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弄堂像个畸零者圣地，两旁的路灯忽明忽暗，头顶偶尔飞过一只瘦鸟，留下尖锐的一声悲鸣，然后撞上一旁凸起的高墙，“砰”一声，在黑夜中急速坠落。
无论牵过多少次江程的手，她那被冻裂的手指摸上去依然粗糙，顾远不知道痛不痛，但江程一定不会喊痛，好像是习惯了似的。
人是会习惯疼痛的生物吗？顾远抿了抿嘴唇，他现在才开始对24日最后发生的事情有些迟钝的印象。
非主观的晕厥在了床上，也不知是因为崩溃还是因为被顾立国打出了内伤，亦或许二者都有。
弄堂很窄，在他们二人并排走的情况下最多再过一辆自行车，那自行车也要很小心的骑过去，所以自行车的主人干脆按响了铃。
“哎哎，前面的让让。”
走在外侧的江程侧过身来，几乎是把顾远抱进了怀中，她轻声道：“小远一会儿你在门口等一下，我去拿钱。”
“真的不用！”顾远抓住江程的手臂，尽管隔了两层衣服，还是能够清晰的摸到少女的骨头。
灭掉的路灯忽然亮起来，光线恰好没有照到江程的身上，少女的呼吸有些急促，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着，“钱我必须还你。”
非常强硬且不容许顾远拒绝的语气，男孩的手松了松，然后又紧紧抓住江程的手臂，他快要哭出来一样的用沉闷的声音说：“可是江程姐姐太瘦了。”
冷锋过境般的寂静，所有的话语都融进了再一次陷入黑暗的弄堂里，偶尔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
和顾远猜测的一样，下一秒，江程就说“我没事，女生都爱减肥”，就算黑暗中看不见她的表情，顾远也知道江程一定在勉强自己微笑。
那种嘴角向两边上扬，就好像有两根线牵扯着那样，在掩饰着什么。
顾远拗不过江程，无论他说什么，江程都执意要把那三块钱还给他。
对顾远来说只是三块钱而已，他饭卡里的零头罢了，但对江程来说，可是一顿饭的钱。
如果不是江程如此的节约，他也不会想起学校里充饭卡只接受五十块和一百块的整钱。
顾远站在家门口，等着江程从家里拿出三块钱的硬币放在他的手心里，硬币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江程把他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掰上，直到顾远的手完全握住。
“明天早上我会等江程姐姐的，中午也一起去食堂吃饭，放学也一起回家。”顾远说，他生怕自己再不说又要像上次一样，再也没有办法说出来了。
站在家门口的少女先是一愣，声控灯的灯光黯淡，一切残喘沉重的伤痛都集中在了江程的脸上，她说：“小远这么说我已经很幸福了。”
是从三年前开始难得的感到幸福的时刻，可脸上的表情怎么都控制不住，江程只能庆幸那个女人今天去打零工还没回来，不然被看见又免不了一顿骂。
江程的家是一片黑暗，顾远也不知道少女是怎么在黑暗中摸索到的三块钱，或许是她存放已久的，已经不用双眼就能拿到的地方。
“那就这么说定了！”顾远在掏出钥匙前补了一句，蓝灰的眸紧盯着江程，像是要逼她做出回答一样。
“好好，小远说的我一定会做到。”江程想都没想就点头了，但很快就惊讶于为什么自己要说出“一定做到”这四个字。
其实她一直很害怕去看顾远的眼睛，男孩那清澄得如同一眼望到底的透明小溪的眼瞳中满是天真，偶尔会被阴霾包裹，江程希望自己是帮他能够拨开阴霾的存在，而不是加深他痛苦的存在。
江程关上家门，她深吸一口气，让冷气在扩张的肺叶之间流转，家里总是一股霉味儿，尤其是S市这种经常下雨的天气，潮湿的感觉怎么都褪不去。
她把枕头反过来，拉开拉链，里面有好几张红色的百元大钞，从里面拿出所有的放到了玄关的鞋柜上。
江程咬咬牙又从里面拿出一张塞进肥大的裤子口袋里。
如果不是顾远的话，她今天就会用掉饭卡里最后的三块钱，虽然食堂的汤是免费的，但米饭怎么说也要一块钱。
在饭卡里面充一百元对江程来说是十分奢侈的事情，她并不是在攒钱而是在计划把这些钱全都还给顾远。
她和顾远之间的感情根本不是用这几个钱去衡量的，补贴家用就算了，要是剩下的当做零花钱，江程会被自己的做法恶心到吐的。
尽管现在她的胃部就隐隐约约的不舒服了，江程强压着胃部的不适，把挂在冰箱上的围裙穿上，系上带子的时候摸到了油腻腻的东西，她嘟哝了一句“该洗了”。
抽油烟机的轰鸣照常在头顶作响，江程把早上拿到水池里解冻的肉放在了案板上，剁肉的时候那种刀刃把肉撕扯开的感觉会让江程感觉到内心被压抑的东西释放出来，她经常回过神来就发现一块肉都变成了一片片的肉片。
江程蒸了一锅饭，很难得的吃了很多，给那个女人留了一碗的青椒炒肉片，她都有些撑得慌，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了好久。
直到江程躺倒在床上，那个女人也没有回家。
她又做了一个关于自己死去的梦，梦里的她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意识，醒过来的时候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拿着脱下来的棉毛衫皱起了眉头，窗外的天空还没有亮，根本看不清闹钟上的时间。
紧接着腹部的痛感，那是能够痛到让江程整个人都蜷缩起来的痛，她算了下日子也确实该来了。
她下床走去卫生间的时候，恰好听见了从魏春彤房间的哭声，很轻的声音，甚至不仔细听都听不到。
江程似是被厉鬼掐住了脖子，怎么呼吸都不顺畅，她也跟着小声的呜咽起来，捂着嘴，慢慢蹲了下去。
风从破了个洞的窗户里窜进来，她也不知道到底是肚子更痛还是心更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