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大妖怪露在山外的脑袋满是泥垢和苔藓，看上去狼狈至极，但他那双眼睛却炯炯有神，仿佛若有光。哪怕只是半睁着，也让猫崽打心底里对这位拿大山当被褥的大妖五体投地。
即使猫崽根本没看清大妖怪的眼睛长什么样子。
“敢问前辈高名，为什么会在这里，嗯，欣赏良辰美景。”从那位倒霉的模样和凄惨的卖相上，秦无衣估计自己是讨不到好处了，但他也没因此忘了礼节，而是标准地鞠了个躬。
“前辈？”大妖怪的声音听起来不如秦无衣想象中的凶恶，却也谈不上有多和善，“你这孙儿，性子怎么这般拖沓？根本不似我妖族。还敢满口人族的胡话，倘若你老祖宗我这双手能伸得出来，早就喂你几个大耳刮子吃了！真是该打，该打！”
秦无衣缩缩脑袋，没敢接这句火星四溅的话。
“居然浪费时间在这无用的化形上，怎么，你是要叛族不成！”大妖怪狠狠地干啐了一声。要不是角度不行，他都真想吐出一口口水，全部吐到秦无衣的脸上。
“不过猫儿还算有点良知，没有忘本，记着尾巴和耳朵。”
听见这话，秦无衣小鸡啄米似地连连点头，同时在心里大声赞美起那个无良的师傅。
“这人皮长相倒也还凑合，对了你老祖宗的口味。罢了，今儿就饶你这一罪吧。”
秦无衣当真是哑口无言：明明是对方把自己叫来的，自己冒着心脏骤停的危险好心过来了，却白白讨得一顿骂。
猫崽正纠结着呢，那大妖怪又开了口：“孙儿，老祖宗问你，你是猫又下哪路分支？”
“孙儿，孙儿，”真当了次孙子的秦无衣满嘴儿的尴尬，“孙儿不是猫又。”
大妖怪没有出声，但秦无衣知道他正盯着自己的两条尾巴，等自己解释。
“孙儿是只九尾猫。”
“哦？”大妖怪一听这话，眼睛登时打开，露出两只可恐的红目，让猫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九尾猫？哼，老祖宗和你们这一稀罕路系真是有缘。你今个儿多大了？”
抛开颜色而言，那对妖瞳除了要大上些许外，基本和人类的没有什么差异。可秦无衣在大妖怪睁开眼睛的瞬间，还是觉得阵阵寒气扫过全身。他费了好大的劲镇定下来，极力让自己的声音不会显得颤抖，“孙儿还未成年......”
“废话！”大妖怪的火气又是蹭蹭蹭地往上冒，“你以为老祖宗的眼睛是瞎的呀！幼体的妖族老祖宗会看不出来么！老祖宗是问你的具体年纪！”
“孙儿今年四十有三。”秦无衣在害怕之余，也觉得挺委屈的。他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碰上妖怪。没成想这第一次，就碰上了一个喜欢教训后辈的炮筒子，损人的话简直就跟瀑布一样从嘴里喷出，冲得秦无衣晕头转向。
得亏秦无衣这一世投胎成了猫妖，大脑清醒地很，知道自己闹不起也闹不过那只大妖怪，所以才默默地当乖小孩；要是换成上辈子那个满脑子叛逆思想和言论自由的小鬼来，早就和大妖怪张嘴对骂，然后被简单地弄死，尸骨无存了。
“那你父母是哪个，说与老祖宗我听。”
“孙儿无父无母。”
“你这孙儿，根骨不错，就是在卖弄人族的胡言上放了太多本事！”大妖怪笑骂了一句，“九尾猫又不从石头里蹦出来，好端端怎么就无父无母了？”
秦无衣为这只大妖怪的幽默点了三十二个赞。
“孙儿从睁眼起，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
“哦，”大妖怪又眯起了眼睛，“你是孤子？”
“是。”看到大妖怪眼中的红光敛起，秦无衣暗地里松了口气。
大妖怪沉吟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说话，只是言语中弥漫着一股说不出的哀愁：“年纪不大，却在修炼上下足了苦功，这都两条尾巴了啊，有些妖孽的意思。”
猫崽不晓得大妖怪嘴里的妖孽是什么意思，但他听出了大妖怪语气中的怀念和伤感。于是小家伙摸了摸自己的尾巴，腹黑地想着是不是要凑上去和大妖怪套套近乎，顺手捞点人家藏着当棺材本的保底玩意儿。
“孙儿，你方才怎么不过来？”
看起来，大妖怪是不想给秦无衣太多过滤坏水的时间，秦无衣也只好放弃了自己的肮脏想法：“孙儿觉得越靠近这座山，就越觉得心中瘆得慌，所以没敢逾山前行。”
“胆儿小的可以！”大妖怪冷哼了一声，“不就是些用来吓唬老祖宗的残骸么，瞧你那进退首鼠的蠢样，真是丢了九尾猫的名声。要是老祖宗不帮你镇住这些阴魂，你是不是打算从旁边绕开？”
秦无衣讪笑着当做默认。他注意到大妖怪没用“妖族”，而是用了具体的“九尾猫”这一称呼。
不过，瞧见大妖怪眉头紧锁，满脸忿忿的样子，猫崽还是放弃了询问的意图，转而扯开了话题：“不知道老祖宗叫孙儿过来，是有什么要吩咐的？”
“没事就不能叫你吗！老祖宗叫孙子难道还要找什么理由吗！”
秦无衣无声地哀出一口气：他今天被骂的次数可比以往四十三年加起来还要多。
大妖怪骂足了，才把自己的目的告诉猫崽：“孙儿，过来替你老祖宗清清脸上的灰尘！”
秦无衣瞅了瞅那张沾满“灰尘”的脸，边叹息着不论地方，不论老少，自己都得帮别人做擦屁股的脏活儿，边走到大妖怪身边，挽起袖子，一点一点地抠除大妖怪脸上的污泥和苔藓。纵是在享受的期间，大妖怪还不忘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不断地训斥或者指挥可怜的猫崽这里应该怎么做，那里应该怎么做。
猫崽恨不得把自己嘴里那一口黄连的苦味全部糊在大妖怪的脸上。
“老祖宗，我在帮您清理嘴巴边呢，您就免开金口了吧。”
“怎么？嫌老祖宗说得太多了？要是换个别的小妖来，老祖宗还不稀罕呢！”话是这么说，大妖怪还是闭上了嘴。
看来他也怕吃得满嘴泥。秦无衣露出了恶作剧得逞后的小恶魔式微笑，继续努力地帮老祖宗“整理仪表”。
当半斤重的泥巴被擦去，二两沉的杂草被拔净后，秦无衣在工作中一直稳如泰山的手突然止不住地抽搐了起来，一下一下地打击着大妖怪的脸。
“你这孙儿！怎么回事！不知道尊敬老祖宗吗！”大妖怪尖叫道。
“孙儿，”不得不承认，装孙子装久了其实是件很过瘾的事情，秦无衣都开始觉得这俩字有些朗朗上口了，“孙儿只是有些奇怪。”
“有些奇怪就要抽你老祖宗的脸？孙儿你是不想活了吗！”见猫崽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大妖怪勃然大怒。
秦无衣赶忙把双手移开，在自己身上反复擦拭着，“没有的事。只是孙儿摸到老祖宗的脸时，就觉得有那么一点点水嫩......”
“怎么！”漂亮的老祖宗狠狠剜了一眼猫崽，“老祖宗就不能是个母妖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