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裂了整个楼道的巨响，是门被重重摔上的声音，伴随着女人尖锐嘈杂的骂声，顾远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失聪了。
他无法理解从墙壁的后面传来的骂声，那些词汇全部都在指向另一个一直沉默的人。
“你是说住隔壁的江程？她不是在三年前的冬天就死了吗？”
毫不关心，甚至还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重新回到了顾远脑中，他闭上眼想要逃离那份也许并不应该属于自己的自责感。
然后他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打开房门便能看到坐在沙发上戴着眼镜正读着财经报的父亲。顾立国的身影在顾远眼中还是那么庞大，他从根本上来说就无法反抗父亲。
“顾远？”男人放下了手中的报纸，“读书读完了？”他摘下了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转向了顾远的方向。
男孩站在房门前，嘴唇翕动着，蓝灰色的眼瞳中满是不安，他好不容易从喉咙中挤出一句话来：“我想去看看外面怎么了。”
“外面？”顾立国皱起了眉头，并且眯起了眼睛，顾远知道这是他生气的前兆。
即使顾立国再生气，顾远也从没见过父亲特别狰狞表情的时候，他一直都是那么的斯文。
甚至会让顾远联想到斯文败类这个词。
“刚刚，刚刚有很响的声音。”
“这和你的学习有关吗？”顾立国问道。
“学习”，很简单的一件事，顾远记忆里只要是和学习有关的东西父亲都不会吝啬，不管是学习机也好，还是课后书也好，都帮顾远准备得整整齐齐。
顾远还想起来了，升入六年级之后就可以在学校的食堂吃午餐了，他们的学校是小学至高中一体的公立学校，大多数都是靠着自己的本事考进去的。
顾立国给他的餐费也远超于同龄人，但是顾远并不能全部用完，他都好好的存起来了，存在了书柜中的一个娃娃储蓄罐里。
顾远深吸一口气，他抬起手拽了拽额前的灰色碎发，说：“有点影响学习了，我去教训一下他们。”
一些适当的孩子气的话语反而让顾立国的眉毛舒展了开来，他又重新拿起报纸，“那你就开门看一眼吧，无非就是隔壁的破家事。”
“破家事”一词从顾立国嘴里说出来的十分轻飘飘，这三个字在空气中像薄薄的纸慢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顾远“嗯”了一声，迈着小碎步打开了家门。
他和坐在楼梯上的江程正好对上了视线。
少女的嘴角有着淤青，她下意识地偏过头用头发遮住了那片淤青，但顾远看的很清楚，在这昏黄的灯光下。
“江程姐姐……”顾远轻声呼唤着对方的昵称，虽然声音很小，但足够在空旷的楼道里让对方听清楚。
江程的身上穿着白色的毛衣，顾远记得这是她白天穿在羽绒服里面的那件。
和他猜想得差不多，那声巨响果然是江程被她的母亲赶出了家门。
“来我家里吧。”顾远想都没想就说出了口，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要是把江程带回家的话，父亲会怎么说？他没有考虑周全，所以很快就面露了难色。
江程察觉到了顾远脸上细微的变化，她硬是让自己的嘴角扯出了一抹微笑，但同时也让顾远的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扯了一把，说不出的憋闷感。
“没事的，在楼道里坐着还挺清静的。那女人真是吵死了。”江程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唇边呼出的白气让她的面容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顾远感觉到了深冬的寒冷，正如同尖刀一点点刮过他的皮肤，他说：“我去拿被子来。”
“你别多事……”江程的声音随着顾远的转身而消散在了空气中。
顾远没有去管伫立在墙壁旁的顾立国，而是从自己房间的橱柜中抱起一床被子。
那被子比顾远的身体都要大，所以他的步伐都摇晃起来，走路的时候只能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去看前面的路。
当男孩把被子展开给江程披上时，他才发现少女的两颊上有着明显的泪痕，大概是因为狠狠揉过了眼睛，所以眼眶也非常的红。
顾远丝毫不在意被子上沾到了楼梯上的灰，只是问着：“这样会冷吗？不然还是来我家里吧，我爸说要多向江程姐姐学习，所以就算来我家应该也没关……”
“那个就算了。”江程立刻打断了顾远的话，她的表情一下就从那份脆弱的美感变成了让人难以察觉的嫌恶。
这中间是有什么隐情吗？顾远不禁会去想，但是父亲对待江程的态度比对待他要好多了，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这样就足够了，小远不会被骂吗？”
江程的表情就好像是电视戏曲频道里会放的变脸节目一样，让顾远会犹豫哪种表情的江程才是江程。
或者说全部都是。
以前的江程有这么多的表情吗？顾远一瞬间看得出了神，他努力在记忆的缝隙里搜索着有关江程的一切，最后只是看到了一片又一片的白雾。
“小远？”
江程的声音让顾远回了神，男孩如梦初醒一般的露出了毫无防备地微笑，“没事的，只是我被骂的话，没关系的。”
顾远已经习惯了突如其来的责备与打骂，那些都是他应得的，父亲总说孩子犯了错就要受惩罚，这样才能够在进入社会的时候不会走上歪路。
“那样才不行，我不想小远被骂，所以还是……”
“魏春彤她还是这么不留情，我下次和她说说好了，你把这些拿去给她吧，应该就行了，下次就定在周六吧，正好你来给顾远补课。”顾立国的声音在楼道里听起来十分的浑厚，顾远不禁会想他成年了是不是也会是这样的声音。
但顾远还是有些高兴的，至少父亲没有认为他这么做是错的。
江程面无表情地看着从顾立国手中递过来的一沓红色的百元钞票，顾远也看见了，他这辈子都没有见过堆叠在一起的这么多钱——除了电视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