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些话语会像燃烧的火苗，一点一点灼烧着皮肤。
江程说了句“哦”之后就头也不回地把顾远家的家门关上了，她低垂着头的模样让顾远记得很清楚。
这次顾远是真的听见了，顾立国对江程说的话一定有什么深意，他仰头看着正在摆放玄关处鞋子的父亲，话语到喉咙边上却觉得喉咙发紧。
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什么话都闻不出来，即使已经面对这个男人十五年多了，顾远还是在害怕。
“站在这里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男人的表情很是温和，但顾远知道要是自己哪一句话说错了，可能下一秒就会直接被打翻在地了。
无关乎他的力量大小，而是一种碾压。
所以顾远想，他说要和江程一起离开，或许只是为了给自己离家出走找一个漂亮的借口。
“没什么。”顾远摇摇头，他紧咬着臼齿，转过了身，能够清楚的听到牙齿摩擦发出的“咯吱”声，比耳鸣的声音还要响亮。
顾远依靠在床头看书的时候，墙壁的后面又传来了“要死了你”的尖锐声音，隐隐约约能听清楚。
除夕夜的春节联欢晚会准时放送，歌声穿过了房间的门，顾立国给了顾远两个选择，一个是一起跨年，另一个是在房间好好学习，顾远选择了待在房间里。
他拿起笔，在应该明天完成的习题上写下了答案，心里却想的是江程怎么过新年。
要是江程和他是一家人就好了，哪怕顾立国完全偏心于江程，也比她在自己家中好得多。
为什么江程不愿意离开呢？那么为什么自己又没能问出问题来呢？两者之间大概是有异曲同工之处的。
顾远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拉开房门走到了顾立国面前，拼命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低声问道：“爸，你知道江程姐姐家里的事吗？”
顾立国按下遥控器，电视机一下就变成了黑屏，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他翘起二郎腿：“嗯？声音这么小都听不清。”
“爸，你知道江程姐姐家里的事吗？”顾远提高了音量，重复了一遍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噢，江程啊，她们家就是比较困难，怎么说也是邻居一场，要多帮助帮助，”顾立国的语气很是轻描淡写，他从钱包里从抽出几张百元大钞递给了顾远，“下次补课的时候给江程吧，她也不容易。”
顾远犹豫要不要接过这些钱，他再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顾立国的喜怒无常，明明上次在楼道里还和他说不要多管别人家的家事。
“怎么了？你不是很想帮助江程她们家吗？”
一只手抓住了顾远的前发，疼痛让顾远只能跟着手的位置移动，他看见顾立国的脸上露出了发怒的表情。
“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说把江程姐姐接到我们家来住？你知不知道你以后的人生是要走向成功的？”
“江程是什么，不过是我们家在施舍罢了，要是没有这么好的老师你的成绩也不会进步这么快。”顾立国的眉头舒展，嘴角也微微上扬。
顾远这下清楚了，为什么顾立国会在三年后他提问才说出实情，原来父亲从来就没有把江程放进眼里过。
在顾立国安排的顾远的人生中，江程只是一个无所谓的过客，就算她真的死了，也会有别的老师作为替补。
尤其是上了初中之后，各种补习班会接踵而至，如果不想补课那只有让成绩达到顾立国满意的程度。
“你只需要好好学习，不要想这么多。”顾立国又说，他松开了拽着顾远前发的手，将男孩向后一推。
顾远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他应了一声“好”，然而脑海中江程那仿佛要去远方的身影越发的清晰，心脏揪着痛。
在顾远人生中第一次，如此强烈的涌出想要离开这破旧小区的想法。
他走到堆放着旧报纸的地方，找了些日期比较接近的，抱回了房间，他对顾立国说：“老师让我们多关注社会新闻，写篇观察日记。”
人生中总是充满谎言的，顾远其实是不擅长撒谎的，他之前的十五年就没怎么遇到过需要多少撒谎的时候，然而当谎言说出口的时候，心脏却不会像书里描述的那样疯狂跳动，而是非常平静的，甚至会为自己精明的谎言没被戳破而感到洋洋得意。
一些招募零工的信息会被刊登在报纸不起眼的角落，顾远一眼望过去几乎都是要求“十六周岁以上”，别说现在只有十二岁的他了，就算是三年之后他也没法去这些地方打工挣钱。
靠着顾立国每次给的零用钱省一省攒个一千多不成问题，但要是一千多就能够有离开这里的资本就好了。
窗外的鞭炮声让顾远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凌晨一点多都没能入睡，他时不时坐起身来去看绽放在遥远地方的烟花。
那些烟花很美，像是画笔撕扯着这片没有尽头的黑暗。顾远去过一次窗台边，他下意识的去看了右边，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也许江程已经睡了。
放鞭炮的声音持续了很久，让顾远时常从睡梦中惊醒，然后又沉沉睡去，以至于早晨被顾立国叫醒时差一点就又倒头就睡了。
顾远站在镜子前，看到自己眼睛下方的青色，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刺激着还未完全清醒的大脑。
寒冷从指尖开始扩散，让顾远打了个喷嚏，他哆哆嗦嗦的捧起水扑在脸上，这下总算是醒了。
他念叨着今天和江程有约，要好好表现才能让顾立国放他出去，即便已经知道顾立国怎么看待江程的，他内心的怒火还是会被恐惧压下去。
要是真的能够像小说里写的那样，穿越之后有掌握全局的力量就好了。顾远自嘲的咧了咧嘴，坐上了餐桌，而顾立国正优雅的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新年快乐，顾远，又长大一岁，可不要让我操心啊。”顾立国的语气很温和，和昨晚拽住顾远头发的人完全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