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无法看懂这本书。
这本书太精练了，书写的人为了节省‘笔墨’——为了尽一切可能地节省‘笔墨’而将所有的文字写成了笔墨。
后世的人们，在阅读这本书的时候，有时会对记载保存这本书的人提出质疑。
——仅仅是为了节省笔墨？
然后，藏书者就会回答，是的，仅仅是为了节省笔墨。
他会翻开书，指着那些发黑的文字，对来参观的自豪地——却又有点悲戚地说：
——仅仅是为了节省‘笔墨’。
——
——
——在这本书还没能拥有像现在这样价值的时候，过去的时候，在这个世界上有着另一种生物。
被称为‘艾德谢科’的女孩在窗边无聊地折叠着纸飞机。
陪同她的人的眼睛，明显地透露出某种非人的光芒。
那个陪同者，他微笑的时候，嘴边会露出无法被遮掩的尖牙。
——
——
——
——“这太荒谬了！”
眼中同样有着诡异的如同野兽般光芒的，穿着华丽的贵族服饰的人，他在富丽堂皇的大堂中央对其他有着贵族样子，却又有着学者清高气质的人群说：
“——你们居然认为放养比较好？”
“——当然。”
突然，其中一个纤瘦，但是眼中却蕴含着魄力，显得十分高贵的人用富有磁性的低沉声音说：
“我想，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那个貌美的男子这么说着，打了一个响指，然后，旁边一个戴着单片眼镜的侍从说：
“——诸位请看，这是我们的结果。”
侍从端起两个晶莹剔透的高脚杯，他说：
“左边是放养的人类的血，右边的是圈养的人类的血。”
噢噢噢噢，大堂里面发出轻微的惊呼和感叹。
所有的‘这种物种’都看了出来，右边的血，无论是密度，色泽，还是味道，都没有左边的‘酿造’得好。
成色决定了血的味道，相比关在牢笼中的人类，放养的，获得了自由的人类，他们的血液会比过去要万分可口吧。
大堂里面，不知是谁发出了吞咽口水的声音，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然而，在这愉悦的气氛之中，唯有在大堂中间一直反对着‘放养人类’的那位贵族样子的知性青年吼道：
“——这样不行！”
“——哈，自称有着优秀的‘人类管理学’知识的酿血师为何会看不出这血液成色的差距呢？”
众人都笑了起来，他们看着站在大堂中央的这个‘这种物种’。
只见他摇了摇头，说：
“——我，进行了炼金预知，但是我完成了之后，却没有留下任何东西。”
他严肃的眼神让大堂里面被疑惑和紧张笼罩，只听见他说：
“——这是一个预感：我们会被人类毁灭。”
所有人沉默了。
然后——在这个用人类的苦力建造的奢华宫殿内的所有高等吸血鬼，都哄堂大笑。
仿佛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至极的笑话。
——
——
——
——之后发生了一件大事。
人类被分开了，一部分留下，留在圈养区，另一部分放入了一个山清水秀，土地富饶的放养区。
吸血鬼——被人类称为神明的存在为放养区的人指定了王，指定了贵族，就像是在模仿吸血鬼的社会那样。
大部分来到放养区的都是身强体健——拥有酿出绝佳风味血液的人类。
而剩下的，则是留在圈养区，继续作为苦力，或是炼金术的材料。
“——啊啊啊，好想去放养区啊~”
瘦弱地像个猴子的某个少年，望着笼外的蔚蓝的天空。
他转身对他的友人，被安排在同一房间的一个沉默的少年说：
“——嘿，我们要不要想想办法出去？”
沉默地少年回答很简短：
“别吵。”
“好吧~”
于是猴子少年继续回过头看着外面的天空。
沉默地少年则是继续趴在地面上，他在那本书上面写着什么。
——那是及其精炼的文字，精炼到除了作者以外没有任何人能够看懂的文字。
猴子少年一开始还有点兴趣，但是发现看不懂之后就不再询问。
他问过：为何这里的文字都是这么简单，如同密码？
沉默少年回答：节省笔墨。
猴子少年耸肩回答：也是呐~
——
——
——
‘艾德谢科’。
这是吸血鬼们给一个人类的女孩取的名字。
他们发现她的时候，心情从不屑变成极度惊喜。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女孩会有这样的天赋——她的血液犹如绝佳的美酒。
沉浸在这样的美味之中，让吸血鬼们对这个女孩产生了怜惜。
有着无尽生命的吸血鬼度过了漫长的人生，他们知道有这样成色的血液的人类，万年一遇。
吸血鬼们便把她招进了宫殿，他们给她奢华的环境，让她能够自由活动，他们甚至用炼金术为她赋予了永恒的生命。
——他们希望她活得越久越好，这样就能够提供无止境的佳酿给他们。
这位‘艾德谢科’时常在宫殿中四处游走，无所事事地向这些吸血鬼打招呼。
吸血鬼们也会秉着对稀少美丽之物的尊敬，礼貌地回应她。
在饭后茶余，吸血鬼们会讲这位美丽的人类少女作为谈资：
“——不过，这位‘艾德谢科’小姐，不知为何，总是在窗台折叠纸飞机。”
“过去她总是跑到炼金室，盯着里面的术者进行仪式，一看就是半天吗？”
“嘛，作为兴趣，人类总是反复无常不是吗？”
“果然对于人类来说，过长的人生是不合适的吧。”
谁都没有在意她的行为。
她只需要按时提供血液就可以了。
——对于高等吸血鬼来说，他们不怕阳光，不怕信仰的象征，更不怕物理的暴力，他们的生命力来源于炼金术的诅咒，无法被不会炼金术的人类终止。
毕竟即使是吸血鬼，对于晦涩的炼金术，也需要千年以上的时间来钻研理解，更何况是短寿而又愚笨的人类呢？
——
——
——
沉默少年手中的书是一本缝补起来的书。
有的书页是衣服，有的是大片的晒干的树叶，有的是人的皮肤。
上面，用干涸的血写着已经发黑的，像是密码一般的文字。
每个风格的书页的最后一页，总是写着一个表格。
“——你还真是有精力来研究这个。”
猴子少年揶揄着沉默少年，但是沉默少年就是不愿意放弃这本诡异的书。
猴子少年嘻嘻一笑，对沉默少年说：
“我可跟你不一样，比起研究那种不知为何藏在墙的暗格里的脏书，我干了实事~”
他从自己的破烂衣服的兜里面拿出了一块破布，上面画着一个钥匙的形状。
“——上次送来的饭，我留着汤勺，磨一磨就会变成钥匙的形状啦~那些为整天喊着‘神’的狱卒没有发觉，如何？哥们？”
猴子一样，瘦弱却总是有着精神的少年推了推沉默少年的肩膀。
但是沉默少年仰着头，说：
“来了。”
猴子少年愣了一下，然后没趣地点了点头：
“啊……是啊，这个点了。”
话刚落音，只见牢笼的窗户里，飞进来一只纸飞机。
——
——
——
——
“她很危险！”
大堂里面又聚集了这些高贵的种族了。
但是，除了那个在大堂中央毫无风度地大喊的学者‘酿血师’之外，其他人的脸上满是倦怠。
他们很不耐烦。
坐在上座的吸血鬼，那个貌美的青年回答：
“你是想让我们毁掉‘艾德谢科’？那种艺术品？——你突然是怎么了？”
“每天晚上，我的预感都会告诉我，事情不能这样下去了！”
众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上座的吸血鬼站起来，对酿酒师说：
“——那不是你的炼金领域出现破绽了产生的错觉吗？”
带着眼睛的知性学者沉默了。
接着，他瞪向美青年，低声质问道：
“——你在质疑我的炼金术吗？”
“我在质疑——会不会是研究人类的你，渐渐开始被那些低劣的生物感染，也变得堕落了。”
这位吸血鬼中最为尊贵的存在，他微笑着，讽刺着学者。
学者推了推眼睛。
他没有生气。
他只是回答道：
“——我感到遗憾。”
接着他说：
“历史是漫长的，这个时刻终究会到来——我的预感无法明确告知我它会如何发生，但是我似乎是无力阻止我的族人了。”
然后，他挥动手指，附上炼金领域的指尖划开了空间。
“——我会回到天球，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
“哈？为何？你放弃这地方的佳酿了吗？”
吸血鬼之王说着，举起了高脚杯，里面晃动着的是‘艾德谢科’女孩的血液，那浓郁的味道几乎能够让吸血鬼们发狂。
但是学者摇了摇头。
他进入空间，回去了自己的故乡。
——
——
——
‘艾德谢科’为纸飞机附上炼金领域。
然后，风会带领它的路线。
——
——
——
沉默的少年看着从栏杆狭缝处飞入的纸飞机。
今天，他没有第一时间就跑去那里，捡起那纸飞机，如饥似渴地解析那里隐形的炼金知识。
他回头看向自己和猴子少年睡的稻草堆。
今天，有一个吸血鬼过来了。
因为，狱卒抓住了逃出去的猴子少年。
他们通知了他们的神。
——想来，那个穿着华贵的服饰的吸血鬼，肯来这种地方，应该是处于好奇吧。
猴子少年拼命挣扎。
他被吸血鬼只手提起，举在半空中。
吸血鬼问道：
“——人类，你让我很感兴趣，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何要尝试无用之事？”
猴子少年一拳砸在吸血鬼的手臂上，他的指节发出碎裂的声音。
被扯破的贵族服饰，在微微发光的炼金领域下复原了，可是扭曲的猴子少年的手指没有恢复。
剧痛让猴子少年的脸颊扭曲。
吸血鬼再次发出声音：
“——人类，我在问你问题。”
这时，猴子少年的眼睛突然瞪大了。
他大声喊道：
“人类万岁！吸血鬼我——”
他没能说完。
炼金术的炼成反应断开了他的脖子所在的空间，血溅了一地。
吸血鬼皱起鼻子，他说：
“——你的血，成色真是太烂了。”
——
——
——
‘艾德谢科’失踪了。
吸血鬼们慌张起来，那可是万年一遇的珍贵艺术品，价值不菲啊！
于是他们都找起来。
同时，他们也觉得奇怪，为什么‘艾德谢科’离开了城堡，覆盖城堡炼金领域却没有任何人通过的反应。
——莫非她解除了炼金领域？
但是，区区人类——
然而，寻找的过程没有太久。
她的房间里面有一个纸飞机。
打开之后，上面写着：
‘吸血鬼们，来广场。’
——
——
——
城堡前面的广场，离圈养区很近。
在那广场的中心，站着一位少年和一位少女。
少年手中拿着一把钥匙，那本是一支汤勺，有个瘦弱如同猴子的少年日以继夜地把它磨成了钥匙的形状。
女孩手中拿着一个纸飞机。
那是十分粗制滥造，是破损，晒干的树皮和老鼠皮制成的，少年发给少女的纸飞机。
他为纸飞机罩上炼金领域，让风为纸飞机带领方向。
少女对少年说：
“——那本书，你应该让它流传下去。”
少年点点头。
大概就是这时吧。
浓雾笼罩了广场。
——
——
——
雾化的吸血鬼都实体化了。
他们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但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
人类的男孩和人类的女孩，他们毫无畏惧——不，他们的眼中不只是勇敢，还有某种吸血鬼无法理解的东西。
吸血鬼的王站出来，他问道：
“‘艾德谢科’，你在做什么？”
女孩没有理睬王。
“——都来了。”
稍微数了一下吸血鬼的数量，女孩对男孩这么说。
男孩点点头。
女孩笑了，她对男孩说：
“最后的最后，我可以吻你吗？”
男孩点点头。
所有的吸血鬼都茫然地看着这对人类，他们的行为无法被这些‘上等物种’理解。
女孩哭了，但是她那是喜极而泣的眼泪。
男孩睁大了眼睛，他的眼球在眼眶中不停地颤动，他极度亢奋。
他说：
“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
然后，男孩用女孩递给他的餐刀，划开了女孩的脖子。
吸血鬼们都惊惧地吼叫起来。
“——你！你这个可恶的人类！”
他们气坏了。
——因为万年一遇的珍品，艺术品，被他破坏了。
——
——
——
‘艾德谢科’的血液，是极度纯净，极度浓郁的。
大量的血液被喷洒到了空气中。
吸血鬼们感到，自己被什么无法抗拒的力量诱惑了。
他们奔向广场的中心。
那个，女孩的血液，还有一点——
——不能浪费！
要喝！
血！
血！！！
这时，看着这些吸血鬼的丑态，男孩笑了。
但是他也哭了，因为怀中的女孩正因为失血，渐渐失去体重。
他最后吼道：
“——看好了吸血鬼们！”
——这就是人类！
——
——
——
炼金术。
将物质理解，分解，再构成的术。
其中的物质，不只是局限于物理的事物，可以是人类无法理解的，被称为精神和诅咒的虚无之物。
吸血鬼严格遵守炼金法则。
他们敬畏伟大的力量。
但是，如果反过来呢？
如果不遵守法则呢？
如果不是朝着再构成的方向——
——而是朝着湮灭的方向去炼成呢？
——
——
——
广场的中心，巨大无比的扭曲立场，让这些吸血鬼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风度。
吸血鬼的王嘶吼道：
“——人类！你胆敢触犯炼金的禁忌！啊啊啊啊啊！”
少年无法回答他。
在立场的中心的他和少女，已经化作尘埃。
表情扭曲的吸血鬼之王，即使是他，在这扭曲的湮灭立场中，无法展开炼金领域，无法破开空间跳脱。
他试图雾化逃脱，就像其他吸血鬼一样。
他没有成功。
——
——
——
湮灭反应持续了三天三夜。
那个反应消失后，除了一个巨大的空洞，什么都没留下。
——
——
——
多年之后，人们发现了这本书，但是上面都是字迹发黑，晦涩难懂的密码，没有人能够解读。
但是，这本书的最后一页，依旧写着人们能够看懂的普通文字。
也正是这行文字，让这本书变成了价值不菲的文物，被世人传颂收藏。
每当收藏家拿出这本有的书页是破布，有的书页是晒干的树叶，有的书页是人的皮肤的书的时候，他总是会翻到最后一页。
这页纸上的字迹因为不明原因扭曲，就像遥远的过去，这页纸曾经被折叠，又被打开，这些字是写在折痕之上的。
收藏家指着上面发黑的——血迹——念道：
——一切用自由换取短暂安宁之人
——你们及不配获得安宁
——也不配获得自由
2016.08.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