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族
“这里……是哪里？”
“调查员先生？”
“嗯？”
我回过神来，转过头，发现她正一脸焦虑地看着我。
我不认识她，这是我得第一反应，然后我开始仔细打量她的衣物。于是我再次确认先前的结论，我不认识她，至少我不不认为我跟穿着带有补丁的亚麻衣物的贫民有过任何交集。
“您看……这事儿有头绪么？”
她的眼中带着贫民特有的对上位者的畏惧，以及对那渺茫而不可及的施舍的期待。
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吧，能有这样的眼神，纯净的像山泉的水。
我转过头，望着仓库角落那仅存的几粒米，心中便对发生的事情了然几分。
刚在思索着怎么组织语言，嘴巴却不由自主地说出了判断：
“现场没有明显人犯案的痕迹，大概是被老鼠吃了吧，好了就这样了。”
我有些惊讶，这时我才注意到，我……似乎对周遭的环境一无所知，不，明明似乎觉得理所应当，记忆里却毫无印象。
这是怎么了？
最近是受到什么打击了么？
还是哪位贵族小姐无情的拒绝了我的邀约？
好吧不管怎样，我得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调查员先生，您，您可别这么说，老板让我看着角落里的三袋的粮食，如果我看丢了，我会被卖掉的！”
贫民女孩跪了下来，脸色白得像张纸。
“请您一定要主持公道啊，求求您，我……我可以做很多事情，我很能干，您救救我吧！”
我有些于心不忍，又觉得眼下的心情很新鲜，于是便说：
“米大概真的被老鼠吃了，放弃吧小家伙。”
一边说着，一边面露微笑，恩，露出八颗牙齿，我相信这时候的我看起来一定很坏。
“不！”
“不过，三袋糙麦我还是拿得出的，这大概能免除你的责罚。”
笑容不变，我说出了令自己感到意外的话，是因为新鲜感么？
贫民女孩睁大了眼睛，眼角还挂着惊恐的泪珠，呆愣在原地，然后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紧接着一个飞身扑了上来。
这……这是真的么？谢谢您！”
晶莹的泪水混杂着鼻涎全部擦到了我的衣服上。
这家伙，不知道袭击贵族是要被吊死的么？
我摇头笑笑，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头，然后转身离开。
让我惊讶的是，头发的触感很好，同印象中贫民肮脏而粗糙的印象截然不同，我甚至有种转身回去继续抚摸的冲动。
少女秀发的触感隐隐徘徊在手掌中。
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身体突然轻了少许，这真是……从未体验过的事。
让人回味的感觉。
我路过陌生的街，走进无人的店，奇怪的是，我并不为此感到奇怪。
这种念头本身就很奇怪，然而我却也不为此感到奇怪，真是让人奇怪。
诶，这样的思索也蛮有意思的，我突然想着。
身子不由自主地坐上了酒吧的吧台。
“嘿，我看到了什么，一个贵族？”
眼前的大汉露出一身剽悍的肌肉，声音扯着点凶狠，但却没有让人感到一丝威胁。
不如说有些好笑。
“你好我的朋友。”
我给予了一个标准的贵族回复。
大汉露出一丝狰狞的笑容盯了我许久，结果突然冷不丁冒出了一句：
“给，波尔多的五年红葡。”
一边说着，一边递了个杯子过来，杯子里有着不多的酒液，但只要闻上一闻，便能知道那是上好的佳酿，好酒的鉴别从来不需要品尝，品尝是享受的过程。
“真是好酒，老伙计，你这东西可绝不常见！”
我下意识便叫了出来。
但当酒液下肚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玩意比想象中的更加赞！
于是二话不说，我一口将所有的酒倒入嘴中，任凭那带着苦涩的甘甜徘徊在舌头四周。
大汉拍拍肚子大笑：
“哈哈，我就知道我没看错人，你这个家伙披着贵族的外皮，其实是个有趣的人，而且是个高明的酒鬼！不怕告诉你，老屠我的鼻子，能嗅出那些经年的老酒客，你刚进门我就闻到你骨子里那股酒气了，哈哈哈哈哈！”
周围响起了一阵哄笑，我不由得感到惊讶，然而脸上却没有变幻出相应的表情。
“侮辱贵族可是死罪，你难道不知道王国的律法么？！”
我突然放下杯子，冰冷的声音从喉咙的另一侧涌出。
大汉撇了我一眼，露出一脸轻讽的表情。
“行了吧大老爷，好好喝酒，你如果猜对了后面的酒，老子给你端上来更有趣的货。不怕告诉你，咱这还有些有趣的吃食，这可都是海的那一头拉来的，顶好的货。”
他拉开柜子，仔细地甄选着合适的酒。
我没有动，不如说身子似乎有些不听使唤。
我能感觉到自己现在的表情，僵硬而冰冷。
我不喜欢这样，但我却没有抗拒这样的表现，总觉得自然而然，就如此了，如此的僵硬而冰冷。
大汉突然有些迟疑地看了看我，那眼神渐渐浮现出来一些东西，我知道那是什么，就像那个贫民小女孩一样，兼有恐惧的尊敬。
时间过得并不快，我却如坐针毡。
我突然有种用力挣扎的冲动，于是我竭尽全力地扭曲自己的脸，发动身上的每一块肌肉，旦那僵硬的感觉就如同一道水闸般将这些意念牢牢堵在上游。
我……正当我憋着一口气，那水闸像是失去了支撑一般，轰然裂开。
紧张过度的我一瞬间翻了个个儿，空荡的酒杯高高掀起，而我紧接着一头栽倒在地。
好疼，不过松了口气。
眼角的余光依旧能够看到大汉有些古怪而又有些惊讶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让我松了口气，不假思索地，我便想到了想说的话：
“嘿嘿，不好意思，想装的贵族一点，结果把自己给玩脱了。”
大汉愣了一愣，紧接着竟露出小女孩般腼腆的捂着嘴巴的闷笑。
“你这家伙，太他妈有趣了。我不得不说，贵族老爷，你差点成功地骗过了我！”
“毕竟我是个调查员。”
“诶嘿，调查员老爷！怪不得一本正经起来猴模猴样的！”
他像拎小鸡一样将我拎起，然后把我种在椅子上。
那厚实的手掌拍在肩上，简直如同板砖一般！
但我突然觉得很开心，开心得不得了，于是我大概是此生第一次，第一次，疯狂而开怀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个人如同傻子般，笑的整个酒吧都回荡着我们的笑声。
我突然发现周围的酒客也都在笑，笑的十分开心，无比恣意。
痛快！
脑海里只剩这两个字。
我不愿去多思考什么，只想喝酒，把眼前的所有的珍酿一网打尽。于是一杯又一杯地往肚子里灌，大汉没有说什么，一个劲往杯子里添酒，也一个劲往自己胃里面灌酒。
大概是酒喝多了，我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子越来越轻，我喜欢这种感觉，愉快，舒适，而温暖。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回过神来，整个酒吧还清醒的，便只剩下了我自己。
空荡的吧台晃着明黄的灯，让视线所及之处渐渐变得模糊。
我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慢慢走向窗台。
在那儿，一个少年正拄着剑偷懒。
少年的视线望向远方，那儿有一位英武的骑士，佩着剑朝他走来。
或许是因为失望，骑士开始了喝骂。
或许是因为叛逆，少年丢弃了长剑。
我看见那把长剑，悠悠的飞，飞到了触手可及之处。
少年转身离开，带着桀骜，以及一丝得意。
我突然觉得心好痛，觉得自己不能让少年就这样离开，于是我努力攀出窗外，想要抓住那把剑，将它送回给少年。
我出来了，摔了下去，摔倒了少年身边，连带着那把飞来的剑。
可我终究没有将那把剑递出去，少年也渐行渐远。
我躺在地上，听见自己的呼吸愈发清晰。
视野渐渐明朗，周围的丛草渐渐现出轮廓，以及那隐隐绰绰的黑色棱角——一方方坟墓。
呼吸声渐渐明显，我甚至能感觉到喉咙深处传来的嘈杂，以及身下那汨汨的液流。
身边的人一直觉得我是一名骄傲的贵族调查员。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怕死，于是放弃了剑。
不过现在我似乎并不后悔，因为这真的是一份值得自豪的工作。
我还记得自己曾设想过死在追凶的路上，当时……我似乎以为，自己会荣耀的终结，呵呵。
我摇摇头，但这个动作让我的脖子有些痛苦。
不过……
那女孩的头发真的很柔软，还有那酒……真的很香。
当年……
是什么情形来着，那个女孩，还有那个老家伙……
眼前突然闪过两人无助而惊恐的神情。
总感觉……错过了不少呐，这辈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