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从三月花家回来后的日子，父亲难得没有再跑到很远去工作，记忆力，哥哥也不再变得那么面目可憎，除了颇有些不会照顾人以外。
至今，我都觉得，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幸福记忆，起初，我也的确是那么想的。
无月对我做了什么，我很难用言语表述，父亲看着我的眼神总是担心，从那时起，哥哥也总是受伤，但好在精神不错。
“哟，臭小子今天又出去跟人打架了？”
看着老哥又拖了一身伤痕回来，老爹的态度也变得见怪不怪。
“晚饭吃什么?我很饿。”
老哥总是一副恬淡的模样，难得露出很多表情，而那个时候，他每天回家总会是有些疲惫的神态。
“呵~你有福咯~今天你老爸我亲自下厨~”
老爹信心满满的样子也真的让幼年的我充满了无穷的崇拜，不过很明显，那时还是老哥更有先见之明。
老哥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喂，臭小子回家就别管那么多学校的事情了。”
老爸有点生气，觉得这臭小子一点不给自己面子。
“我订了楼下的黄焖鸡米饭，应该很快送到。”
不过老哥从来就不会理会老爸的意见，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解释一句，便不再说话。
“切~臭小子！”
老爸咬碎了嘴巴里的烟蒂，把我抱了起来，用细碎的胡渣子摩挲着我的脸。
“咯咯~~”
我笑个不停，老哥则有些纳闷儿地看着我们，老爸耀武扬威地甩了他一个眼色，仿佛在说，瞧~这家里我也不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那一个。
之后，大概就是黄焖鸡米饭上来后的不久，老爸倒在了厨房的门口，好在家里常备防毒面具，老哥给我和他自己各罩了一个在嘴巴上，进去把他拖了出来，老哥熟门熟路地拨打了急救电话，事后，也给我订了一份儿童套餐。
当然，至今我都想不明白老爸往锅里煮了什么，不过，对于防毒面具这种装备在家中常备的习惯，我也保留到了如今。而鉴于老爸那恐怖的死亡料理威胁，我也练就了一身料理本事，如今就连老哥都很少再去打电话订餐了。
老爸躺在医院，而我躺在哥哥身边，那段时间，哥哥总是在我睡着以后才离开，有时也会是老爹，至于原因，我记不太清了，也许是噩梦，但总归不愿去回想。
直到老爹出院的那天，我们没有去接他。
“哟~臭小子快给老子开门！你敬爱的老头出院了！”
老爹在门口大吼大叫着，倒是惹了不少邻居冷眼。
【咯嚓——】
老哥打开门，我躲在他身后，而门口的老爹身后，也正立着一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小男孩儿，那便是我们第一次的见面。
“啊~介绍一下，这是同事家的小孩，最近可能要一直住在咱们家啦~语楼过来~”
老爹招呼我过去，我与他四目相对，说不清那是一双怎样的眸子，仿佛燃尽的灰，绝灭了希望，每一缕照在那之上的光，皆然吞噬。
他的头发很长，似乎很久没有打理过了，遮住额头的发丝从我的角度看来更有些像是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可他却是又那么精致，拥有着一个小孩最宝贵的面容，只是太过瘦小。
“打个招呼吧~”
老爸把举起我的手，那一刻，我们第一次彼此触碰。
“朋友！”
我有了朋友，那是我此生仅此一次的兴奋与喜悦，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我拿出了我很多珍藏的玩具，那些都是用老爸丢给我的零花钱买的。他总说自己不会给小孩子买东西，那么，喜欢什么，就自己去买吧。
现在想来，从来，我的内心都未曾被充实过，填满那些空虚的，不过是更为虚伪的玩偶。于是，我珍惜眼前的朋友，我可以为他做很多，只是因为，我们是朋友。
他不会说话，我偶尔会叫他小哑巴，但更多时候，我还是叫他阿哲，阿哲很聪明，他总能带着我找到回家的路。也就是那个时候起，父亲和哥哥开始各自忙碌起来，他们的生活有着相似的，却并不相同的轨迹，阿哲的眼睛不会发亮，漆黑一片，但同时，他也总是像个人偶一样听话，任由我摆弄着。
“喂！这是谁家的小豆丁啊？”
稍大一点的孩子为了领土，欺压着我，他们叫我小豆丁，也叫我傻子，阿哲和我在一起，他们又叫他小哑巴。
“小傻子，小哑巴……”
他们不断笑着，我怯懦了，我不会生气，大概是因为我已经放弃了燃烧的希望，从一年前的那个噩梦开始的时候，就从未结束过的恐惧，那是我至今都无法走出的阴影。
阿哲看着我，那天，他对我说出了第一句话。
“别哭…..”
紧接着，他捡起一块石头，朝着那些孩子丢了过去，他们变得生气，让我更加害怕了。但紧接着，我看到了我此生从未想到过的事情。
血，我想，那是唯一能照亮阿哲瞳孔的颜色。
阿哲的每一个动作，都如同早已预订好的那般，细嫩的手指并拢，严丝合缝插进那眼眶之内，那是一个人的一生，他就那样毁去了。
“哇啊啊……”
“魔鬼…..”
“妈妈…..”
哭声，喊声，四溅的鲜血，向我走来的修罗，他伸出那只满是鲜血的手。
旧时的回忆猛然与现实重叠，我仿佛回到了一年前，那是何等可怕的噩梦，我落下了泪，因为害怕，因为恐惧。她也向我说过……
“别哭，她们在看……”
“她们……”
我别无选择，抓住了那只手，我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那天夜里，我做了个梦，阿哲就在我身旁，父亲和哥哥离开后，陪着我入睡的只有他，但我不再害怕，我不能再感到恐惧，那双沾满鲜血的手，不正是我的懦弱么？
第二天，我没有看到阿哲，父亲告诉我，他回到他家人的身边去了，那是他该去的地方。我想再见到他，但却又松了一口气，也许我该忘记，是啊，彻彻底底忘记这一切。
那天起，我变得努力了，我不是聪明的人，但我是个努力的人，我开始把精力聚集在从来未曾专心过的功课上去，那不是我喜欢的，而我，却只能逃到那里。
我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有了新的生活，父亲因为工作渐渐走远，哥哥身上的伤痕每天渐少。
是啊，我的过去，再会了。
阿哲，再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