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时有推着白色医疗床经过的护士，也有看着白大褂医生就犯怵的小孩子，大部分人都是无所事事地坐在一旁，低头看着发光的手机屏幕。
我绕过一楼的小儿科科室，令人烦躁的啼哭声从里面传出，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家长或者是医生的低声安慰。我不禁皱了皱眉，加快了步伐。
我逐渐适应了医院特有的药水味，避开人群继续向楼上走去。
空白的墙壁以及单调的白色服装，医院这种地方，无论何时都会带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说实话，这还是我第一次独自到医院看病。之前每次都是我妈带我去找神经科的医生。听说那位医生和我妈是老同学？也不清楚算是相熟的还是仅仅只是认识。
我拉了拉快要从右肩上滑下来的单肩包，抬头仰望着门上整齐排列的门牌号。
神经科3室……有了，在这。
米黄色的塑料门紧闭着。我礼节性地敲了敲，随后拧转门把推了进去。
戴着黑框眼镜的医生正抬头看着我。
空荡荡的房间除了捧着一本心理学书籍的他之外，并无他人。
我朝他点了点头，关门之后径直走向他面前的座位。
医生扶了扶镜框，又朝门口瞥了几眼。
“你妈呢？怎么这次就你一个人来？”
“哦，她的话，和我爸出去旅游了。而且还是度蜜月。”
“呵，没想到老同学还这么浪漫，那他们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清楚，或许之后几个月我都只能一个人过来了。”
“是吗？”医生合上了书本，“那你现在一个人住？没人照顾病人的话，不太安全吧？”
“那倒没有……”我犹豫了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把有女生和我同居的事情略过，“嗯……我也只是名义上的病人吧？反正我从来都没犯过病，再说失忆这种病有什么危险的？”
“你不懂。”他下意识地抬了下镜框，“失忆会引发的病症有很多，比如情绪易激动、幻觉、思考混乱、头疼这些都是有可能的。而且不好好控制病情的话，说不定还会进一步恶化。要是严重的话，你就会变得和精神病人一样，疯疯癫癫的，自理能力全无，无法行动和进食。”
“等等等等下，这些你怎么以前没和我说过啊？”
医生竖起他的食指摇了摇。
“就像面对患绝症的病人一样，你会把残酷的现实全告诉他吗？不过你妈倒是全知道了。”
“合着就我被蒙在鼓里啊？！还有为什么用绝症病人来作比喻啊？我瞬间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而且你干嘛现在又告诉我啊？！”
“因为你妈不在呀。”
医生无辜地眨了眨眼。
我瞪着他，歪着的嘴角不停抽搐着。
“好了，别这么看着我。说不定病情真的要加重了呢。”医生挥了挥手。
我立马变为面无表情。
“那么——”
他拉出抽屉，低头翻了一会儿，找出了一本蓝色记事本，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我的名字。
“唠嗑结束，该办正事了。”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禁稍微坐直了身体。他将记事本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大致都是快速地扫了几眼，不一会儿就翻到了最新的空白一面。
“宁新草，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吗？”医生正在这面顶端写上日期时间。
我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那个……感觉很累吧？”
“嗯？”
医生停下了手中的笔，一双小眼睛从镜框上方越过看向我。
“是怎么回事？具体呢？”
“总之，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吧？学校考试啊，社团活动啊，和女生的接触啊，都在不经意间变多了。”
“最后一项是什么情况……女朋友吗？需要我和你妈说吗？”
“怎么会？我像是能交女朋友的人吗？”我耸耸肩。
“当你说出这种话的时候我就相信你肯定没有了。”
“……”
医生继续埋头写着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又开口：
“虽然不好叫你不要参加社团活动什么的，不过最好还是别累着自己，量力而行吧。”
“好的。”
和往常一样，医生接下来又问了一堆平常的问题。我一一回答，不禁无聊地想打哈欠。
等到空白页全部写满后，医生在末尾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终于停了下笔。他竖起本子仔细地看了一遍，确定无误，就将其放回了抽屉中。
“其实你自己也清楚的吧？”
“啊？”
医生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我有点没反应过来。
他叹了口气。
“你想想看啊，都七、八年了，你失去的记忆真的还有希望找回来吗？”
“那个，你真的是医生吗……哪有这么打击病人信心的……”
“就算是医生，也应该让病人认清楚现实。有些话当着你妈的面不好说，不过现在她不在，这些事情可以直接摊牌了。你觉得呢？”
“……我、我也不清楚。很多时候我也在想，既然是想不起来的事情，那应该也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吧？”
“哪来的歪理啊？”医生一脸无语，“不过，你自己能看开也是好的。其实我从第三年开始就觉得希望渺茫了，只是我始终忘了不你那个时候的眼神。”
“什么眼神？邪王真眼吗？”（《中二病也要谈恋爱》的梗）
“去。你要是戴眼罩，再随身配一把蕾丝边雨伞的话，估计马上就被请去警局喝茶了。”
“哟，原来您也看动漫啊？”
“咳咳……我女儿看，咳咳。”
我戏谑地笑了笑。
“说正经的，”医生老脸一红，努力摆出一张严肃脸，“你还记得当时你的眼神吗？”
“……我怎么看自己的眼神啊？”
“……”
“……”
“你能别吐槽了吗？”
“哦……抱歉。”
我低下头去。医生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
“你啊……那时候的眼神，就像是死的一样。”
“是死不瞑目的那种眼睛瞪得大大的，还是眼神涣散瞳孔扩张的那种？我猜可能是第二种吧？不过我好像想象不出来那个场景，还是……好、好……我闭嘴。”
看见医生对我怒目而视，我知趣地闭上了嘴。
真是的，开个玩笑，调节气氛而已啦。
“算了……当时是你妈哭着抱你过来的，她一直在你耳边呼喊你的名字，你还有印象吗？”
“没有。”我老实地摇了摇头。
“你妈说在小巷子的角落里发现你的，那天他们整整找了你一晚上，差点都要报警了。你那时简直就像个植物人一样，只是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什么反应都没有。”
“……”
气氛突然有些沉重，我也没法开出玩笑来。
“结果是偶然的强光——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为什么被强光照射到眼睛的你，突然就苏醒过来了，惊恐地大喊大叫。之后我们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却什么也不知道。”
“或许只是小时候不懂事，被什么东西吓出神了呢？”
“可能吧……只是我至今为止都没办法忘掉那时你的眼神，太绝望了，也太悲伤，甚至到了麻木的地步。”
“真的假的……这么多年来你一直都没和我说过。每次来这都是例行公事一样，问问最近情况就结束了。”
“我只是觉得……”医生沉默了一会儿，“我现在希望这场闹剧就此结束吧。别说我不负责，这事都已经发生七、八年了，我本来早就可以当个甩手掌柜，只是念在和你妈的交情上，以及当年那个孩子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的眼神，我才选择继续进行这样毫无意义的事情。”
“不、不……我也没想怪你。”
“总之，你要是还不放弃的话，可以继续像现在这样，每个月来找我检查一次。如果不是的话，那就选择放弃吧。其实失忆何尝不是件好事呢？遗忘掉痛苦的事情，还可以在精神上逃避它们，说不定以后会发明出失忆机这样的装置呢。”
……随便吧，对于我来说，麻烦的事情能少就少。既然医生都说没希望，我也就不用去纠结这么多了。反正失忆到现在为止，也都没对我的日常生活造成什么影响。
“如果真发明出来的话，你的饭碗就保不住了吧？”我故作轻松地笑道。
“我是精神科医生，又不是失忆科医生，除了失忆我还医治许多其他的病呢。”
“嗯。”
咚咚——
敲门声响起。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表，已经九点多了。或许是其他的病人来了。
“那么，如果没别的事，就给下位病人腾个空位吧。”
“嗯，那我走了。”
我瞥了眼半掩的窗帘，发现漏进来的阳光打在角落。
等下……阳光？
“对了，医生，我突然想起别的事情。”
“嗯？什么？”
医生马上回过头来看我。我指了指地上的阳光。
“我最近啊，看见阳光就会想……”
“想什么？想起一些朦朦胧胧的事情吗？”
医生看起来有些紧张。
我感到莫名其妙地瞥了他一眼。
“想打喷嚏。”
“……”
“这个怎么治啊？平时走在阳光底下老打喷嚏，怪难受的。”
“出门左转耳鼻喉科不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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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本来想赖在那不走，结果被医生赶出来了。
这是为什么？不欢迎我吗？
虽然我跟女生说不上话，不过要是和男生在一起，我绝对是玩梗小能手，保证气氛活跃不冷场。这么说的话，果然不是我的错嘛。
相对来说，也就是医生的错喽？
真是的，都是成年人了，还这么小孩子气。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又不会批评他什么，用得着这么无地自容地把我赶出来吗？
不过托他的“福”，我只能现在回家了。
才九点半，我就算在KFC蹭wifi都不一定能撑到十二点。而且金小妍也没说那个邻家大姐姐什么时候走。反正早死晚死都是死，还不如现在回去吹空调呢。
虽然在心里想的这么大无畏，可是到了家门口，我又立马怂了。
我忐忑不安地按下门铃，在脑内不停演算见面打招呼的可能场景——
“初次见面，我是宁新草，是个活泼开朗的高二学生哟。年龄和三围都是秘密~”
怎么可能啊！！！我要是能说出这么羞耻的话，早就能交到女朋友了！！！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好！这里是宁新草，请多多关照！！！”
好有气势的样子，不过好像不符合我的角色设定啊。
“你……你好，我是宁新草……”
对，就是这种有气无力的弱气腔调……太像我了，像到我都快哭出来了。
门突然打开了——
等下！我还没准备好怎么打招呼呢！
“欸？你是谁？”
出乎意料，从门后冒出了一颗扎着双马尾的萝莉脑袋。
……
不、不是邻家大姐姐吗……怎么变成萝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