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其实你不必细读，主要是学习他们的创作节奏和创作套路。”
闻言安心不少的叶落重新审视购物篮。将手上那本放回车子，习惯性地抱起手来，摸摸下巴，思索一阵后，似是有了头绪，便挑出几本抱在怀里，转身离去：“那我去换几本。”
目送叶落风风火火地奔向网文区，程露放下书本，站直起身，叹一口气。长长的睫毛随眼眸低垂而轻颤，反映出了此时此刻少女心中的矛盾：他的专注让她欢喜，也让她愁。欢喜他重视自己的事情，也愁他只重视自己的事情，却不重视自己的人.......这矛盾确实有些扭曲，有些不讲道理，可18岁的少女本就是不讲道理的生物。
没一会儿，抱着几本书的叶落跑回她身旁，将这些也扔进车里。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这样就差不多了。这些是前几年比较靠谱的。近期的我回去下了发给你。”
没等程露开口，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的他又主动发问：“哦对，你想写啥类型的？”
“这个倒是还没决定好。”
从车里拿出一本玄幻小说，低头翻阅的同时，程露将复杂情绪收回肚里，如实回答：“想跟风写最火的玄幻。毕竟读者群体够大，投资回报率高。但看了几本，又感觉自己好像不太适合写，抓不住关键。”
过去，程露常写青春恋爱题材，偶尔也会尝试历史，科幻文。她的写作精于细节，疏于大局。细腻得如同泡芙里的奶油，可故事节奏相对慢热，看起来绝算不上爽——用这种风格去写玄幻，便好似在麦当劳里卖惠灵顿牛排，会给读者一种我是否走错饭店的错觉。签不上约倒不至于，但估计顶多混个温饱，靠全勤过活。
尽量顾及到程露的颜面，叶落组织语言，委婉劝告：“我的意见是，写你爱写的，擅长写的。这个比什么都重要。每天都写自己不爱写，不擅长写的东西，估计人都要写崩溃。况且你还要兼顾学业。”
早已纠结过这个问题的程露却摇了摇头，笑着回答：“谢谢会长担心。不过在我看来，当写网文变成一种谋生手段时，自己是否爱写偏偏是最不重要的。比起在只有几万个读者的领域做到第一，在有几百万个读者的领域里做到中游显然收益更高。现在不会写，学习就好了。”
这又让叶落一愣。心血来潮叫唤着要自己打工挣钱的大小姐大少爷着实不少，但这些人中的很大一部分，走的都是重在参与，意义大于实际的路线：能挣多少钱先不论，能否自给自足先不论，重点是能不能表现出独立自主的精神，能不能让父母认识到自己的成长。
说来惭愧，他本以为程露也是那样，现在看来却显然不同。从认真学习过经典作品，还做了市场调研的这两点看来，她好像不是来过家家的，不是来感动自家父母的，而真是来赚钱，真想要赚大钱的......让他感到佩服的同时，也引起了他的一些疑惑：会不会是家里出了什么变故？结合之前那次莫名其妙的告白来看，还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
意外总会带给人想象不到的勇气。
叶落心中微微一动。面不改色，旁敲侧击地试探：“你对用网文来谋生很有执念啊。”
“是的。我想经济独立。”程露并没有隐瞒的意思，将理由简略地一语带过：“所以，好不好赚钱是最重要的。”
她的主动解释让叶落放下了心。这样听来，这所谓的写网文赚生活费，便类似于“我已经长大啦我要自己走自己的路”，“那好大学生活费自己想办法”那样的赌气行为；又或者说，是一种在程露家长掌控之中的试炼。
“嗯，你说的对。”
他颔首赞同，还以一个大大咧咧的笑容。推起车，往收银台走：“写完以后记得发给我看啊。我自认为对玄幻还是有几分理解。”
眼前这位少年的笑容，总能抚慰她的内心。仿佛旭日东升，可刺破一切阴霾。
刚刚还环绕在心头的不安，此时已消散大半。她不自觉笑出声，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开起玩笑：“那可不行。不能发给你看。”
“为何？”
“一个收费章节订阅费2毛钱，我能分1毛钱。”程露分析得振振有词：“按一千章算，我如果每次写完都发给你白看，就等于少一百块钱收入。这还没算你订阅带来的其他隐性效益。”
与转过来看自己，面色由诧异逐渐化为鄙夷的叶落对视后，她甜甜一笑。背过手去，总结道：“你看，我是不是亏大了？”
叶落沉默了。走到自助收银台旁，不去理这个还没开始独立生活就先吝啬起来的小财奴，自顾自地开始一本一本扫书。程露也含笑帮忙。
将所有小说的条码都全部扫完，他上前一步，从钱包里掏出一张金色的会员卡，将想要付款的程露挡在身后。
程露微微愣住：“你要请我看书？”
将卡塞入机器，付了款后，收起小票的叶落不再沉默。一边将书装袋里，一边慢条斯理地碎碎念。面色平静，语气也带着一种超凡脱俗的空虚与释然：“唉算啦我来买啦，就当我提前付给你的订阅费啦。我这个人就是这样啦，太老实容易被欺负的啦。就算当年那个清高又带着股傲气的文学社社长有一天会磨刀霍霍往我脑袋上砍，要算计我一章一毛钱的收益，我也要给她买几本参考书的啦。”
他那怨气冲天的絮絮叨叨又将程露逗笑。倒也没有推脱，轻声道谢：“谢谢会长。”
收拾完后，将装满书本的环保袋递给程露，叶落走出收银台，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转头对她说：“好了，说正经的。我想你一定知道独立是个艰难的过程，就不多唠叨了。大的忙我也帮不上，看看稿子，请你吃顿食堂还是没问题的。”
其实他也清楚，对方的生活没紧迫到那个地步。这话说白了只是句漂亮话，安慰作用大于实际作用：北辰大学每年为学生提供的奖学金种类繁多，总有一款适合她。况且，像她这样成绩极其优异，还有点文学特长的尖子生，往往会在与大学招生处达成报考意向时收到一笔不菲的“拔尖奖金”——既然这笔钱已经到了秋公主的账上，她想必也不例外。
程露微微一笑，欣然接受他的好意：“既然会长如此慷慨，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点菜仅限于鱼香茄子啊。大鸡腿红烧肉啥的就免了。”
“作为回礼，我请你吃甜筒。”
叶落闻言却一拍脑门，神情有些激动：“我的天哪！”
程露歪了歪脑袋，表示不解。
他的表情委屈悲哀，语气沉痛：“该死的生活，你把女孩逼成了什么鬼样！她甚至都不愿意多花四块钱请我吃草莓圣代了！”
罪恶感使程露改了主意。不仅决定将两人的甜筒都升级成圣代，还决定由自己亲自去买。
四点多钟的麦当劳相对冷清，空位连片。叶落坐在一个角落的宝位喜滋滋等待。可当他看到程露手上的东西时，甜筒变圣代的喜悦便瞬间被一种类似受到背叛的情绪冲淡，令他长叹出声：她居然也是巧克力圣代派！
“又怎么啦？”程露在他对面落座。
他死死盯着对方手中的巧克力圣代，语速极快：“不瞒你说，我从小到大一共和十几个朋友来吃过圣代，可点草莓圣代的，就我和我一个发小。我一直在做统计，两者之间的比例原本已经达到惊人的15比2，现在因你变成了16比2，更让我觉得世态炎凉。”
这一段无厘头的发言令程露噗嗤笑出了声。搅拌着手中圣代，深刻反省：“我真是罪孽深重。”
叶落叹口气摆摆手，示意没有关系：“无意冒犯，只是单纯好奇啊，巧克力圣代好吃在哪？”
他对巧克力本身倒没啥意见，只是单纯认为麦当劳巧克力圣代里面的巧克力酱实在太甜太齁，还热乎乎的。吃完巧克力酱再吃圣代，难免会感到食之无味，是一种对雪糕的亵渎。
程露被问得愣住。舀起一勺已被充分搅拌在一起的雪糕巧克力酱混合物，送到嘴里后，反问：“你觉得它不好吃在哪？”
“巧克力酱热乎乎的，还齁甜。”
爱吃半化不化雪糕的叶落并未急着吃。抱起胳膊，注视着小口进食的程露，答得不假思索：“吃完那个巧克力酱再吃雪糕，就一点都吃不出味道了。我吃过一次就再没点过。”
程露思索片刻，觉得实际尝一口比什么都有用，便将手上的圣代杯伸到他面前：“我倒觉得草莓圣代里的雪糕太甜，存在感太强。这样搅拌好不就行了？”
叶落朝自己手上那正插在杯里，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草莓酱的勺子努嘴。跟着看去后，程露赶紧缩回手。生怕他要用勺子里的草莓酱污染自己的圣代，眼神带着警惕。
他无声一笑。继续静待雪糕融化，吐槽：“你这个反应好像目睹一起吃饭的人用刚刚在红汤锅里涮过毛肚的筷子来搅清汤锅的不吃辣小可怜。”
程露含着勺子，主动反省：“我干过这种事。”
这让叶落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反问：“你居然真干过这种事啊？”
对方诚实点头：“初中的时候干过。”
“那完了。”向来不吃一点辣的叶落又叹口气，颇为惋惜地说：“咱俩以后不能在一起吃火锅了。”
程露抓到话里的破绽，笑问：“会长这意思是，可以一起吃点其他的？”
叶落神情不变，顾左右而言他：“比如一起吃食堂。说起来等等你还有啥安排？都快五点了。”
她倒也习惯了逃跑技巧高超的叶落。伸个懒腰，身子略略前倾，在桌面上托起腮来，展颜一笑：“没啥安排啦，今天很充实。你呢？”
“我嘛其实也......”
铃声忽然响起。一首《七里香》意味着这是来自秋公主的来电。
面对程露“接电话呗”的眼神示意，不知为何，叶落的心里浮现出极其不详的预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