜色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寅睁开了眼，眼中满是愧疚。
“陆寅……谢谢你。”
“下次，再一起打游戏。”
李诞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饥饿感再也不会折磨他，身体像是脱离地心引力似的轻飘飘。
陆寅用力握着他的手，感受着他逐渐失去力量的指尖，直到最后从自己手中滑落。
朋友去了很远的地方……
被陆寅亲手送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