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不觉得人类是一种很恐怖的生物吗？”
眺望着无论延伸到何处都万里无云的青色地平线，她朝着那逐渐溶解的黄昏伸出了手。
属于夕阳的暖色光芒在那作为【心脏】过于纤细的女孩身躯上汇聚，她面无表情地迎着漫天流火，那些坠落的陨石疯狂地敲打着摇摇欲坠的城池，发出轰隆巨响，震出满天灰尘。
天穹正在变化形态，但那只不过是轮回般持续更迭的宿命。
“出生时明明是比任何生物都要弱小的人类……只需要短短的十几年就能成长为令所有生物恐惧的屠杀者。”
血染般的红色流星群吞没了整个世界，我舔舐着少女的掌心，用厚实的鬃毛轻蹭着她的身子。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都在变化，我们只能拼命去适应它追逐它了解它，却无论怎样挣扎都只能无限逼近、却无法得知【真相】。”
我绷紧了浑身的肌肉，那些在血管与神经间跳动的暴力正催促着我去做真正应当去做的事。
“而一旦得知真相的话……看啊，这场火雨就是迎接我们的结局。”
她开始流泪，弥漫的火与硝烟模糊了女孩的脸颊。我纵身跃起拍碎那些呼啸而来的陨石，撕裂的肉掌被刮开了淋漓的血肉，崩开的碎石擦伤了我金黄色的皮毛。
我重复着毫无意义地咆哮与冲锋，试图替我身后的女孩再拖延哪怕再一秒钟的生命——
但那是不可能的。
“够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搂住了我，当那块已经将我们身处的区域完全遮蔽的阴影从天而降的时候。
我停下了那毫无意义地反抗，把身子蜷缩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她护在怀里。
“一切都结束了。”
她异常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充满着认命和放弃的味道。
阴影正在迫近，女孩只是安静地埋在我怀里。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脊背，一如当年。
作为【狮子】的我，合上了眼睛。
/2.
“你不觉得人类是一种很美好的生物吗？”
爬满藤蔓的教会后面，是红砖白瓦堆砌起的花园。
时值盛夏，少女坐在树荫里靠着树根，她膝上正摊开着色彩鲜艳的绘本。
她的眼神闪闪发亮，就像是吃到了最爱的草莓味糖果。
我看了她一眼继续搭我的沙堡，虽然没能得到我的答复，但她还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每个人都是被爱着的喔——书上是这么讲的啦。”
我眯起眼睛，然后摇了摇头。
“从小到大，我们会认识很多很多的人，经历很多很多的事情，虽然也会有很辛苦的日子，但是最后都能和心爱的人组成家庭，然后生一个可爱的小宝宝……啊，可能不只一个也说不定……”
说到后面，女孩的脸颊上染上了几分绯红，声音也嗫嚅起来。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有些烦躁。
“你，你怎么了？”
我一把推倒了接近成型的沙堡，然后站起身来走到她旁边。
“……”
“身体不舒服吗？我去叫嬷嬷——”
看到我的脸色她似乎有些着急，但在她即将转身离去的时候，我握住了少女那纤细的手腕。
“到底怎么了？你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
我盯着那双充满着担心的眼睛，那些在心底堆积起来的情感前所未有地堆积起来——
“你的，声音，温暖，态度，还有，所有的，一切……”
笨拙的双手总是没法按照想法里的轨迹运动，但女孩还是认真地看着我不断颤抖的手，然后慢慢地念出我想要表达的词汇。
“我，都，非常……喜欢？！！”
女孩的脸刷地红了起来，她露出了一副混杂着吃惊与羞怯的表情。
“如果可以的话，”我在心底默念。
“请让我，成为那个可以和你组成家庭的人吧。”
/3.
“你不觉得人类是一种很虚伪的生物吗？”
已经蓄起长发的女孩站在栏杆旁边，半个身子探了出去。
我小心地护住那飞扬的裙摆，然后用视线逼退了那些正在围观的男生。
已经完全出落成为美人的她在学院里拥有着非同一般的人气，跟我这样的人……完全不同。
“为了满足虚荣心不惜编造那种恶意中伤的谎言，为了争夺成为【心脏】的资格甚至对那种肥头大耳的官员岔开双腿……”
我慌忙走上前把她探出栏杆的身子抱回来，然后捂住了少女的嘴。
谨慎地环顾四周，幸好那些原本围着我们指指点点的烦人男生似乎都早就走完了……
至于女生们……从来都不会接近我们两个。
“呐，如果我真的成为【心脏】的话……”
她轻轻地握住了我的手，眼神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你会怎么办？”
我曾经无数次无数次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从小就陪伴在她身旁的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她那份眩目耀眼的优秀，放眼整个教国，绝对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能够胜任【心脏】角色的人了。
“我，会，成为，【狮子】。”
“我们，永远，要，在一起。”
/4.
“你不觉得人类是一种很可悲的生物吗。”
圣洁而又祥和的教堂里，只有细小的灰尘在透过彩玻璃的阳光里四处游荡。
女孩披着雪白的华服，若隐若现的轻纱勾勒出了少女那已趋于成熟的曲线与轮廓。
只是她面无表情，显得那样遥远而不可侵犯。
“明知道没有意义，但还是去追求根本不存在的事物：被残忍的现实打败，不去努力改变自己，却去祈求从不灵验的神灵；浪费自己的天赋，消磨自己的精力，最后自暴自弃，只能一味逃避，一味堕落，最后——”
那张如同圣母塑像般的脸庞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悲戚与哀伤。
当选【心脏】的她击败了从全国选拔的其他九十九位最优秀的少女。无论是教义还是信条，无论是智慧还是能力，她都当之无愧的成为了最理想的候选人。
“我啊……现在已经感觉后悔了。”
她似乎正忍耐着什么一样，把目光移向远方。
“这样的未来绝对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未来——”
我摇了摇头，原本已经朝她的方向踏出的脚步顿在了原地。
我明白的，我明白的。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无论是组建家庭的约定，还是曾经向她许诺的陪伴。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她成为【心脏】的瞬间结束了。
全国的教徒都不会允许作为全教信仰代言人的【心脏】，和我这种连话都说不出口的人在一起的。
“能和我，去一个，地方吗？”
/5.
“你不觉得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吗？”
在小时候居住的教会顶楼，眺望着无论延伸到何处都万里无云的青色地平线，她朝着那逐渐溶解的黄昏伸出了手。
“我现在就觉得自己很奇怪。”
距离女孩成为【心脏】，已经过去大半年了。
我们几乎每周都会来到这个地方碰面，大多数时候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她的话语。
这也是我们唯一能够交流的机会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
“明明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错误的，却还不得不去做的这份心情……你能理解吗？”
我攥紧了拳，努力把视线从身旁索求安慰的女孩身上挪开。作为这世界上唯一的青梅竹马，我清楚地知道她现在最需要的东西是什么。
可是我已经不能给她了。
“怎么了？今天的你……似乎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
我强忍内心翻涌的悲哀与痛苦，看着眼前困惑的、我所深爱的人。
“我们，以后，不要，见面。”
“欸？骗人的吧，这种玩笑——”
“对不起，我，结婚，下周。”
因为过于慌张，连昨晚练习了无数次的手语都陷入了完全的瘫痪。
“欸？”
她怔怔地看着我，紧接着毫无预兆地，流下了泪水。
“奇怪……怎么回事，今天……好像，不对，我……”
有些语无伦次的她努力地想要微笑，但是越来越多的泪水让她陷入了巨大的混乱。
“不可能……不是约好了，要一起……这不可能，我不——”
“对不起。”
我已经受不了了，只能浑身瑟缩起来，狼狈地转身逃走。
无视了少女那让我撕心裂肺的挽留。
我卷起了袖子，然后又放下。
入眼的是日渐陌生的皮肤。
/6.
世界的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缩在什么都没有的墙角，瑟瑟发抖。
我至今仍然无法忘记那个恐怖的夜晚。
获得许可独自前往教皇房间的我，心如死灰。
“你真的来了啊……没想到曾经和【心脏】并称‘教国双璧’的美人竟然也会做出这种事情……”
脸上堆满褶子的谢顶老头脸上是令我反胃的淫邪笑容。
身上的衣服已经越来越少，那恶心的喘息声充斥在我周身。
这不要紧，我反复在心里劝说自己。
那过于粗暴的动作让初体验的我陷入了难以言喻的剧痛。
这没关系，我反复在心里麻痹自己。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颠簸痉挛起来，心理和生理上的折磨已经让我趋于崩溃。
泪水已经没法再流出来了。
这都是为了，能够继续，陪伴在她身边。
陪在我最爱的她身边，陪在已经成为【心脏】的她身边。
唯一的方法，就是成为【狮子】。
“不愧是‘帝国双璧’啊……以你的能力和素质，加上觉悟，明明可以成为【心脏】的……”
“你真的想要成为【狮子】吗？”他用那双肥大的手揉捏着我的胸脯，俯在我耳边用近乎腐败的语气说着。
我无话可说，因为我根本不想、也不能够说话。
/7.
再次见面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威风凛凛的战裙与长袍。
她看向我的眼神是那样陌生，充满着怜悯与悲愤。
那份我熟悉的温柔与爱早已经荡然无存。
“【心脏】啊！请跨上属于你的【狮子】，带领神圣的军队扫平一切吧！”
头戴冠冕的教皇激情澎湃地对着黑压压的兵士做着战前动员，我俯在地上，她则是慢慢坐上了我背上的鞍。
当她的身影出现在教会的城墙之上，全部的军队与教徒都掀起了一股比狂热更加恐怖的浪潮，那山呼海啸般的气势令人联想到灾难与恐怖。
久别重逢的喜悦与心动都已经消失无踪了，不如说根本没有存在过。
【狮子】与【心脏】，就那样带着悍不畏死的军队们，开始了自杀式的宗教袭击。
/8.
“你不觉得，人类是一种很可悲的生物吗？”
“你不觉得，人类是一种很虚伪的生物吗？”
“你不觉得，人类是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吗？”
在行军途中和她终于能够重新形影不离的我，已经无法再回答她的任何问题了。
但当我移开目光的时候，她还是会笑着抚摸我的鬃毛。
一直以来都受她照顾的我，即使只能以这种姿态守护着她，对我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她一如既往的坚强，无论是挥剑时还是在休息时，那果断而又凛然的身姿仍然是我爱的模样。
战场上捷报频传，“骑乘狮子的女武神”——她似乎也有了这样的称号。
直到愤怒的敌国，终于派出了法师军团的那一天为止，【狮心教团】的军队都未尝败绩。
于是这场彻彻底底的溃败的到来才会显得那样猛烈，如同暴风骤雨。
/9.
爪子被磨破然后结痂，在奔跑的时候又会再度裂开。
我仍然用那鲜血淋漓的肉掌疯狂地奔跑着。
只为了我背上的人儿能够回到自己的领地。
漫长的逃跑，漫长的痛苦，漫长的恐惧。
与之相伴的还有漫长的幸福。
我终于做到了。
我终于、能够保护她了。
/10.
“呐。”
即使已经抵达教会，也无法阻止国家破灭的命运。
“为什么你会这样拼命呢？”
已经脱力的我躺在冰凉的地板上疯狂地喘息着，她褪下了破烂的铠甲与战裙，紧紧地贴在我的怀里。
“脚很痛吧……对不起，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包扎了。”
她充满歉意地笑笑。
敌国的军旗已经近在眼前，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铁甲兵团保护着其中坐镇的法师们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你应该也是……被教会伤害过的人类吧。”
“对不起……你以前所信仰的教会，竟然会对你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
不会，不可能，这对我而言，一点也不残忍。
“对不起，对不起……”
能够陪在你身边的话……只要能陪在你身边的话……
耳边传来了兵士们混乱嘈杂的脚步声，那些钢铁与利刃正迎着夕阳散发出恶心的光。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挡在我的女孩身前。
从牙缝里挤出最后一声有气无力的咆哮。
/11.
她开启了教会最后的保命手段——那是帝国所赐予的不灭法阵。
剩下的就只有等待了。
结界外的法师们日夜不停的轰炸着，那乳白色的防护罩正在不计成本的狂轰滥炸下摇摇欲坠。
城市里充满着信徒们悲鸣与哀嚎，以及绝望的祈祷。
屠杀已经近在眼前，在先前的战役中已经用鲜血把自己的旗帜涂红的教团没有理由会被留下活口。
我蜷缩着身子，她躺在我怀里。
“呐，你以前是个怎样的人呢？”
当天晚上，看着被烟火般绚烂的魔法笼罩的夜空，她轻轻地问我。
“我啊……别看我现在这副样子，就算是我，以前也是有过爱人的喔？”
她像是在和我说话，又不像是在和我说话。
我一言不发地蜷缩得紧了些，希望她能暖和一点。
“对方是个相当可爱的女孩子……哈哈，没想到吧？你们信仰的【心脏】其实喜欢的是女人喔？”
这一点也不好笑，一点也不好笑。
求求你了，不要说了。
我再也不想看到哭着笑的你了。
“可是啊……在我成为【心脏】之后，两个人就渐渐疏远了……你能理解那种感觉吗？就像是整个生活突然少了一块，一开始只是一点点，后来越来越大……”
我能，我能。
我能够理解。
对于我而言，你就是我生活的全部。
“后来啊，后来。”
她吸了一下鼻子，哭得像是个刚失恋的女孩。
“有一天她突然跟我说，她马上就要结婚了。”
……
……
她枕着我的身子进入了梦想，我轻轻舔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却发现自己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神啊，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哪怕只有一秒钟也好，半秒钟也好，一瞬间也好。
求求你……
让我能够拥抱她吧。
/12.
士兵们踏入了已经化作焦土的、昔日被人称为【狮心教团】的城市国家。
先遣队在废墟与残骸间迅速穿梭，那号称不灭的结界只是支撑了不过两天，就在王国引以为傲的法师轰炸下完全粉碎。
这个狂热而又嗜血的教团成立的那样突然，在短短十几年里迅速壮大的他们在帝国的支持下明目张胆地扩张着。
他们拥护着代号为【心脏】的少女，同时根据教义将被选中的教徒用魔法变成【狮子】，并组建以此为核心的军队，藉此向周边的小国掠夺与入侵。
这次，他们却不长眼地向王国发起了自杀式冲锋，全体军队覆灭的他们理所当然的被迅速灭国。
后经查实，这个邪教般的国度不过是帝国培养出的棋子，以这次死难者不计其数的自杀式袭击为开始，帝国与王国之间旷日持久的大型战争终于得以打响。
【狮心教团】在历史上留下的记载，也就只有“导火索”这种程度的词汇而已，除此之外，这个成立与灭亡同样迅速的国家所拥有的【狮子】与【少女】也短暂地为人熟知。
这就是一切的结束了。
终.
“你不觉得人类是一种很恐怖的生物吗？”
眺望着无论延伸到何处都万里无云的青色地平线，她朝着那逐渐溶解的黄昏伸出了手。
属于夕阳的暖色光芒在那作为【心脏】过于纤细的女孩身躯上汇聚，她面无表情地迎着漫天流火，那些坠落的陨石疯狂地敲打着摇摇欲坠的城池，发出轰隆巨响，震出满天灰尘。
天穹正在变化形态，但那只不过是轮回般持续更迭的宿命。
“出生时明明是比任何生物都要弱小的人类……只需要短短的十几年就能成长为令所有生物恐惧的屠杀者。”
血染般的红色流星群吞没了整个世界，我舔舐着少女的掌心，用厚实的鬃毛轻蹭着她的身子。
“这个世界无时无刻都在变化，我们只能拼命去适应它追逐它了解它，却无论怎样挣扎都只能无限逼近、却无法得知【真相】。”
我绷紧了浑身的肌肉，那些在血管与神经间跳动的暴力正催促着我去做真正应当去做的事。
“而一旦得知真相的话……看啊，这场火雨就是迎接我们的结局。”
“我们存在的意义究竟在哪里？我们只是为了这场杀戮被人为制造出来的工具不是吗？”
她开始流泪，弥漫的火与硝烟模糊了女孩的脸颊。我纵身跃起拍碎那些呼啸而来的陨石，撕裂的肉掌被刮开了淋漓的血肉，崩开的碎石擦伤了我金黄色的皮毛。
我重复着毫无意义地咆哮与冲锋，试图替我身后的女孩再拖延哪怕再一秒钟的生命——
但那是不可能的。
“够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她搂住了我，当那块已经将我们身处的区域完全遮蔽的阴影从天而降的时候。
我停下了那毫无意义地反抗，把身子蜷缩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她护在怀里。
“一切都结束了。”
她异常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充满着认命和放弃的味道。
阴影正在迫近，女孩只是安静地埋在我怀里。
“我爱你。永别了。”
每个人都丝毫不了解的，你的叹息与痛苦。
如今只是从被渴求着，歌颂着，羡慕着，然后再变为蔑视。
那些我不可言说的爱情，以及名为思念的种子。
不如就在这个适合远眺的地方种下吧。
灵感来源：《花岬》——明灭王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