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让你今晚给我侍寝。”
少年笑颜如花，维罗妮卡却闪电般地伸出手去抓住了桌上的佩剑。
“剑姬大人，请恕我不能为您分忧，在下先走一步……”
“刚刚是开玩笑的，我要真想让你侍寝根本不需要等价交换，只要握住那张卷轴就能让你乖乖地爬上我的床了。”
少年一边慢条斯理地切割着桌上硬得像砖块的吐司，一边又在拦住维罗妮卡手上动作的同时，在她的自尊心上狠狠地踩了一脚。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维罗妮卡现在是真的动怒了，她表情冰冷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样子就像是在看一头令人厌恶的疯狗。
“我只想要一个道歉。”
将切下的吐司裹上了一层均匀的奶油后，少年抬起了头，脸上却毫无表情。
“我把你从乱军的屠刀下救了出来，提供衣食，保障安全，如果不需要保护你的安全，我早就从那群战争疯子的搜捕中逃出去了。但现在你却仍然抱着那恶心的高人一等的态度，仿佛自己还是一个受人尊崇的贵族骑士……”
维罗妮卡被少年的这一番话气的全身颤抖，她第一次不顾礼法，怒声打断了他人的话：“你用卑劣的手段把我们掳作奴隶，现在还好意思说这种话！难道你认为是我错了吗？！”
“是的，是你错了。”
少年依旧毫无表情，他用一方雪白的绢巾抹去了嘴角的奶油和吐司渣，继而再度张开了嘴。
“好好想想吧，我唯一一次对你动用契约命令是在什么时候？”
“是……”维罗妮卡怔了一下，目光转向了左后方的那扇房门：“是在你下井救那两个小孩的时候，你用契约命令让我们帮你拉住绳子。”
“除了这一次之外，我让你们履行过哪怕一次的身为债务奴隶的义务了吗？！”
“没有……”
少女的声音不知何时软了下来，而少年的声音也随之和缓了一些。
“那一次，如果我没有下令，你会松开那条绳子把我丢在井底吗？”
“我……”维罗妮卡最开始想硬气一下，但话到嘴边却不由得咽了下去。“我是个骑士，救弱扶难是我的义务，就算你没有下令，我也不会放着他们不管的。”
这家伙，还真是一个善良的蠢货啊。
少年的嘴角不知何时浮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所以，那一次命令不算是我强制违背了你本人的意愿吧。”
“那么你还能告诉我，我还有什么时候让你履行过身为债务奴隶的义务了？是强迫阁下侍寝了，还是在遭遇强敌时牺牲你的性命来为我创造逃跑的机会了？”
“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对吧。”
“而我呢？”
“从开始到结束，一直是我在帮你规划逃亡线路，提供交通工具，甚至还保护了阁下的生命安全。换个说法吧，我相当于是帮你们当了三个月的向导车夫保镖甚至是厨娘，而你在这三个月里没有向我支付过一个铜板的酬劳！”
“但在这我免费提供服务的三个月里，你曾对我表现过一丝一毫的尊敬吗？”
“没有，不是吗？”
少年一边轻轻地咀嚼着虹鳟那细腻紧致的鳍边肉，一边坐直了身体，两手交叠于胸，目光中却隐含了几分嘲讽和轻蔑：
“不但没有过一丝一毫理所应当的感恩，我们出身长戟高门、品格高尚、值得尊敬的骑士小姐却反而把她的救命恩人当成了强盗，恨不得寝其之皮食其之肉，如果有能力，你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我吧。难道你从未有过这方面的想法吗？”
“唔……”
还真想过啊！
“当然，我也束缚过你的自由，欺骗过你的感情。但比起你知恩而不思感恩，反而还想着怎么把恩人开膛破肚手刃街头的行径，你觉得是谁过错更大呢？至少，我从未伤害过你的身体，也没有对你做过任何一件违反律法的恶行，甚至连契约上规定我可以享受的权利我都从未真正履行过。而你呢……呵呵。”
其实我是伤害过你的，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看着维罗妮卡同时因屈辱和愧疚而渐渐变红的脸颊，少年用餐叉刺中了一块已被热汤烘透的马铃薯块，同时也用最后一句话狠狠地刺破了骑士少女早已残破不堪的自尊。
“恩将仇报，欺主妄言……难道这就是你的骑士精神吗？嗯？我尊贵的一等骑士维罗妮卡阁下？”
终于，维罗妮卡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她颤抖着手勉强扶住了身后的窗框，低垂的面容上隐约出现了些许泪光：“不，不是的……”
竟然把女孩子弄哭了，这可不太符合我作为一个绅士的优雅形象啊。
少年在心中暗叹了一声，现实中的声音却依旧冰冷：“既然你也知道善恶好坏，那么，我让你给我道一个歉，还是一个以为你的剑姬主人治病为前提条件的道歉，是我过分了吗？”
歪曲事实、强词夺理……话说到这个份上，连少年都觉得自己有些人渣了。
不过，眼下的第一要务还是要先确立自己在她心中的最高权威，为此什么人渣手段都不妨一用，不然要是她以后依然是这副对人不对事的模样，处处跟自己作对，那这队伍可就真没法带了。
当然，如果这番话是对其他人说的，恐怕对方会在他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就彻底无视他的强词夺理，从而让他之后的那些话付诸东流。
但维罗妮卡嘛……这位骑士小姐是个特例。
对于一个自小接受严格的教条式宗教教育，连喝口水都要先思考一下是否合乎礼法的白痴家伙来说，只要你先抢占并坚守住道德高地，她再做什么挣扎都是徒劳，就算嘴上还在苦苦支撑，内心也早就缴械投降了。
但千万别觉得这种人好对付，如果换个方法，把抢占义理改成用强权相逼的话，那时你就能发现这种士大夫人格所造就的惊人意志有多么可怕了。
还好，自己估计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和这种道德洁癖的教条主义疯子正面对垒的机会，对于那种坚持信条宁死不屈的人，就算是一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少年都不免有些忌惮。
花开并蒂，就在少年以面前少女的表现为引，开始思索不同人格的不同瓦解方法时，维罗妮卡已经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之前他用法律相压，自己还可以以为那是他钻了法律的漏洞，但现在就连一向恪守的骑士道都成了他手中的武器……难道，真的是我错了？
偷瞥了一眼少年依旧毫无神情变化的扑克脸，少女再也忍不住心中逐渐爆发的负罪感和愧疚感，丹红色的朱唇缓缓张开，一个少女从未想过自己会对眼前这个恶徒说出来的短语已经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即将化作现实中的音波喷薄出口。
但就在这时……
“呜……”
一声不大的呻吟突然掠过了少女的耳畔，虽然声音不大，但放在维罗妮卡耳中却无异于黄钟雷鸣，让她下意识地回过了头，将目光投向了墙角的那张小床。
而小床上的少女，此时面色已经接近全红，双眼噙着泪珠，紧紧地咬着被子，但依然锁不住从樱唇中发出的本能的痛呼。
“不好意思，妾身……没有忍住……”
“剑姬大人！请不要再说话了！”
她是真的很痛，还是为了打断维罗妮卡的道歉而特意装出来的？
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睛，但最终还是叹了口气，一抹由嘴角升起的苦笑打破了之前的扑克脸。
不管刚才发生的是哪种情况，都意味着一个相同的结果。
看起来今天我是没机会了啊……
少年伸了个懒腰，长长地打了个哈欠。
事实上，就算维罗妮卡刚才没说出那个他一直在等待的道歉，他也不打算看着爱因斯满面痛苦而无所作为。
毕竟，当自己在亲王宫里忍受着来自整个世界的恶意时，她是第一个向自己伸出援手的人。
可惜这句煽情意味满满的话不能当着已经失去记忆的维罗妮卡讲出来啊。
他擦了擦手掌上剩下的午饭残渣，轻轻地推开了一脸真挚关切的白痴骑士，同时顺手握住了爱因斯的那只已经由红转白的手掌。
“毕竟是我自己的财产嘛，本大爷还是发发善心吧！喂！维罗妮卡，还不快让开！杵在那里等着当晾衣杆吗？！”
透过披散的金发和灿烂的日光，少年隐约看见在爱因斯的那张布满了汗水与泪水的精致脸颊上，罕见地出现了一抹灿烂的微笑，那熟悉的笑颜，让少年不禁想起了长夜终末黎明将至之时，第一束划破黑暗的熹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