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打响的瞬间，顾远就抓着书包快步走出了教室，比任何人都快一步，然后在校园的小径上放慢了脚步。
天将雨不雨，一直阴沉着，昨天的潮湿还没完全褪去，空气里塞满了水分，虽然顾远担心会不会下雨，但他伸手摸到了衣服后面的帽子就安心了。
从学校走去商场的路已经是这一个月里第二次了，很多该抛的记忆都涌了上来，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寒冷，刺痛着他的心脏。
“回南天果然好冷啊。”顾远搓了搓冰冷的手掌，他本想着马上就要春天了，给江程买羊皮手套是否不合适，但这天气出奇的怪异，现在买手套大概还能戴一个月多。
S市总是在冬夏交替，春天的时间短暂到让人无法察觉，到现在为止，顾远还穿着厚重的羽绒服。
周五是一周忙碌的尾声，十路国际商城附近的人像出了笼的蚂蚁，密密麻麻的，各种路边摊的香气与叫卖声混合在了一起。
顾远无心去看那些，他在人群中独自穿梭，姑且还是有些显眼，不少带着孩子的家长都会瞥他一眼。
十二岁的身体有诸多不便之处，比如在商场里到处闲逛没多久，就有热心的导购来问他是不是和父母走散了。
可以用逃离来形容顾远说“对不起”的速度。
还是那家专门卖手套的店铺，货架上摆放着的手套依旧精致美丽，顾远一眼就看到了上一次给江程挑选的那双羊皮加绒的手套。
“我要这双。”顾远把崭新的手套递给了站在柜台前的导购。
导购是个微胖的女人，笑起来脸上的肉都会挤在一块，看着倒也十分的和蔼。
“小朋友是要买了送给谁吗？”
“送给姐姐。”顾远说。
“真懂事，拿这个去前台交钱，我给你包好看点儿。”
“谢，谢谢。”
尽管顾远早就知道导购是个热心肠，但对于他人突如其来的好意总能让他不知所措。
嘴上说着道谢的话，脸上的表情却窘迫不安。
顾远去前台交了钱，他走回到店铺旁的时候，听到了导购之间熟悉的闲聊，还是在夸奖顾远小小年纪就这么懂事，顺便再和自己家的孩子做对比。
手套用好看的盒子装了起来，外面的塑料袋还是带着白色爱心的粉色，如果不是因为经历过一次，顾远对现在真的会产生既视感。
他拎着袋子感觉有些轻，口袋里还剩下好些钱——早晨起来特地从娃娃储蓄罐里拿了两百块出来。
好在商场里什么店铺都有，他的目光总会被书店散发的庄重与不可侵犯的气息吸引。
顾远想到了江程给自己描绘的未来成为小说家，用文字去描绘生活，不也挺好吗。他不由得嘴角上扬。
在书本的海洋中遨游是幸福的事，顾远很喜欢纸质书散发出的香味，从书架上把隐藏在角落里的书拿出的时候灰尘依附在纸张上微小的尘埃，透过灯光扩散在空气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顾远差一点就要被书店寂静的氛围吸入，他把手中的书放回书架上，寻找着有助于江程实现梦想的书。
小说家对顾远来说是个能够让他感到憧憬的职业，自己所看的书都是出自各个不同的小说家之手，如果是江程写出来的书，他一定会喜欢上吧。
书架很高，顾远就算踮起脚尖也有够不到的地方，他向一旁正在整理书架的工作人员寻求了帮助。
“啊，就是这本，谢谢！”顾远从工作人员的手中接过了书，绿色的封面上写着《作家教室》，他想，这应该是能够帮到江程的。
在书店逛得太过入神，以至于顾远不得不拎着袋子在街上狂奔，只有遇到红绿灯的时候才不得不停下来。
“找死啊你！”
他差点和骑在人行道上的自行车装个正着，就算是自己违反了交通规则，也不忘啐一声，顾远转过头去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
他必须在顾立国回到家之前把这些东西在柜子里藏好。
在依旧寒气逼人的日子里奔跑，停下来的时候整个肺部都像是要炸开一样，冷气让鼻腔深处都发痛了，但顾远看到顾立国的车位还空着的时候安下了心。
他沿着路灯亮起的小道拐回了楼道前，在拿出钥匙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江程家的门，明知道不可能有回应但还是会期待着少女的出现。
顾远多少是有些惴惴不安了，他把袋子塞进柜子的最底层，坐在书桌前，时不时会到阳台上往右去看。
那暖黄色的灯光是一面旗帜，是江程的象征。
然而顾远并未等到暖黄色灯光的亮起，家门先发出了“咔嚓”的声音。
一听就知道是顾立国回家了，顾远坐回了座位上，他在学校基本就能把作业都写完，回家只需要稍微检查一下就行。
很少见的，顾立国在顾远洗碗的时候走到了他的身边。
“周日的奥数竞赛，一等奖可是可以写进你的档案的。”
其实顾远已经猜到了顾立国是来找他说关于奥数竞赛的事情，他的头微微抬起，只是看了一眼顾立国的表情，对方的脸上既没有温柔的神色，也没有严厉的神色，就像是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塑。
“嗯。”顾远低低的应了一声。
“不要让我失望。”顾立国又说，没等顾远回答就从他身边走过，坐在了沙发上，把今天的财经报拿在了手里。
顾远还站在水池旁，手里的碗滴着水，他忽然感觉有些发冷。
对顾立国来说，顾远拿一等奖到底算什么呢，好像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的，他无论做什么都要做到最好，他是不想让顾立国失望，但几乎没有得到过正面的夸奖。
从心底想要获得父亲的认同，但顾远知道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像一道沟壑在下过雨之后就再也没法踏过去了。
窗台右边的暖黄色灯光亮起，顾远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他就趴在窗台上看着，灼灼目光是想要看清里面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