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程始终没能在早上拿出那一百元，她一直都揣在口袋里，怎么都拿不出手。
她坐在教室的窗边，时不时向小学部的楼房看去，在听到身后的嗤笑时也只是微微蹙眉。
喉咙痒得难受，宛如有一把刷子在轻轻挠着，不咳嗽几声怎么都很难过。
上课的时候如此，下课了江程依然在“咳咳”的咳嗽着。
班里本和她有交流的人就少，这下更像是在躲避瘟神那样的刻意绕开她的座位了。
江程也不太在意这些，只要一个人待久了，孤独就会化作空气，一并被呼吸融入身体之中。
她把《作家教室》从书包里拿出来，一页一页的翻着，从小说的定义到“适合与不适合成为小说家”的论点，江程自然知道不动笔什么都不会发生。
她的一些用来打草稿的草稿本上有一段又一段的小说段落，或许那并不是小说，而是把自己内心的感情迸发出来的污秽，每一段在最后都会被她用黑色的水笔划掉。
划很多道黑色的痕迹，直到一整段都被涂黑。
江程几次想要提笔在草稿本的空白处写下什么，都被喉咙的痒意打断了。
嗓子像漏了风的管道，一咳嗽就要咳好久，以至于江程都怀疑自己快要把气管咳出来了。
她的身体依然虚弱，手背上的淤青轻轻一碰就发痛。
老师倒是很关照江程，嘱咐她多喝热水。
江程有时宁愿自己不被关心，她所听到的是老师走出教室之后的闲言碎语，流言的传播速度比什么都快，尤其是在这种从小学就能直升到初中的学校来说。
她记得自己小学里曾经也有几个说得上是朋友的同学，但她们都比江程高了一级，也不知是在高中部，或是去了别的高中。
本就与充斥着人情世故味儿的班级融入不进去，老师对优等生的关爱更像是一道高墙，把她和别的同学隔得很开。
“不在意这些”反倒成为了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江程坐在教室里就能感觉到从李笑笑一行人那儿刺来的尖锐视线，她们好像不管做什么都会时不时投来或是鄙夷或是嘲讽的目光。
江程每次转过头的时候都能看见李笑笑那灿烂如花的笑颜。
她只觉得反胃。
深陷在泥沼一样的班级中，每一次呼吸都是沉重的，就算窗外的太阳让整间教室都变得亮敞，回南天的潮劲还是不会消失。
冬季残留下来的湿冷依旧在身上褪不去。
当第四节课的下课铃打响之后，江程才轻轻叹了口气，她想起在某次午休的广播里那些充满了青春活力的学生念着写好的稿子，说“叹气会让幸福溜走”，她会想这要是真的，那幸福早就和她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了。
幸福早就离她而去三年了，这三年仿佛一辈子那么久，让江程看不见尽头。
一切的阴云都会被站在树干后面探头探脑的男孩挥去，江程紧绷着的脸部肌肉也放松了下来。
“江程姐姐，生病了中午就吃好一点呀。”男孩的语调很高，还未变声的稚嫩声音让江程感受到了一丝的解脱。
“嗯，”她除了答应男孩的要求以外没有别的想法，“今天就破例吃个荤菜吧。”
食堂依旧是熙攘拥挤的，江程只是站在队伍的后方，看着顾远排队的方向，即使每次顾远都会很快的买好盖浇饭，他都会端着盘子站在离江程不远的地方等着她。
会在生命中离去的人有很多，江程自私的希望自己也成为离去的人，而不是被留下的，男孩就好像一直会站在那里等着她，无论过去多久都是。
“这就是江程姐姐说的荤菜吗？”顾远看着江程盘子里的西红柿炒鸡蛋，本应该是金黄的炒蛋在一大片的西红柿里根本就见不到多少。
在顾远初中三年的观察下来，西红柿炒鸡蛋是一道明明很亏但很多学生仍然拒绝不了的一道菜，也不知道多放一个鸡蛋会让食堂直接亏损倒闭还是怎么着。
“这样比青菜下饭。”江程回答道，并且在用勺子把西红柿放到饭上的时候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顾远今天买的盖浇饭也是盛了满满一碗，好像从开学开始就变成了习惯一样，他会把最上面一层的肉，不管是鸡腿也好还是大排也好，都会放进江程的饭盘里。
“每次都会买多，眼大肚子小说的就是我吧。”顾远为了解释什么一样的，他时不时去看江程的表情，生怕少女会把饭盘里唯一的荤菜又放回他的碗中。
“小远是为了我每次才买这么多的吧，”江程用勺子把肉放到几乎看不见油水的饭上，倒也没有拒绝，“我知道的，小远这么做都是为了我。”
顾远想，要是江程看不出来那就不是江程了，只是一直都没说，这一点上，是他后知后觉了。
他在很多时候都是迟钝的，就像是一些天性被压抑着，从来就没有爆发过，偶尔会产生的想法也只是昙花一现。
人是矛盾体，他用勺子在碗里捣鼓了好几下，换做顾立国在这里一定会毫不犹豫的给他一巴掌。
“原来江程姐姐都知道了。”顾远下意识的嘟哝了一句，也不知是出自什么心里。
嘴巴比大脑的思考要快上一步，或许是孩子的天性重新回到了身体里，该说的与不该说的都会变成童真。
江程吃饭的时候也一直在咳嗽，但都被喧嚣的环境吸收了，顾远看到少女因为咳嗽而猛烈颤抖的身体时都会忍不住想要去帮她一把。
学校的医务室会有能够让江程缓解咳嗽的东西吗？顾远的本能还是在害怕自己去了医务室，要是被班主任喊了顾立国来学校，可能就是他重伤倒地了。
在带着江程离开这逼仄弄堂后面的小区的愿望达成之前，顾远不想让自己被对方担心。
但他也时常猜不透江程的心思，或者说，正因为猜不透所以才会发生三次的惨剧。
这样的惨剧若是一直重演，最先被击倒的可能会是顾远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