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光线灰蒙的弄堂，二人牵着的手也不约而同的松开。
大概是不想再重现一遍情人节那天发生的事。
江程说魏春彤像鬼影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然后站在金苑的门口等着她。
废墟在夜晚总像一个沉睡的怪物，安静地趴在那里，偶尔会有捡垃圾的人来这里淘一些旧衣服或是旧家电。顾远曾经见过，顾立国把家里的旧电视机就扔在了那堆废墟堆积成的山上，他说，大家都是这么扔的。
被整座城市遗忘的角落，不需要高墙围住，只一片废墟即可。
小区里只有几盏不规则排列的路灯，勉强能够看清脚下的路，时不时被滚落的石头绊一下也是常有的事。
楼道里的声控灯在顾远抬脚踩了两下地面之后亮了起来，他走在前面，江程跟在后面，脚步声意外的同步，又或许是江程走路像只猫那样几乎没有声音。
顾远站定在了家门前，他装作翻找钥匙的样子，等到江程进了家门才把钥匙拿出来，生怕少女会在他回家之后又出去。
这样就可以放心了吧。顾远紧张的伸出手，钥匙在钥匙孔外徘徊了好些时候才对齐，他家的门似是生了锈，拉开的时候声音会像嗓子哑了的人说话漏气。
他用舌头舔了舔上牙膛，青苹果的甜味还残留在嘴中，把保温杯里剩下的水全都喝掉才冲淡了不少。
顾立国在六点半左右的时候回来了，他把晚饭烧好之后直接喊顾远出去吃饭。
餐桌上一向是寂静的，顾远从小就被教育在餐桌上不能说话，但在学校里没有人会管这一点，而且那是不可多得的和他人交流的机会，主要是能够和江程说上话。
顾远很难得的提出了看电视的请求，他每次主动和顾立国说话的时候都要在心里做一番斗争才行。
“晚间新闻？”
“嗯，”顾远的脑袋要低不低，也不敢直视顾立国的眼睛，“看完就去睡觉。”
他是用老师要求他们多关注新闻的理由和顾立国说的，高大的男性没有说话，只是把遥控器递给了顾远。
二十一点整，地方台的晚间新闻图标准时出现在了电视屏幕里，顾远其实并不怎么喜欢看新闻，一些太过于真实的新闻会让人感到呼吸困难。
“晚上八点多，市内第二人民医院对面有一辆越车牌为苏X的越野车撞击到了公交站台，现场无人员伤亡……在此提醒大家开车不喝酒，喝酒不开车。”
主持人十分敬业的完成了脱稿的演说，并且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
顾远的眼睛莫名有些发酸，他伸手揉了揉，发现有温热的液体留在了手背上。
大概是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整个人都陷进了柔软的沙发中，好似被流沙包裹着那样，就算让他现在就睡着也是可以的。
顾远站起来的时候才发觉到自己的双腿都发软了，他用力敲了敲大腿，然后放下手中遥控器。
从顾远房间的窗台向右看去，能看到暖黄色的灯光，尽管只有一层薄薄的窗帘，但视野还是狭窄的，完全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不如说要是能看见早就有人会去投诉了。
只要看到这暖色的灯光，顾远那被剥去外壳的心就好像被抚慰旁平静了，很轻柔的那种感觉，包裹着他的全身。
顾远的梦大多都是一片漆黑，这是睡眠质量好的证明，所以早上起床的时候也不会感到困倦，基本都是自然醒。
他把自己打理的很干净，顾立国给他剪的头发也是像从大火日剧里走出来的一样，他和顾立国一起出门的时候，小区里的那些女人都会说“噢哟，你家小伙真是俊俏的不得了”，不知是在夸赞还是在阴阳怪气。
顾远早早的就竖起耳朵去听对门的声音，江程家的门也是老旧的一款，每次开门关门，发出的声音和顾远家的门不相上下。
再加上魏春彤的脾气，很少有安静出门的时候。
巨大的声响就像每天必做的事情，已经成为了一种习惯，就算不是上学日，隔壁的声音也会像疯长的藤蔓，缠绕在整栋楼里。
果不其然，顾远刚走下楼梯没两步，就听见空旷的楼道里传来一声“真是要死了你”，江程的清晨每天都像在打仗一样，而那个女人也会说出不同的话让她心中扎着的刺更深一分。
顾远停在了一楼与二楼之间的水表一层，他向上看去，少女正在从头顶向下理着被弄乱的头发，她的表情像是虽未腐朽但却沾满灰尘的猫咪，还是被踩到了尾巴的那种，颈部还偏向后方，但后方的门早已被关上。
视线相交，江程的脸仿佛会变魔术，她立刻就扬起了嘴角，并且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道了早：“小远，早上好。”
仿佛一池温水般的声音在楼道扩散，顾远看出了神，好一会儿才回应她：“江程姐姐早。”
江程会希望现在的画面一直定格着，哪怕只是自己做的一个绮梦，永远保持现状不醒来都好。
她的刘海又长了一些，但那些被魏春彤用剪刀“咔嚓”剪掉的地方依旧像狗啃的，好在最近忽然流行起了“不规则刘海”的风气，许多女生都纷纷剪起了杂志上的发型，才没也让江程看起来太突兀。
晨雾弥漫于弄堂之中，模糊的小道似是一个巨大的磁场，走进去的人都会逐渐在里面迷失方向。
在牵起江程的手时，顾远忽然想起他应该给江程买手套，上次的手套还放在课桌里，甚至没能给到江程。
“小远，如果一直纵容我的话，说不定会依赖上你。”
“江程姐姐，今天放学我想早点……”
顾远和江程几乎是同一时间开口的。
“小远先说吧。”
“没，没什么。”
面对少女那近乎能够把他灼伤的目光，顾远摇了摇头，说：“我会和昨天一样等江程姐姐的。”
不安只在心头爬了一瞬间，想要抓住什么却消失成了一缕白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