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夜,繁星点点洒满了深紫色的夜空,而在那空幽的月色之下,是那被世人誉为“链接着爱情和希望”的摩尔纳尼亚宏伟的海岸。
在摩尔纳尼亚海那连绵不绝的海浪的旅途的尽头,有着一片蓝色的花海。凉爽的海风轻轻地拂过,苍蓝色的瓜叶菊抖动着娇憨的花骨朵,有意无意地靠在了天蓝色的风铃草的肩头。
蓝色席卷了大地,那令人心安的颜色填充着视野所能达到的所有角落。
如夏日里的麦浪那般浓密且起伏不定的花海的中央,男孩微笑着,向女孩伸出了一只紧握的拳头。
“绯红,这个送给你。”
女孩把手掌放在了男孩的拳头之下,接过了男孩手心里的物件。
——那是一颗透明的椭圆形晶体。
乍一看像是一个鹅卵石大小的凸透镜。
“这是什么?”
女孩莫名地有些不安。
但晶体却在她的手心里慢慢地变得温热了。
“那是我的谎言。”
男孩认真地说道。
“和我的答案。”
在阵阵晚风轻柔的吹拂之下,她的长发如云絮般扬起,猩红色的眼眸之中倒映着面前温文尔雅的男孩英俊的面孔,还有他那双灿若星辰的黑色眼睛。
“你……究竟是什么人?伊多利。”
“谁知道呢?当尘世巨蟒从深海中苏醒,折翼的天使从天空坠落,地狱的大门在神圣国度的首都开启之时,希望你带着你的妖刀,前去……”
男孩的面孔突然模糊了起来,在绯红的眼前碎成了白色的雾霭。
眼前的景物并不是三年前那温柔的海畔,而是在灰褐色的苍穹之下破败的人类要塞。
几座高耸入云的山峰接连着天地,无数只油绿色的眼睛在城市里飘荡,吞吐着漆黑色的火焰的巨龙在王宫的上空盘旋。这里已经变成了深渊的乐园。
她勉力定了定神,颤抖着左手握紧了妖刀冰凉的刀柄。
眼前的人类第一城不复昔日的繁华,甚至覆灭就在旦夕之间。
自从身为神圣帝国第一骑士团团长的伊利多在两天前的一次外出执行任务的过程中突然失联,并杳无音信以后,漆黑的深渊雾霭就席卷了神圣国度。无数张牙舞爪的怪物从四面八方涌出,宛如潮水一般涌向这个足有百万人口的都市。
仅仅十个小时,神圣所属就已溃不成军,破碎的城门密布着魔物狰狞的抓痕,死气沉沉的街道堆满了支离破碎的尸体,有魔物的,更多的则是身披金色铠甲的人族战士。
如果她没有猜错,神圣帝国附近现在还幸存着的人类恐怕只有她和周围的三千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族勇士了。
而更加让她感到手脚冰凉的是,她一直喜欢着的那个他,居然在魔物攻破之时突然出现,并且杀了守卫了神圣帝国千余年的神明——羽蛇神。
这也证明了一点:他,正是这次劫难的源头。
她不止一次想要当面问问他,为什么要背叛生长他的母国,为什么,要背叛曾经海誓山盟的自己。但是,系在胸口的晶石传来的温润触感却隐约告诉了她答案。
或许,他有苦衷吧。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与她一同前来支援是来自摩尔多王国的以银矢佣兵团为首的众多佣兵团的成员们。手提长剑的魔剑士神情肃穆地拔剑出鞘,背着藤弓和剧毒箭矢的弓箭手抚摸着白玉的扳指,肩上扛着巨大铁棍的重甲战士大口地往自己的胃里灌着醇香的烈酒,还有穿着五颜六色的法袍低声吟唱着咒语的各系法师。
但她并不认为这些只有二流水准的家伙能活着抵达王宫,更何况,此时在城门口迎击他们的,是数量为三百、全副武装的比蒙巨兽,它们往往一只就能屠杀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它们大口地喘着粗气,肩上扛着被黑魔法师附上了邪恶魔纹的巨斧,只是单单站在那里,就给人以泰山般的巨大压迫感。
明明人数是对方的十倍以上,但是绯红身边的人类却无一人敢上前一步。死亡的阴霾就像一只看不见的大手,紧紧地攥着每个人的心脏。
绯红嗤笑了一声,踏着黑色的战靴越众而出,随着一阵空间魔法的波动在空气之中荡起涟漪,曾经被世人所恐惧的“血之梦魇”套甲再次重现人间。
青丝云墨的软甲巧夺天工地包裹住了绯红玲珑的曲线,直披到脚踝的朱红色的裙甲如同宫廷长裙般柔软轻便,再次穿上了这套护甲的绯红看上去英姿飒爽却又娇艳无比,比之以往更是多了一丝的冷冽,更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特魅力。
绯红压根就没有理会周围的同胞发出的赞叹声和倒吸冷气的唏嘘声,左手大拇指已经悄无声息地拨出了妖刀的刀柄。
刀出的那一刹那,一道寒光骤然绽放,而绯红的身影也宛如鬼魅般窜了出去。
血之梦魇带给她的是极快的速度与神经反应力。短短三百米的距离,对于已经开启了“瞬步”的绯红来说,那就是上一秒和下一秒的关系。
直到她越过了十几只比蒙之后,这些迟钝的凶兽才注意到了一个小不点的敌人跑到了它们之中,而根本来不及反应——
浮动着森冷寒光的长刀照亮了一双猩红的眼眸,迅若流虹地划过牢不可破的、镌刻着狰狞面孔的墨色重甲的腰侧,溅起了几朵妖艳的火花。
全副武装的比蒙巨兽笨重地转了个身,咆哮着挥动了手中沉重的魔纹巨斧,锋利异常的豁口携裹着骇人的魔焰,蛮横地砍向身前还不到他一半高的人类。
那对猩红眼眸的主人冷冷地看着极具压迫感的恐怖凶器劈向自己的头颅,脚踝微微一颤,隐于修长纤细的双腿中暴动的力量瞬间将她娇小的身躯拔起,与声势惊人的巨斧交错而过。
巨斧即将落地之时,徒然跃起的娇弱少女用力地挥动了手上的妖刀。寒光粼粼的刀背轻轻地拍在了巨斧的左侧,借助这一丝微弱的外力,少女宛如狂风中翩然起舞的彩蝶,纤细的腰肢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弹性,带动着她的身体中半空中开始极速旋转起来,手臂牵引着妖刀的铡翼,像是蝶戏猛兽一般滴溜溜地绕着比蒙巨兽庞大的身体转了一圈。
直到巨斧狠狠地劈开一大块土石,少女的脚尖落地,比蒙巨兽身上才猛地绽放出一朵朵深红色的火花。而那重甲上骤然扩散的火花竟诡异地萦绕不散。
“愿你的罪孽将你燃尽。”
她轻如呓语的呢喃,成为了一只强大而高傲的比蒙的逝去的哀语。
漂浮在比蒙巨兽身畔的火花像是有了生命,自发地从墨色重凯的缝隙中钻了进去,从胸腔里开始燃烧的猩红火焰冲破了比蒙的眼眶,接着从那流着涎水密布獠牙的血盆大口中喷薄而出,眨眼间便将一只五米高的巨兽由内而外地烧成了灰烬。
绯红就像是在跳一曲优雅的华尔兹,她的脚尖每一次在地面上轻点,身体就会猛地窜出一段距离,然后随手一刀划过下一只比蒙的喉管,十数只比蒙全力挥动的巨斧就像是想要践踏蝴蝶的大象,纵使声势浩大,却又连她的衣角也摸不着。
猩红的花火像是点燃的烟火,每一次闪烁都会带走一只凶兽漫长的生命。于灿烂的火焰中翩翩起舞的绯红在比蒙巨兽的攻击中或是跃起,或是飘移,妖刀的斩击总会在她无法躲开巨斧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斩在巨斧的斧背,然后划出一个优美的弧线掠过敌人的要害之处。
绯红的一系列眼花缭乱的规避和反击彻底扰乱了比蒙巨兽队伍的秩序,一个貌似头头的长发剑士见有可乘之机,于是挥舞着长剑率先冲向了城门。人族的反击也正式拉开了帷幕。
没有过多在意身后交战的人类和比蒙巨兽,绯红就像一只路过的蝴蝶,轻飘飘地绕过了门口的比蒙,能够点燃一切罪孽的妖刀就像是一支攻坚的利箭,刀锋所到之处,一朵朵绚丽的火花就会带走一只只不知名魔物的生命。
行未几许,绯红已经数不清自己斩杀了多少魔物,这些罪孽深重的怪物们,在妖刀的讨伐下就像纸糊的老虎,越是强大的魔物就越是容易被妖刀的轻轻一划带走生命。
直到,她在王宫的白石台阶上遇见了一个全身都包裹在黑色风衣中,双手交叉着托住下巴坐在冰凉的台阶之上,一副慵懒颓废的模样的男人。
“伊多利?”绯红用颤抖的声线喊出了男人的名字。
男人没有回应。
“伊多利?”
“……”
“伊多利,我知道是你。”
“……”
“我……”
“绯红,跟我来。”
男人抛下了一句话,起身走进了金碧辉煌的王宫,竟是连正眼也没有看她一眼。
在空无一人的宫殿之中,水晶吊灯散发着奢靡的金光,在宫殿的顶端,伊利多翘着腿,斜躺在奢华到了极点的王座之上。他的嘴角挂着邪气的笑容,一双紫黑色的眼睛里也透着极为危险的气息,他看上去一点也不像过去那个阳光的他。
绯红紧握着手中的妖刀,一步,一步地走上了登向王座的台阶。妖刀的刀柄传来的冰凉触感一次又一次地提醒着她,眼前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温柔的少年,而是……
“我是深渊之主的长子。”
伊多利轻轻地对她说道。
他的脸上没有笑容。只有深入骨髓的冰冷。
绯红也有了些许的明悟。
“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当一个致帝国,致人类于死地的内应是吧。”
绯红努力地想对他生出杀意,但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做到把妖刀的刀锋对准眼前这个邪气凛然的男人。
“对啊,我就是这样的。怎么了,我的王妃?”他那不知悔改而又洋洋得意的戏谑的笑容却彻底激怒了绯红,她忍不住斜执着妖刀冲到了他的面前。
“你闭嘴!懦夫!我和你再也没有半分钱的关系!你知不知道你害死了多少无辜的人,你知不知道你放出了多少的恶魔?你到底还有没有一丝一毫的良知?!”
妖刀狭长锋利的刃口抵在了他的脖颈之上,一丝殷红的血迹从刃口渗了出来。
“是吗?”伊多利依然邪恶地笑着,眼睛毫不畏惧地对上了绯红噙满了泪水的红瞳。
“我不相信……我真的不相信。”
“相信什么?”
绯红蛮横地从衣领里拽出了贴身穿戴的项链,它上面挂着一颗璀璨夺目的晶石。
伊多利沉默了。
“当时我救下你的时候,你告诉我,你是来自摩尔纳尼亚海畔的一个渔村的落难者,我相信了你。我们从七岁开始就形影不离地一起生活,到了三年前我因为要远征复苏的尘世巨蟒而离去为止,已经有十二年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不认识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啊?你告诉我啊?!”
绯红几乎是在咆哮,她死死地拽着伊多利的衣领子,猩红的眼眸中充满了悲伤和痛苦。
“我就是我啊,不然还能是谁?”伊多利仍然挂着欠揍的笑容,阴阳怪气地反问着绯红。
渐渐地,绯红停止了啜泣。她面无表情地松开了伊多利,眼神冰冷地看着他。
两人陷入了沉默。
绯红开始思考,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要来到这里,为了见他最后一面吗?
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了几滴的泪水。但在下一刻,一只温暖的手轻轻地拂过了她的眼角,替她擦拭了泪水。她忍不住心头一颤,一丝丝的温情逐渐填满了她的心窝。
她努力睁着被泪花模糊了的眼睛,看向突然变得温柔起来的男人。
“多,你告诉我,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好吗?你告诉我,你当时说的那个谎言就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好吗?”
绯红心里怀着最后的一丝希望,她无比地希望此时此刻伊多利能够亲口告诉她,他是有苦衷的。
“真是抱歉,这些都是真的。”
男人恶劣地笑着,轻佻地用食指挑起了绯红的下巴。
“三年不见,你变得更加迷人了。”
绯红心口的热度在一瞬间降到了零点。她甚至还有些恍惚,他突然之间从极度的陌生变得极度的熟悉,又突然再度变得陌生得可怕,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我给了你一颗能够不受深渊之门的束缚的晶石,让你来到我的身旁,现在,我的王妃,让我们一起登临世界的顶点吧。”
男人轻轻地拉起了她的手,她没有抵抗。他们一齐坐到了王座之上,绯红被半强迫地摁在了伊多利的胸口。
“呐,伊多利,我们就像这样永远在一起好吗?”绯红感受着男人胸膛中有力的心跳,声音小声得像是梦中的呓语。
“当然了,我的王妃。”伊利多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我知道你的谎言。我知道你的内心。我知道你的一切。”
绯红用力地抱紧了伊多利,将自己的全部都融进了他的怀里。
“所以,就请让我,在你的谎言燃尽之前,用我和你的生命,将你的所有罪孽照单全收。”
妖刀的尖端抵在了伊多利的背脊之上,然后无声地没入了男人的身体,猩红的火花开始兴奋地跳动,但是她怀里的男人,他没有挣扎。就像是期待了这一刻许久了似的。
“绯红,谢谢你,但是,你不能和我一起背负。”
他轻轻地推开了绯红,对着她灿烂地笑了。
这个笑容,就像是在摩尔纳尼亚海畔的那个夜晚,那个纯洁无瑕的笑容一样温暖。
“不——”
绯红挣扎地爬了起来,扑到了伊多利的身上,用尽全力拔出了妖刀,然后一把将它丢下了王座。
猩红的火焰点燃了男人英俊的脸,他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轻轻地摇了摇头。
“再见了,绯红。”
“闭嘴!你不会死的!”
“你不懂,绯红。”
“我懂,我懂你的所有的一切,你的颜色,你的味道,你的谎言……”
“不知道我这样罪孽深重的人有没有资格喜欢你……请原谅我的自私,绯红……我喜欢你。”
绯红像是发了疯一样扑打着男人身上的火焰,可是却无力延迟它的燃烧哪怕半分钟。
“绯红,请你送我走好吗?”
伊多利霸道地抱住了绯红的身体,不让她再徒劳地怕打火焰,同时,用他最真挚的胸膛递给了她最后一个拥抱。
他知道,他正在哭泣,但是,他决定不能在绯红面前哭泣。因为他知道,绯红是个看上去很坚强的姑娘,但是她的心灵非常的脆弱敏感,如果让她看到了自己的泪水,她就绝对狠不下心说出燃烧罪孽的最后一句咒语。
火焰开始膨胀了,但是燃烧无形之物的火焰无法触及活物,绯红甚至连那种直接点燃灵魂的灼热都感觉不到。
那个温柔的怀抱,让她更加地心如刀割。如果不念出最后的咒语,妖刀的火焰就会将伊多利的灵魂分批次燃烧,让他感受到无尽的痛苦。但是,念出了咒语,他却会彻底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他的存在,与他有关的回忆,都将被世界抹去……
“愿你的……罪孽……将你……燃……尽……”
“谢谢你,绯红。你一定要幸福哦,忘了我吧……”
男人轻轻地吻在了绯红的额角,随着猩红的火焰的骤然收缩而消失在了原地。
“忘了……你?忘了……谁?我忘了我自己。”
绯红跪坐在地上,泪滴一点一点地打在了地上,直到她忘记了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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