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圣殿骑士团培养出来的，都是像你这样独断专行的莽夫吗？”
在那张冰冷的面具后，少年提出了最后的反问。
猎猎风中，尤瑟夫卡胸前的红十字徽标被高高扬起，和少年的言语一起，汇成了一股无声的讽刺。
“既然已经承诺配合我们的组织，那就应当按照组织的方法办事！难道加富尔同志犯了什么错吗？”
“不，他，他并没有什么过失……”
“尤瑟夫卡先生，既然政委同志没有过失，那么你为什么不和作为队伍主官之一的他交流想法，一同解决问题？”
“我……”
望了望身后的那个老好人模样的圆脸男人，尤瑟夫卡吞了口口水，他嗫嚅了两声，似乎想为自己辩解，但话到喉头，却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
少年微眯着眼，嘴角无声地掠起一抹复杂的笑容。他开口对着身旁的秘书下达了指令：“乔治同志，待会儿请写张便条给加富尔政委，说明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的前因后果，将这件事交由学员团代表会议讨论决定。”
“好的。”
望着尤瑟夫卡低落的模样，乔治却像是突然间想到了什么一般，咬着牙在便签上速记了两行字，接着也低下了头。
毕竟，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也因为同样的独断专权而被导师先生骂过。当时他的样子，和眼前这个带着圣殿骑士徽标的男人此时的模样简直如出一辙。
不过，在那位导师先生的心里，这二者其实还是有本质上的不同的。
乔治的专断来自于他的自负，他认为只有自己的方案才更符合上级的意志，这从出发点上就是错的。但他却至始至终都是在规则的范围里做事，虽然不可避免地造成了负面影响，然而并没有对组织的立信根本造成损害。
但尤瑟夫卡呢？
自以为是的公然抵抗，以及那种完全没把规则放在心里的固执做派。早就让他在少年心中的评价降到了最低点。
哪怕迄今为止，他的独断专行还没有造成什么恶劣的后果。但少年相信，如果继续放纵他自行其是，他的危害绝对比在规则内犯下重大错误的乔治还要重得多。
当然，宽恕一个犯错的高级秘书，却重罚一个尚未有明显过失的外围成员。在外人的眼中，这无疑是有失公允的行为，甚至可以被冠上主观臆测的帽子。
然而这却并非是空穴来风的臆测，单单看看那低垂面颊上微撇的嘴角，少年就能清楚这家伙依然没有真正地认同自己的想法。
毕竟，对于一个已经被宗教式信仰洗了脑的人来说，他和那些年轻的学员们有着本质的不同，一两句慷慨激昂的宣言和指责，不可能让他改变自己已经根深蒂固的世界观，更不可能让他形成能与现实相对应的方法论。
所以他根本就没想要去靠一两句话改变尤瑟夫卡的想法，实践之下方出真知，只有鲜血淋漓的现实才能真正动摇他那不切实际的妄想。
但在此之前，他还是必须把这个完全无视规则的蠢货赶离这个重要的岗位。他可不想让那套腐朽的糟粕在这些年轻人的大脑里扎下根来，比起培养出几十个被洗了脑的旧有体制拥护者，他还不如直接去雇几队本性逐利的雇佣军帮他篡权呢。
至少对于后者，他只需要提供足够数量的金币就能让他们听从指挥了。而对于前者，少年觉得他们未来会让自己付出的代价可远远不是一两千个金币就能补偿的。一旦这种垃圾思想在组织里发芽结果，再想要根除，所需的代价很可能会是成千上万的鲜血与尸骸，和蔓延在整整一代人里的对体制的本能恐惧。
……
“再通知加富尔同志一句，让他暂时接手训练工作，同时让剑术团的马修斯同志尽快抽调人选，至于尤瑟夫卡嘛……嘱咐一下执行委员们，让他的留职审核期变得稍微长一点吧。”
在大踏步地离开农庄前，少年最后回过了头，对着乔治知会了一句最后的嘱托。
对于遵守规则的玩家，少年自然会报以遵守规则的玩法。
但对于那种主动对抗法治，把签过名的承诺书当成揩屁股的废纸的人……他自然也有同样属于道德外的玩法。你难道觉得一手制定了规则的人会不给自己留下几个可操作的漏洞吗？
不过他倒并不想借此把尤瑟夫卡彻底批倒，毕竟他确实有相当高的专业素养，作为一个组织外人士，他的屁股也没有真正歪到和组织你死我活的地步。只是他对既有规则的漠视和固执己见的专断让少年看到了一些他最不想看到的东西而已。
“好的，先生。对了，您要不要留下来和学员们一起吃晚饭？”
“不用了。”
伸脚踏上马车，少年将自己的背影留在了乔治的视野里。
“不过请帮我告诉食堂的负责委员一声，他们的厨刀该换了。”
马车启动，带着一串辚辚的轻响，顺着那条夯土路缓缓驶离了夕阳下的马克西米连农庄。
乔治抱着那沓文件站在农庄的门口，他皱了皱眉，仍没想通少年最后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在晚阳里，马车继续前行，越过混着黏土搭建的篱墙，向着疏林外广阔的阿提卡平原以及那座平原末端的城市扬鞭而去。
少年坐在马车中，微微闭上了双眼，暮阳沉沉之下，天边却隐约飘来了学员们的歌声。
……
看看人间的苦难，可听见人民在呐喊？
再不愿忍受剥削人们将这世道来推翻。
让你良心的碰撞，敲得那战鼓声声响。
让我们以勇敢去迎来新生曙光！
你会加入正义军吗？与我并肩去作战。
用血肉筑起街垒，为那理想共患难！
铲除不平，让人人共享那自由灿烂。
看看人间的苦难，听听这人民在呐喊？
再不愿忍受剥削人们将这世道来推翻。
让你良心的碰撞，敲得那战鼓声声响。
让我们以勇敢去迎来新生曙光！
来吧奉献你的力量，紧跟红旗闯前方。
前仆后继、不怕牺牲，牺牲总比苟活强。
让烈士的鲜血使欧罗巴四季芬芳！
看看人间的苦难，听听这见人民在呐喊？
再不愿忍受剥削人们将这世道来推翻。
让你良心的碰撞，敲得那战鼓声声响。
让我们以勇敢去迎来新生曙光！
……
在夕阳下的空地上，青年们并着肩共同引吭高歌的场面，确实有那么几分热血的味道。
在进餐前先唱歌，这个特殊的主意却并非是那位一贯特立独行的导师先生提出来的，而是来自于那位名为马修斯的前任教官的言传身教。他当初带领第一批学员时，开饭前永远会排在全体农庄工作人员之后的位置，同时组织高唱歌曲，等到一曲终了，别的工作人员都已经进场后，方才带领学员进入食堂。
但那时工作人员和学员们并无仇怨，就算不唱歌，受过夜班教育的学员们也会把位置让给在火炉旁劳累了一天的工人。而现在嘛……
站在队伍的最前端，作为第二期学员排排长的安德里亚微微蹙起了眉头。
作为排头，他也在不久前的训练时挨了一棍子，现在肩后还有些火辣辣的痛感。
如果能行的话，一向性格直率的安德里亚当然会选择再抄根棍子，去和那个刚打了他黑棍的老学员讨个说法。
然而，当他再度咬起牙关，开始酝酿一句狠话时，他却发现自己再也说不出来那些恶言恶语了。
正如政委所说，他们都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站在一起的同志。仅仅只是一场实战训练而已，要是因此就反目成仇，那他们还来这里革什么命？不如收拾收拾回家加入帝国军队，那里才更适合他们展现自己勾心斗角小肚鸡肠的独特才艺。
“全体整队！由各排排长带领学员进食堂就餐！”
似乎有些心绪不宁的尤瑟夫卡教官再度走到台前，高声喊了一句后便又回过了头，跟着政委一起走进了食堂，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门帘后的灯光里。
“一排整队！报数！”“二排整队！报数！”
很快，训练有素的学员们就再度排成了整齐的纵列。望着食堂青灰色的门帘，安德里亚轻轻地吞了口口水。
此时此刻，他突然开始明白为什么政委会让他们高唱这首并不适合在此时演唱的战歌了。
就在他嗫嚅了几下，正要开口时，不远处的第一排排长朱尔特却率先张开了嘴：
“二排的同志们，很抱歉之前偷袭了你们，不如你们先进去用餐吧。”
……
望着树篱后西沉的斜阳，少年的脸上露出了一抹恬静的微笑。虽然他此时的心境并没有笑容所展示的那么安详宁静。
在这种时候唱这首歌，未免有些微妙的不和谐吧。
但，现在就学会总比到迎着街垒的时候再学要好吧。
在手中的笔记本上勾勒了几笔后，少年轻轻地闭上了眼。
“导师先生，不如先睡一觉吧，等到了雅典城后我再叫醒您。”
车夫从驾驶座上回过了头，望向了脸上满载着困倦之色的少年，在一番犹豫之后，忠诚的车夫先生还是善意地提醒出声了。
“好的，乔治同志。”
少年合上了笔记本，手指不动声色地在笔记本的封面勾线上画了两道线。虽说他并不懂那些基础符文的画法，但留下几道魔力以感应四周环境变化这种小事，作为准大剑师的他还是能做到的。
在结束了最后的工作后，他试着放空大脑内所有的思绪，顺便把头靠在了车厢内的软垫上。很快，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导师先生便在马车有节奏的摇晃中陷入了沉睡。
……
……
就在导师先生入眠的二十分钟后，终于从一天的劳苦训练中暂得偷闲，开始和秘书长乔治一同用餐的学员们突然惊讶地发现了一个问题。
今天晚上的烩马铃薯片，好像要比往日切的要整齐了不少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