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家的公寓地段很好，几乎在整个城市的最中心。
托此之福，只坐了三站，叶落便到了充满他童年回忆的书城。
由于是暑假，这里的人流量明显和刚才有所不同，能与早高峰的一号线相比。被家长孩子挤得七荤八素的叶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冲出重围。感觉自己好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堪比篮球职业联赛的身体对抗，被五个加起来有六百公斤的巨型大汉疯狂包夹，还没有裁判吹哨。
一摸兜，手机的触感令他安下心来。掏出查看，和进站时一样，打哈欠的小熊猫又给他留了言：‘我到了，在麦当劳等你。’
‘好，马上。’
这个细节让叶落倍感亲切，不禁会心一笑。从等人地点来看，程露还真不愧是个土生土长的北辰学生：在他们小学的时候，书城里还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奶茶店，咖啡店。能供学生们优雅等人的地方，只有一个麦当劳。
于是，这麦当劳便成了学生们的唯一指定等人店。从未涨价的甜筒常年霸占销量榜首位，窗边的位置更是学生们梦寐以求的圣地。若你路过书城，感受到正有人热切地注视着你，就请看麦当劳的窗户：那里随时随地都有一排吃着甜筒的学生，对外投向充满期待的目光。
这座北辰市最大的中心书城由左右两个建筑组成，中间有长廊相接。每个建筑各有三层。左边是综合设施，既出售唱片画集，也设有许多店铺；右边，则是正儿八经的书城。
可奇怪的是，与地铁站相连的仅有左边的建筑。这就意味着看完书后，兜里往往有几个闲钱的学生们必须克服诸多诱惑，穿越种类繁多的美食店饮品店，方才能坐上回家的地铁；颇有种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才可取回真经的感觉......让人不得不用阴谋论的视角来揣测设计师的心思，怀疑他是否与这一大堆店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暑假的书城可谓人山人海，沿路店铺也因此赚的盆满钵满。穿过大走廊的下方，走过眼镜店，绕过唱片店，叶落轻车熟路地走到书城的著名景点之一——麦当劳玻璃墙前。
这是一条四通八达的十字路口。人流量颇大，十字路口的中心区域设有圆形的大理石椅可供落座，半径足有两米出头，可同时供二十余人坐下。不过相较于这里，旁边的麦当劳靠窗座位显然更安心也更优雅。因此，没有多少人会在这落座。
背对石椅，视线扫过一圈，两圈，他并未看到那个长发飘飘的身影，甚至连同龄的女生都没看见一个。
本以为能蹭个甜筒吃的叶落皱起眉。这种情况并不少见。常见套路是你上个洗手间后便会发现自己的座位已被小孩子鸠占鹊巢，连桌上没吃完的东西都给收得干干净净：仗着年纪小有恃无恐的熊孩子们不会讲什么礼仪，只会讲究一个眼疾手快的道理。免费WIFI，开到劲爆的空调，窗边的座位，对他们来说都非常重要，哪怕引起一些纠纷也在所不惜——程露那个性格，倒像是拿小孩子没办法的类型。
要是给小孩子算计了倒也还好。那些带着聋哑人证和一些小商品进来，希望你献点爱心的，最是难以应对。吸取了现在的学生出门一般不带现金所以可以以此为由推脱的教训后，他们更新了自己的装备，随身携带数个二维码，支持好几种支付手段，可谓是书城麦当劳里的精英怪——这是叶落比较担心的。程露那个性格，好像，也不是拿这种人有办法的类型。
‘我到了，在哪’。
给她简单留言，叶落收起手机，走进麦当劳。四下环视，发现仍不见人影后，正想打电话过去，便差点给端着餐盘乱窜的小朋友撞到。
无奈，他只得暂且离开这个风云交汇之所，撤退到外面的石椅处坐下，方才有给程露打去电话的余地。
“喂？会长。”
小熊猫很快接了电话。背景声嘈杂。
自毕业以后，叶落便开始对这个熟悉的称呼感到不太适应。咳了两声，纠正：“首先，我已经不是会长了。”
她笑笑，声音轻柔得像是随风潜入夜的春雨：“真的叫习惯啦。你若实在听着难受，我就改口。”
听她语气一如往常，叶落放下心来。倒也没有在意到需要她改口的程度，直切主题问：“算了就这样。麦当劳没见你人啊。”
程露的语气中透着少许不满：“士别三日，已经认不出我来啦？”
“啊？”
电话突兀地挂断。与此同时，忽然有人从右边轻轻拱了拱他的肩膀。肌肤相亲处，感触冰凉又细腻，好像自己的手臂贴在了一块美玉上，使他没由来地冒出一个想法：若是在没有空调的外面，这样贴着一定很舒服。
原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叶落现在终于意识到发生了啥。默默往那个方向转头，果然与轻咬嘴唇，作委屈状的程露目光交汇。
难怪刚才路过时没认出。她居然剪掉了那头标志性的长发，转留一个长度将将到下巴的波波头。浅浅一层刘海分成几缕打乱，两侧与后方的头发均笔直垂下，发尾略略勾勒出一个可爱的弧线。看起来少了几分知性，多了几分活力，充满少女特有的青春感，与从前可谓判若两人。
此外，着装风格也大有不同——他只见过两个版本的程露。一个穿着北辰一中的蓝色校服，一个则穿着白色带花边的连衣裙。不论哪个，均与面前这个上穿粉色T恤，下穿深蓝色做旧牛仔短裤，脚踏经典白色运动鞋的少女可谓完全不沾边。
这身不算太大胆，但也绝不保守的衣服，将之前一直被宽松衣服所遮掩住的美好景色展现得一览无余：性征发育极其良好，腰身却只堪盈盈一握；手臂手腕纤细得让人很担心她是否能通过握力考试，可大腿和小腿，却恰到好处地有肉——毫不夸张地说，这完美地将丰盈和纤细这两个反义词结合在一起的身材，是所谓的‘肉都长到了该长到的地方’，是许多女生都梦寐以求的。就连一贯秉承非礼勿视原则的叶落，都情不自禁地多看了两眼。
趁着升学玩改变形象改变自我那一套的高中生的确不少，可他没想到第一个做出这事居然会是程露......不过话又说回来，她这个全新的形象的确够青春，够有活力。以至于成功将一句还算浪漫，还算经典的小说片段从叶落的记忆库里勾起。若非叶落控制力强，险些便要脱口而出。
静待这个前段时间刚刚拒绝掉自己告白的男生用克制又好奇的目光将自己打量一遍，见他的表情逐渐从吓了一跳的惊讶转变为被惊艳到的惊讶后，程露腼腆一笑。把玩着略微翘起的发尾，低下头，问他：“是不是早点剪掉会比较好。”
权衡片刻，叶落认为比起说出小说片段，接她这个话茬明显要更加危险。于是低头以手托额，佯装忧郁地喃喃：“今天的你，让我想起了一个段落。”
“嗯？”
见成功吸引到对方注意，他故作夸张地清清嗓子，引起程露一阵银铃似的轻笑。
而后，抬起头来，定定直视对方的眸子。表情沧桑得像是历经数个轮回终于寻回爱人的痴心儿，嗓音沙哑得则像是刚刚穿越荒野杀死巨龙的吟游诗人：“简直就像刚刚迎着春光......”
程露以左手托腮，斜向着他，含笑静待下一句。眼里内蕴无限温柔。
叶落不为所动，继续重复：“简直就像刚刚迎着春光......”
在同一个地方戛然而止。好像卡带的唱片。
“呃，诞生在世界上？降临在世界上？”
他的面色开始变得古怪，不确定地开始穷举。刚才还正经着的眼神有些动摇。
程露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表情转而变得失望。
“蹦跳到世界上？来到这世界上？”
这眼神令他如坐针毡。忙吞了口唾沫，低头沉思，显得分外迷茫。
片刻后，看向程露，笑得很不好意思：“我说剩下的我忘了你信吗？我最近在学车，脑子里全是交规。”
程露干脆别过头去，将托腮的手换成右手。以行动作出回答，只留给他一个顶着贝雷帽的后脑勺。
装傻的叶落感到良心一阵刺痛。自知不对，老老实实低头道歉：“对不起。”
周围喧嚣依旧，人潮涌动，一如当时。
她的沉默勾起了他一些可说美好，也可说不美好的回忆——高考最后一门结束后，一脸释然的叶落刚刚走出二中某个教室的大门，就遇到从隔壁考场出来的程露。
见她一脸怅然若失，叶落主动迎上，主动打了声招呼。程露则柔柔一笑，而后陪他一起往门口走。两人作了一些高考结束后常见的闲聊。
“今年作文不太好写。”
“还好，只是立意比较难立。”
“对你可能还好，对我就不太好......”
程露背过手，眼眸低垂，脚步缓慢：“我觉得数学可能考砸了。倒数第二道几何题，一点把握都没有。”
“考都考完了，听天由命吧。”叶落向她耸耸肩，故作轻松地劝她：“你现在该思考的是晚上应该吃啥菜，饭吃几碗。”
“会长不担心考砸吗？”
叶落重重点头，语气郑重其事，一本正经道：“担心，担心死了！担心得我现在就想追上运卷子的大卡车，偷偷在你我的卷子上打几个勾。”
程露被他的俏皮话逗笑，罕见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了几分嗔意。
叶落还以一个大大的微笑，丝毫不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她的语气轻松下来，开口道：“会长，问你个问题。”
“嗯？”
应声的同时，叶落已经做好告诉她自己准备考北辰大学，暑假要去学车，有空的话可以一起出来吃个饭的准备——毕竟从之前双方对话的走向来判断，无非就是问他大学考哪个，暑假想干啥，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嘛。这些问题他之前已回答过无数个同学了，立即就能脱口成章。
“对你来说，我是春天的熊吗？”
叶落诧异望去。她的脸与夕阳洒下的光融为一体，透出一片橘红。
见他好像没听懂，程露罕见地有些着急。向他的方向靠近一步，小声补充：
“或者，我说直白点，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