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罗妮卡大睁着双眼，颤抖着双手看着面前的一切。
刚刚还一片阴暗的林间草地，如今却升腾着灼目的烈火。而那些满脸凶相的骑兵，现在却变成了在烈火中挣扎着的火人和被烧的噼里啪啦作响的尸体。
她并不惊讶于面前这堆绚烂的火焰，许多剑技都能制造出相同的大场面，至于死去的人嘛……她又不是第一次出门的小姑娘，死几个人，尤其是死几个敌人，无论死状多惨对她来说都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真正惊讶的是这个看似简单的小装置竟然有着如此恐怖的威力，而且操纵它的人还只是一个身材孱弱、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平民……注视着一旁依旧烫的可以做铁板烧的黑管，她的心中却是阵阵发冷：
如果在那里承受攻击的人是我，我要用什么剑技才能挡住这次攻击？
想来剑姬大人或许有办法应付，但若是自己，恐怕运气再好也要受点伤吧。
“这是什么武器？”
她从车厢中爬了出来，拍了拍站在车前，正从尸体上搜罗战利品的少年的肩膀。谁想对方却用一脸漫不经心的表情回应了她：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这是烟花啊。”
他指了指不远处依旧明亮的火焰和火焰下四散的尸骸，“正如我所说的，看吧，这是多么美妙的景色啊。”
这无病呻吟式的咏叹并没有打动维罗妮卡的内心，她微微蹙着眉头，开口问道：“你的意思是，这就是一般的普通武器？”
“除了在制造时灌注了在下的爱之外，应该和你说的一样。”
红发的少女抿了抿嘴唇。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说谎啊。
难道说这种威力可怕的新式武器真的不是魔导武器？哪怕是普通人也能使用它？
“这是你做出来的？”
“这不废话吗。”少年想要拍拍身旁的黑管，却慑于其上仍旧附着的高温而缩回了手，“不是我还能是谁？”
下一秒，他就惊讶地发现少女的眼中突然闪烁起了诡异的光芒，接着不顾贵族礼仪大踏步地冲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少年的手掌。
“公民！请你一定要和我们一起返回帝都！我们会向将军阁下，不，向皇帝陛下上陈你这件伟大的发明！”她的脸几乎就要贴上少年的鼻尖了：“你的发明对于帝国的平叛战事具有很大的意义！”
她的神情看起来分外激动，动作之大甚至都牵动了伤口，以至于疼出了一头冷汗。
但对方却一语不发，而是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注视着她的双眼。
在沉默了将近十秒钟后，少年终于开口说话了。
“你没生病吧。”
“啊？”
维罗妮卡从少年的注视中回过了神来，虽然不知这句话是何用意，但出于基本的礼貌，她还是恭谨地回答道：“之前受了几处外伤，但脏器都没问题，修养几天就没事了，谢谢您的关心。”
“不，我这句话的意思是。”少年看她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你脑子没病吧。”
……
哪怕笨拙如维罗妮卡，此时也听出来了少年这是在骂她。
“公民！请注意你的言辞！”红发少女的脸顿时被气得发红，被一个平头百姓所讥讽，这还是她过去从未经历过的事情。
但她还没来及继续发泄自己的怒火，少年却冷笑着开了口。
“小姐，我也想提醒你注意一下你自己的身份，”他用指头叩击着身后的车板，“现在，你可是我的奴隶！”
“作为一个奴隶，你的一切都是我的财产，一切行为都要听从我的命令，换而言之，只有我命令你的份，没有我的许可，你连提出问题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你竟然还说要我和你一起去帝都面见你的皇帝陛下？奴隶小姐，请你摆正你的身份！除非我让你这么做，否则你敢向帝都的方向踏出一步，我就可以拿你当逃奴绞死！”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少女那原本白皙的面容上却呈现出了诡异的笑容。
“庶民，你是不是在乡野之间打混太久了？以至于连帝国枢密院最新制定的法律都忘记了？”红发少女露出了得意中带着一丝微嘲的奇特笑容：“如今帝国已经废除了旧奴隶法，一切帝国公民都享有永不成奴的自由权利，任何强制性地把他人自由权剥夺的行为都将受到法律的严厉惩处。”
“换而言之，不但你手里的那几张奴隶契约无效，而且我还有足够的理由诉诸法律把你关起来，所以你最好听我的话，和我一起回帝都……”
维罗妮卡得意洋洋地宣示着自己的自由，但她却惊讶地发现，面前少年的脸上依旧带着笑意。
他就不害怕吗？
当她凝视着眼前男人的时候，对方的目光却也停留在她的脸上。
眉头上挑，面颊抬高，眼角起皱，嘴角微翘。
此时此刻，哪怕是没有受过任何表情辨识方面训练的人，都能看出这位红发少女脸上的表情所代表的意义。
她很高兴。
而让高兴的人哭出来，就是这位总是嘴角含笑的少年最喜欢干的事情了。
“嘛，奴隶小姐，你懂得真多啊……”
少年终于开口了，声音中带着一丝慵懒和漫不经心。
“你为什么还称呼我为奴隶？”维罗妮卡蹙起了眉头，“我会将之视作对我和我的家族的羞辱，记住，庶民，藐视贵族权威和抢劫杀人可是同等级的重罪！”
“是啊，藐视贵族权威确实是重罪，视程度而定，最高甚至可以处以死刑。不过……很可惜的是，你现在已经不是贵族了。”
少年坐回了马车的车板上，交叉着修长笔直的双腿，墨黑色的双眼之中闪烁着的冰冷光芒，让维罗妮卡的皮肤不禁感到有些微微发寒，不禁避开了对方的目光。
不过，对方那略带轻蔑的声音还是成功地激起了维罗妮卡的怒火，她当即发出了强而有力的回应：“我想我刚才说得已经够清楚了，你的那张奴隶契约是无效的！”
“你说的确实很清楚明白，这一点毋庸置疑。”对方摇了摇手指，“然而，这张奴隶契约的价值并不会因你的言行而改变，它依然是有效的。”
“你在说什么蠢话……”
清秀如少女一般的少年没有回应少女的怒吼，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用温和的声音毁灭了维罗妮卡最后的幻想：
“帝国于七年前开始实行的《废奴法》确实规定了公民的自由权，也解放了全国所有的奴隶，但这一制度依旧存在一个巨大的漏洞……如果你再仔细看一遍废奴法的话，就会发现帝国并没有完全废止奴隶，依旧有一种情况下奴隶是可以合法存在的。”
“那就是债务奴隶。”
少女的笑容，突然间变得僵硬了起来。
“可是……”
“根据《帝国万民法》十二卷六章第三纲的描述，在欠下别人大笔债务之后，自由公民可以选择主动成为债主家的奴隶为其工作，从而抵消债务，不过由于欠下太多债务的人通常会选择进入欠债人监狱而不是为债主做工，这一制度事实上已经名存实亡了。”
“对于债务奴隶，奴隶主无权剥夺他们的生命，而且只要还足债务，奴隶们就能得以解放，所以现在的法学家们一般不认为债务奴隶是传统意义上的奴隶，又因为商会方面的反对，故而《废奴法》中并没有废止这一制度。”
“那我们又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少女前倾着身体，大声地怒吼着，脸颊因剧烈的情感转变而再度显得通红。
双眉下压，鼻翼微张，身体前倾，唇齿开露。
如此典型的愤怒表情……少女，你的贵族修养可真的还没修炼到家啊。
少年的嘴角微微上扬，嘲讽中带着几丝戏谑意味的笑容无声地在他的唇边绽放。巧合的是，这笑容不久前还出现在那位现在已经愤怒到了无法自控地步的少女的脸上。
“什么时候欠我钱了？这问题问的还真是无耻啊。”
他对着一旁仍散发着余热的黑管努了努嘴，又指了指脚边散落的火枪和被拆开的货箱，“这不都是钱？”
“一只火枪生产成本大约在五十枚君士坦丁金币上下，成品售价大约在两百枚左右，我算你一千三百枚金币一只火枪，不算贵吧。”
“这还不算贵？！”
“我的枪就卖这价钱，爱买不买……不对，你已经买了，所以很抱歉咯。一共十二只火枪，共计一万五千六百枚君士坦丁金币，有疑问吗？”
此时此刻，维罗妮卡简直想要撕碎那张依旧在贱笑着的面孔，但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那我们再聊聊火药吧……”
“你的储藏桶上已经标注了十银币，一共用了两桶，也就是二十枚银币！奸商！这回你坑不了我了！”
“不不不……”少年摇晃着手指，擦去了那桶火药上的浮尘，“这桶火药，是一粒十银币。”
“什么？！”
那满满一桶的颗粒火药，算下来至少有上千万颗，那就是上亿银币，上百万金币……
“这不可能！”她咬牙切齿道：“我看过军械采购表，火药的市价不会这么昂贵。”
“市价？”少年摆了摆手，“这么说吧，在整个帝国，不，在整个世界上，除了我都没人能做出来这堆玩意儿。所以，我定价多少就是多少。”
“你这个奸商！”
“谢谢夸奖，但很可惜，这就是垄断。”
面对着少年丝毫不知廉耻的发言，红发的少女紧紧地咬着嘴唇，两眼间似是有泪水正在打转。
但这家伙却完全无视了对方那哀怨的神情，继续在车板上写写算算了一会儿；在得出了一个结果之后，他抬起了头，继续用那种天真阳光的笑容面对着眼前的少女。
“算完了，一共两百零四万又二千三百九十八金币……”
“我是不会认下这笔债务的，你这是诈骗！”
“嘛，你认不认下无所谓，只要法院的裁决员认下就好了。”他挠着头瞥了一眼面前的少女，继而叹了口气道：“算了，看你这副可怜的样子，我还是抹个零头，算两百万金币不过分吧……”
不过分？一个封地公爵一年的收入不过一万君士坦丁金币，两百万金币足以让一个公爵和他的全体领民为你不眠不休地干上两百年！
这个混蛋！
维罗妮卡捏紧了双拳，赤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原本自己还以为这个男人只是想要敲诈一笔钱财，但没想到他的目的还要更加可怕。
两百万金币，哪怕是帝国的国库里一时间也找不出这么多现钱吧。报出这样的一个数字，他根本就不可能得到偿还，换而言之，这个男人所图的根本就不是金币……
想到这里，维罗妮卡的面色变得更加苍白。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恶魔！
而现在，这个恶魔的脸上却带着宛如天使般的纯真微笑。
“那我们就这样说定了，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攒钱，只要能还给我这两百万金币，咱们之间的债务就算一笔勾销了，你和你的剑姬大人也会成为自由民，你觉得我的提议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