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会做这个梦。
眼前非常昏暗,我知道这里是梦境。
“‘书上写着’这样做是不对的。爷爷。”
呵斥。
“——住嘴。”
癫狂的老人手中拿着某个东西,那个东西带着温度,在那物体周围的空气因为这股热量而摇曳着。
男孩扭动着自己的身体,试图逃脱,但是老人精瘦的双臂绞住了他。
白发苍苍,满脸皱纹,双眼中布满血丝,老人嘴里叼起锐利的手术刀。
刀刃闪着寒光,倒映在老人戴在眼睛上的那个似乎是什么透镜的镜片上。
伴随着剧痛,我看到老人剖开了男孩的胸腔。
——
——
——
“——你要去上学吗?”
“……倒是你,你要去上学吗?”
“你不去上学吗?”
我摇摇头。
我打算去上学。
于是女孩便跟着点点头说:
“‘那就’去上学吧。”
眼前的这个女孩,她是我的邻居。
当我去上学的时候,会看到她叼着面包片出门的样子。
与此同时,她也是我的同学。
在教室里她坐在前排。
——
——
——
“——你在打哈欠吗?”
我不怎么想回答,昨天晚上做了个噩梦,而我认为被噩梦吓坏了而不敢再次入睡十分可笑。
终究还是,希望在女孩面前逞强。
我回答:
“是吗?”
“你没有在打哈欠吗?”
“没有。”
她微微一笑,说:
“‘那就’没有吧。”
——
——
——
到了学校晨会的时候,我会找机会溜出教室,找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屋顶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我放开嗓子,从记忆中搜寻出文章,开始朗读。
“——‘你现在无法理解,是因为我不打算让你了解,因为知道真相并不意味着幸福。’”
我在屋顶朗读的,并不是哪里的课文。
之所以要朗读,是因为它让我困惑,我想要放开声音思考。
这是我爷爷遗书内容。
发现遗书的时候,遗书已经被撕毁,拼拼凑凑,就只有两句话,上面一句,以及: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你选择——’”
选择什么?
“……爷爷你要怎么样啊。”
我轻轻抚**前,隔着学校制服,那里有着一道凸起。
那是我胸前的疤痕。
——
——
——
老师手里拿着点名册,对我说:
“你又逃掉晨会了吗?”
我本想回答‘那又如何’。
但是想了想之后,我回答:
“……我逃掉晨会了吗?”
“你没有逃掉晨会吗?”
“没有。”
老师眨了眨眼睛,然后她推了推眼镜。
她说:
“‘这样的话’你就是没有逃掉晨会了。”
……真新鲜。
居然没有受到惩罚。
——
——
——
中午的时候,我叫出那个女孩。
她叫什么名字?她是我的邻居。
我问道:
“这个东西,我记得第一次拿给你看的时候,你——”
一边说着这话,我同时伸出手摊开,我手里拿出一个东西。
一个像是单片眼镜,但是厚重而复杂的东西,它可以戴在头上。
戴上后,用左边的眼睛,能透过它看东西,不过现在不行。
因为现在那上面只有一个镜框,没有镜片在。
女孩歪头反问:
“你是近视吗?”
“……哦?我是近视吗?”
“你不是近视吗?”
唉。
……唉。
我收回了手,将这个东西放回了口袋。
我说:
“不是,我没近视。”
她点点头,说:
“‘那就’不是吧。”
——
——
——
这是件奇怪的东西。
这是爷爷的遗物。
自从发现爷爷的遗物和遗书后,我就没心思听课。
我私自将这个复杂装置称作是眼镜,然后上无聊的课的时候,我会偷偷把它拿出来,端放在课桌上,盯着它发呆。
有的时候我恼火起来,会将它丢出去——第一次丢出去的时候是因为弄错了,风纪委员来检查把它当做音乐播放器处理了。
在四楼,被那混账全力扔出了窗外。下课后我去捡的时候,发现它卡在树里。
当然,我从那些树木上夸张划痕的方向看出,不是风纪委员天生神力。
事情是这样的,我实验了一下,把眼镜狠狠一摔,摔破了。
眼镜破碎的时候,周围的空气扭曲了一下。
然后我一半碎片放在树前的地面,一半碎片放在树后的地面。
它们颤抖起来,似乎要移动——然后它们移动了,快得我看不见。
不管怎样,树断了,十分抱歉。
——
——
——
本来我是不会说谎的人。
任何问题都会据实以对。
他们问我:
“——这棵树是你弄断的吗?”
“不是!呃……是的,不是,那个……”
是我弄断的,但是我不是故意的,我想这么回答,但是当时我被倒下的大树吓坏了。
他们追问:
“——这棵树不是你弄断的吗?”
“……不是……是我……”
于是,他们说:
“‘看来’这棵树是你弄断的。”
——
——
——
在那次弄断大树事件过去了一段时间后,我渐渐对这个眼镜的自我复原能力不再感兴趣了。
其实,我本来应该会对这种异常的事情一直好奇着的——毕竟我从来没能理解原理。
为什么弄不破?还能复原?我可以一直探究。
但我终究还是失去了兴趣。
要说失去兴趣的原因的话——
我的邻居,那个女孩,当我抱着所有男孩的都有过心情,将这个神奇的展现给她看后,她问道:
“这是魔术吗?”
当然不是,本来我是打算立刻否定。
她大概会像小时候那样,鼓起掌来,微笑起来。
我会脸红起来,我喜欢着她。
但是我抱着所有男孩都有过的心思,卖了个关子。
“你猜呢?”
真是后悔。
她停顿了。
她站在那里,保持着原来的表情。
她为什么停顿?
她又问道:
“这不是魔术吗?”
“……呃?不是的。”
于是她微笑起来,那曾是让我憧憬的笑容。
她说:
“‘那就’不是吧。”
——
——
——
本来在这个世界里,应该是学不会谎言的。
趴在课桌上,看着这个已经没有了镜片的眼镜,我思考着,它的镜片在哪里呢?
就在那时,老师点名到了我。
“同学,你怎么在走神?”
平静的语气里带着怒气,真是严厉而可怕啊。
是平时的老师。
我懒死了。于是我没什么耐心地说:
“啊?我在走神吗?”
……说来,以前都是直接道歉的啊。
这一次,没有道歉。
“……………………你没有走神吗?”
机械的语气里什么都没有。
哎呀,是‘停顿着’的老师啊。
“没有。”
老师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你就是没有走神了。”
她举起粉笔,被暂停的课程再度开始了。
——
——
——
……你现在无法理解,是因为我不打算让你了解,因为知道真相并不意味着幸福……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万一你选择……
……
……
……
又是那个梦。
死老头。
夜晚,从梦中醒来,我将被褥踹下床铺。
表现得如此没有教养,并非父母之过。仅仅是我个人的原因。
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之后,我脱下睡衣,打开台灯。
借着灯光,可以看到我胸前的疤痕是那么触目惊心。
其实没有那么夸张。我没有受过多么可怕的伤。
只是,那个时候我还很小,我的皮肤也还不是很多,这一小块疤痕就跟着我一起成长,变成了现在这样。
哎,我那时候才几岁啊。
记忆都暧昧了,有的时候会做梦看到当时的情况,但是老是被吓醒,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醒过来之后,想回忆,但是那样剧痛就会从胸前传来。
感觉像是有火焰在胸口燃烧一样。
——
——
——
“早上好,你要去上学吗?”
打开大门,银铃般的声音便伴随着清晨的阳光传入我的耳朵里。
真漂亮啊,邻家女孩。
可惜开口就是这种蠢问题。
我笃定地告诉她:
“你和我今天要逃课。”
啊,她停顿了,当然了,毕竟我说今天她和我要逃课,这和她的记忆不符嘛。
我能背出她接下来一句话:
“你不去上学吗?”
“不上。”
她微笑了。
真标准啊。
她说:
“‘那就’不去上学了。”
——
——
——
在这个没有任何谎言的地方,找到这里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拿出爷爷的遗物戴上后,我的女孩她笑话我说:
“为什么要做无用功呢?”
“我在做无用功吗?”
她指的是,前面没有什么值得看的,应该立即回头。
她之所以会这么觉得,是因为外面插了一块老旧的告示牌,上面写着:
‘前面没有任何值得看的东西,回头。’
我一眼认出了爷爷的字迹。
本来,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回头吧,毕竟我一直成长在这个没有谎言的世界里。
原本我是不会说谎的。
“你没有做无用功吗?”
“没有。”
“‘那就’继续往前走吧。”
左边脑袋有点重,而且,有点热。
我戴着眼镜,镜框里面什么都没有。现在还没有。
只走了没几步,就出现了一个隐秘的仓库一样的建筑。
我认得那个建筑,我认得它。
每天,我都梦到它。
——
——
——
在那个桌子上,躺着一个男孩。
一个老人剖开了他的胸膛,将某个,带着庞大热量的东西,塞入了他的胸腔里。
我拿起那把梦中出现过的手术刀,脱下衣服。
刀上有些锈迹,不过我无所谓。
邻家女孩面露担忧。
真烦人啊。
她开口问道:
“你为什么要拿起刀呢?”
“你看错了,我没有拿起刀。”
懒得等她回答‘那就’什么什么的,我举起刀,划开自己的胸膛。
——
——
——
我的胸腔之内,有一团火焰。
当乱窜的火焰要窜出胸口的时候,一样东西就会挡住它。
我拿起那个遮挡物,将它嵌入单片眼镜一样的装置的空置框架内。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隔着镜片,我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这算是什么真相,爷爷?
胸前的火焰窜了上来,我想,我的胸口本来并没有火焰。
镜片发出庞大的热量,那便是火种的来源。
那团火焰窜出我的胸口,爬上我的脸颊,盖住我的四肢,但是它没有挡住我的视线。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
——
——
邻家女孩的眼神中带着怜悯地看着我,好像我十分可怜一样。
真是好笑。
说着‘不切实际’的话的我,很可怜吗?
我隔着镜片,看到了一片火海。
犹如地狱。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那个女孩,我看到她的胸腔里面,只有一片灰烬。
你才是可怜的人。
“你才是可怜的人!”我吼道。
只会根据别人的话语来行动,只会根据别人的话语来思考。
她不曾说过‘我’或者‘自己’这样的词语。
或许是不曾学习,或许是已经忘记了。
她说:
“——可是,你在燃烧啊?”
那又怎样?
我的人生,我的生命,我的灵魂——
我用仅存的意识挪动嘴唇,无声地反驳:
——如果不拿来燃烧,还有什么意义?
——
——
——
哪还有什么意义?
——
——
——
燃烧结束了。
邻家女孩惊恐地离开了。
再没有人过来这里,因为‘前面没有任何值得看的东西,回头’。
许久过后,那里,那个仓库内,那块烧焦的地方,周围的部分灰烬开始移动起来。
随着这些灰烬的移动,周围的空气扭曲起来,好像这些燃烧殆尽的余物还带着庞大的热量。
突然,灰烬猛地合在了一起。
从其他的纹丝不动的灰烬,一个像是单片眼镜的东西出现在空中,然后落在了这焦黑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