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是学校，午夜稍差一刻。
空旷，寂静。此刻的校园所呈现的，是与白日相比截然不同的氛围，对比起残留记忆的喧嚣，一种说不出来的诡异，从漆黑的视界中浮跃而起。
然而，浑浊在少女双眼中的光芒，比之暗夜，还要更加的深幽。
少女轻轻地喘着气，正倚靠在桌边休息。
她的目光注视着前方，被刻意空出的中央位置，那里躺着一个四肢被紧缚的少年。不过少女看的并不是少年，而是环绕着他的，直径四米的庞大魔法阵。
教室的窗户已经被开启，窗帘正在轻轻晃动，原本沉闷的空气在夜风的吹拂下为之一新。
但是空气中，仿佛还残留着之前厚重而密集的血腥气息。
因着摇曳的窗帘而不时洒下的月芒，也将魔法阵照映出红与黑的混合色泽。
——与少女左手如出一辙的颜色。
一条毛巾被随意地缠绕在她的左手上，毛巾上早已布满了红黑色的血迹，部分裸露出来的皮肤上则密布着细小的割痕，它们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则还在往外渗着血。
就在少女休憩的这短短时间内，地面上已经绽放出了几朵血色的花瓣。
“……久等了，红祸同学。”
澄澈的声音此刻无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虚弱，不过当中的坚决意味则一如往昔。
少女半支撑着从桌沿直立起身来。
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而在空中舒展滑落。那是有如暗夜一般深沉细密的头发。
而少女的脸庞则是与之相反的苍白，距离惨白稍欠一些，旦也不遑多让。
似乎是体内损失的血液已经达到了极限，几乎每一刻都能感到少女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些许。
挂在眼睛下方的两个青色眼袋，也沉重得好像随时都会让眼睛闭上。
但是，闪烁在少女眼眸深处的那抹光亮，却似乎越来越亮。
她朝着红祸走来，而后——
一，二，三，四，五……共计五根蜡烛依次被点燃，呈逆五芒星形围绕在红祸周围（注1）。
随着烛火的摇曳，从地板到墙壁再到天花板都有光影不断晃动，而整个房间也在这影影绰绰之中化为了一体。
一种诡异而神秘的宗教氛围油然而生。
站在魔法阵的外沿，少女俯视着红祸。
攒动的阴影与不动的少女，两者在这一刻似乎融为了一体。
于漆黑色的瞳孔中，红祸看到了仰躺在地上的自己的倒映。
“红祸同学，你觉得，恶魔……是什么呢？”
“是七宗罪的具现呢，是具有强大力量的生物呢，是阴影力量的汇集呢，还是内心阴暗的滋生呢……”
“在我看来的话，恶魔，其实是人类的反面。”
这样解释应该没错。少女自顾自的点着头。
“人类觉得美好的，恶魔就会将它破坏，人类觉得痛苦的，恶魔就要将它实现，人类用规则来约束自己，恶魔就怂恿提倡着解放……没错，人类与恶魔就像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不同之处就是恶魔具有能够让这枚硬币翻转的力量。”
“人类一直喜欢着线条柔和的正面，而恐惧着狰狞面貌的反面，殊不知，当硬币被翻转，上方的狰狞面孔在长久的凝视之后，久而久之，就被认定为「善」，同理，下方的慈悲容颜则会被斥责为「恶」，然后又是下一次循环……所以，恶魔所进行的行为，如果是在很久之前，或是在很久以后来看，说不定，应该是对人类的拯救才对……呵”
说到最后，少女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这些，也不过是些歪理邪说罢了，是我为求心安而下意识的臆想出来的，然而我知道，事实上，不论人心如何变化，恶魔终究，也不可能离开邪恶的范畴。只是……呵！”
少女又笑了一声，一抹苦涩的意味从笑声里扩散出来，少女摇了摇头，“只是……神明终究是不存在的啊，所以……也只能向恶魔祈祷了。”
“但是，就算是向恶魔祈祷，我也一定要拯救世界！”
拯救世界。
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红祸脸上还是升起了难以描述的表情，大概任何一个听到有人将「恶魔祭祀」和「拯救世界」联系起来的话都会反应类似吧？他最终叹了口气，然后道：“这个世界好好的，它并不需要你去拯救。”
“不对哦，世界病了。”少女微笑地看着红祸，好像在看生了病却不愿吃药的孩子，“它已经病入膏肓了，再不拯救的话就来不及了，至于需不需要我去拯救，红祸同学啊，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去做的呢。”
“…………”红祸这晚上都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他再一次感叹着自己隔离交际圈的选择是对的，因为这样的交流实在是太困难了。但事已至此，他只能继续道，“即便它病了，也轮不到你去拯救，更何况，恶魔是不存在的。”
“——不，恶魔是存在的。”
幽暗中，响起了少女平静的回答。
她半跪下身，靠近红祸，摇曳的烛火映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好似白瓷一般。
“你知道吗，红祸同学。”倾伏下身子，几乎紧贴着红祸的耳朵，少女悄声说道，“恶魔是存在的喔，因为神明……并不存在呀。”
就好像说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样，才刚说完，少女就倏地远离了开来。
好似在风中传来了一声轻笑，少女重新站直了身子。
烛火的光芒与夜色的阴影在她的身上交汇，却无法在上面染上任何一点色泽。
仅有的一丝笑意也从她的眼中褪去。
“因为神明并不存在。”
少女又再次重复了一遍。
“如果神明存在的话，那么，祂是不会允许自己所创造的世界，变成现在这种样子的。”
“这个生病的糟透的荒谬的残忍的世界，神明是不可能忍受下去的。”
“人类所发出的悲鸣的哀嚎的痛苦的祈求，神明是不可能听不到的。”
“所以，「神明」……被如此称呼的存在，绝不存在。”
“也因此——”她不含半点迷茫的继续道，“恶魔绝对存在。”
“因为唯有恶魔存在，这个世界才会如此虚伪如此愚蠢如此丑恶如此残酷。”
“唯有恶魔存在，人类才会如此自私如此贪婪如此冷漠如此无知。”
“所以……「恶魔」，一定存在。”
并没有慷慨陈词，也没有手舞足蹈，少女只是很平静的将之陈述出来，就像是指出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平静，坚定，毫不动摇。
月光从幽暗外静谧洒落，窗帘在微风中婆娑摇摆。
从深沉夜色中洒落的幽华，为少女纤细的身影披上一层薄纱。
细长的黑发静静地舒展在暗夜中，随着窗帘缓慢、而轻柔的舞动着。
简直就像是在残破神庙中吟唱祷词的圣洁修女——如果不是她所述说的内容是恶魔的话。
即便如此，这无比契合于浮廊绘卷的一幕，也如同水面上泛起了波纹般，缓慢地荡漾在暗夜朦胧的教室之中。
也同样荡漾在红祸的眼中。
“是么……所以，我就是你所选择的「祭品」？”
明了少女固执、或者说偏执信念之后，也理解了自己的生命注定要被当做恶魔的祭品被少女献上的事实。这种情况下，除了惊恐或者是愤怒外，红祸实在想象不出自己还应该出现什么情绪。
但偏偏这两种情绪又实在是太难以在他身上出现。
所以他只能躺在地上，就像事不关己似的，平静地问着。
“恩，没错。”
少女再次露出了微笑，那是宛如柳絮轻拂的，找不到半点恶意的柔和微笑。
“红祸同学将作为我献给恶魔的「祭品」，而一旦接收了红祸同学，相信恶魔一定会满意，并欣然实现我的愿望吧。”
“你太高估我了，说不定对方根本就不想要我这么个家伙呢。”
“没有这回事哦。”
少女缓慢，而认真地摇了摇头，“红祸同学你，从来都是形单影只，独来独往的吧，唯一能接近你的，也只有你收养的那只宠物猫吧。”
红祸无言一顿，如果不是前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的话，他差点以为少女是特意来消遣他没朋友的。
当然少女不可能是这个意思，只听她继续道：“人类是群体性动物，不论自身外在条件如何，总都会发自内心的渴求着交流，渴求着相互依靠，但是红祸同学，竟然能够抑制住这种本能……是的，不是不得已而为之的形单影只，而是自发的远离尘世，主动拒绝所有人的靠近，并且内心依然平淡充实。”
“在我看来，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仅凭这一点，红祸同学就已经远远站立在人类之上了。也因此，内心如此强大的红祸同学，一定能够诞生出强大到足以召唤恶魔前来的力量。”
少女露出了喜悦的笑容，似乎对于红祸这个祭品能起到多大作用产生了由衷的期待。
“当然，理由并不仅仅如此。”
照映着烛火，少女苍白的脸颊上，一丝绯红隐约浮现。
“恶魔所需要的，是献祭者最为宝贵的东西，而我，唯一剩下的，最宝贵的……”
她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垂下头，低声款款道：“……就是红祸同学你了。”
我喜欢你，红祸同学。
“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喜欢你了，喜欢得不能再喜欢了，然而，由于无法靠近，这份情感曾一度让我陷入无比的痛苦之中，但是……想要达成愿望，这份恋心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太好了呢，能够如此的喜欢你。”
羞涩的表情一闪即逝，少女垂下了眸子。
“……所以，抱歉了呢，红祸同学，被我这种人喜欢上。”
她低下头，向深深红祸鞠了一躬。因为失血眩晕的关系，在直起身时还往后踉跄了一步，不得不伸手扶住一旁的桌子，这才勉强站好。
本就苍白的脸比之前还要褪色几分，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被我喜欢上，被我当做祭品献上，我这种人……大概，比蜘蛛（注2）还要恶毒吧？”
“即便如此，我也不会停止，尽管咒骂我吧，红祸同学，但是，这场「恶魔祭祀」，无论如何我都要进行下去！我绝对要……”
暗夜中吹起了风，窗帘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乌云不住的移动，逐渐将月光给遮挡，就在月光消失的最后一刻，少女未说完的话语，也在随后而至，就像径直地——和这个世界同调了一般，陡然漆黑。
“……拯救世界！”
————————————————名人名言的小贴士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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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中二的道路上，走的比谁都远！
————汤姆·没鼻子·里德尔
注1：逆五芒星，基督教理中代表邪恶的恶魔符号。
注2：蜘蛛：和螳螂一样，很多蜘蛛在交配完成后都会吃掉自己的丈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