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萨苏尼亚王国一直以来都和威尔斯公国保持着贸易往来，互相虽然不是同盟关系，但是也算是对传闻遍地是黄金的威尔斯公国比较友好的邻居大王国，互相从建国初就一直保持着和平关系。
就地理位置来说，艾萨苏尼亚王国在威尔斯公国的北边，是与威尔斯公国接壤边境最长的王国，对威尔斯公国来说也是抵御北方游牧部落入侵的重要邻居。
除此以外，作为农业大国的艾萨苏尼亚王国是威尔斯公国最大的农业贸易伙伴，威尔斯公国大量的粮食进口都要依靠与艾萨苏尼亚王国所建立的商路来提供。
如果能够一直维持着这种平稳的态势，那就再好不过了——即使是没有受过任何教育的最底层的平民，也能够轻易地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如今，在圣战的名义下，盘踞在北方荒原的无数个游牧部落在他们的主神——狩猎神瓦纳拉普的领导下联合起来。平时只会一盘散沙瞎捣乱的他们，逐渐开始形成规模庞大的远征军，有条不紊地向大陆中部平原进攻。
位于平原腹地的艾萨苏尼亚王国虽说是一个不小的国家，但是不论怎么看也不太可能抵挡得住比它常备军数量还要庞大数十倍的北方远征军。更重要的是，那些远征军大多是由骑兵组成，因此一旦到了平原便显得锐不可当。
斯图尔特公爵也看到了这一点，原本一开始还寄希望于位于平原北部的一些小王国能够抵挡一阵子，结果不到一天的时间就被这些士气旺盛的骑兵突破了过去。
更可怕的是，根据传言，那些不投降的城市全都遭到了屠杀，连一只公鸡都不放过，血流成河。
总有一天——不，恐怕不出一个月，他们就会攻打到威尔斯堡吧。
那时候再投降，真的来得及吗？到那时候再投降，还能够避免被屠城的惨剧吗？
这是五天前的事情了。
晴朗的早上，天气十分清爽。习惯早起的斯图尔特公爵早就坐在书房的那张红木桌子旁了。
然而和天气不同，公爵此时的心情却是陷入了低谷。
他的手中拿着两封书信。一封是边境方面发来的报告书，另一封盖着不同于附近任何一个国家的戳，还没有开封，却让公爵无比在意。
他现在正在一遍又一遍地阅读边境的报告书。其内容并没有多长，除去寒暄问候之外只写了三言两语，但是内容的重量却让人无比担忧。
“我们目击到西面神圣乔治路易斯王国在我国边境附近集结部队。我们了解到东北面尼克苏尼亚王国正在大规模征募农兵。我们了解到大陆北方的游牧部落正在进行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规模扫荡。以上，或许都与昨日托索大人所说的‘圣战’有所联系。”
又读了一遍后，斯图尔特公爵叹了一口气，揉着太阳穴靠坐在椅子上，端起露西之前送来的红茶喝了一小口，却发现早就已经变凉了。
正所谓四面楚歌。虽然很可能不全是针对威尔斯公国的，但是不论哪一边都不是能够轻易挡得住的对象。
“北方的游牧部落离这边比较远，所以可以暂且先不考虑……尼克苏尼亚在集结农兵或许只是为了增加防卫力量……但是神圣乔治路易斯在我们的西面集结了部队，不管怎么想都不能视而不见啊。”
公爵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随手拿来一张纸在上面写下给边境方面的回信。
“东北和北部暂时待命，西面进入战备状态……同时，姑且向艾萨苏尼亚请求一下援军吧……”
写到姑且的时候，公爵顿了顿，然后划掉了姑且两个字。
虽然神圣乔治路易斯已经是衰败无比的王国了，被亚人侵略了40多年，领土已经和威尔斯公国相差无几，但是并不知道对方到底集结了多少兵力，有盟友总比没有要强。
将写好的回信叠在来信的上面，一起放在一旁，相当于“这件事就先告一段落”。解决一个事情再开始下一个，这是公爵的工作习惯。
他将那个盖着奇怪印戳的信封拿过来，纸的质地十分粗糙，只是摸到就知道这个国家一定不是经济或者技术发达的大陆中部和西南部国家。印戳上的图案是交叉的长弓和长刀。
看到这个图案，公爵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这是狩猎神瓦纳拉普的标志，受过高等教育的斯图尔特公爵一眼就认了出来。
瓦纳拉普是在大陆北方有着相当庞大信众规模的神，虽然信众规模已经达到了大神的级别，但是其并不属于五位大神的范畴。他的信众只是这一百来年才逐渐庞大起来，主要得益于整个大陆的气候正在变得温暖，北面的野生动物也开始多了起来，于是人口也逐渐变得庞大了，自然信众的规模也跟着上涨了。
联系到刚刚读过的边境方面的来信，瓦纳拉普的势力正在进行着圣战，这时候向自己送来书信，多半也是出于这种原因吧。
拿着粗糙的信纸还没有读，公爵就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压力，不好的预感萦绕上心头。
闭目下定决心后，公爵终于展开了信纸。和边境方面的报告书一样，这封书信也没有多长，甚至连寒暄问候都省去了。
“‘500件威尔斯近卫重甲，贸易神托索。交出这两样便认为贵国有臣服之意’。……”
劝降，以及——
“‘若不降，定会撕碎你的城池，嚼烂你的人民，让你的血亲生不如死。’……”
赤裸裸的威胁。
公爵不小心读出了声，他赶紧捂住嘴，四下看了看。确定没有人后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心情更加沉重了。
因为他知道，这威胁绝不是空谈。
反观投降的条件：威尔斯近卫重甲，做工并不是全大陆最好的重甲，而且只要500件，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这点姑且不管，毕竟铠甲想要多少都可以，但是贸易神托索……
公爵又长长叹了一口气，将书信折叠起来收进胸前的口袋里，然后捏着眉间走到了窗户旁边。
书房位于城堡比较上层的位置，这里正好能够看到威尔斯堡的全景。
远眺是公爵的兴趣之一，远眺自己的城市，在平时不仅能够放松心情，同时也能鞭策自己做一个更好的领主。
但是此刻，心中除了忧虑，就只有绝望了。
——不想亡国就投降……吗？
如果不投降的话，等到萨拉图卡的骑兵大军冲进威尔斯公国后，一定会血流成河的吧。
既然瓦纳拉普已经发来了通牒，那就意味着投降或者抗争的选择必须要现在做出。原本打算再观望一阵子的，看来现在计划也完全泡汤了。
威尔斯公国与贸易神托索。领主身份与神使身份。自己究竟该如何选择？
只要国家还在，即使失去了拥有最大信众的神，日子依然过得下去。但是失去了国家，只剩下一个信众全部被屠杀掉的神，日子肯定就会艰苦了。
不对，在那之前，或许自己和托索都会被连带着一起屠杀掉吧，就像瓦纳拉普在北边做的那样。
现在的话，只需要出卖自己的主神，便能够保护整个国家。表面上看起来，这是一个十分可行的交易。
但是，出于个人情感的原因，斯图尔特公爵一直在对这个方案摇头。
毕竟那是自己发誓要奉献自己所有给她的主神啊！那是与家人同等，甚至高于家人的存在，怎么可能说出卖就出卖呢？
但是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什么方法能够保护整个国家。
想要联合起整个平原所有的王国，但是大家互相之间本身就存在矛盾，再加上主要的信仰都不一样，话都说不到一块儿去，想要联合都联合不起来。瓦纳拉普的大军又势不可挡，大概不出两个月就会将整个平原都扫荡一空吧。
真的是，怎么办才好啊……
公爵的眉毛拧成了麻花，他走回书桌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来，无力地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看你眉头皱得，脸色很难看啊。”
突然间，有些高傲的少女声音从门口传来，橙色双马尾随之出现在眼前，像猫一样吊起的水蓝色眼睛中流露着一丝关怀的样子。
公爵不由自主地吓了一大跳，肩膀猛地抽动了一下。这个动作也被少女看在了眼里。
“怎么啦？我有那么可怕吗？”
“啊……不是这样的，托索大人，我只是在想事情罢了……”
“不是说了不要叫我‘托索’了嘛，这个名字一点都不可爱，要叫普莉亚拉啊，普·莉·亚·拉！”
贸易神少女靠在门框上，一只手抱在胸口，托起不算大也不算小的胸部，另一只手伸出一根手指，一字一顿地说着。
“是……是，普莉亚拉大人。”
看起来托索并没有听到自己之前的自言自语，大概是刚刚才到这里来的吧。斯图尔特公爵长舒了一口气。
“也不要加‘大人’啊……真是的，父子俩一个德行。”
普莉亚拉·托索哼了一下鼻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书房，坐在书桌正对面的沙发上，拿起斯图尔特公爵还没有动的火腿三明治，二话不说咬下一大口。
嚼了嚼咽下去之后，托索继续开口道：
“所以啊，在想什么事情呢？”
“稍微……工作上的事情……”
“去埃希的商队被强盗劫持了？”
“商队进展十分顺利……”
“那就是产出贵金属的矿山出事了？”
“并没有接到那方面的报告……”
“总不会是全堡的商会在一夜之间全部倒闭了吧？！”
“确实……不是这样……”
三言两语，少女就将那块三明治吃了个干净，舔了舔沾着千岛酱的手指，径直走到公爵的书桌旁。
“那不就没什么大事嘛，打起精神来啊！手帕。”
她说着便伸出手。听到直白的打气的话，公爵反而叹了口气，将自己的手帕拿出来递给了托索。
她拿到手帕原本打算擦擦手和嘴，结果发现手帕潮潮的。
“对不起……早上用这块手帕擦过汗了……”
“今天早上也不怎么热吧，你究竟出了多少冷汗啊……那件事真的有这么难办吗？”
托索一脸狐疑，把手帕扔回给斯图尔特公爵，
“有什么事情我能够帮得上忙的，要尽管跟我说啊。”
“嗯……”
看到公爵点了点头，托索便朝着门外的方向走去，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斯图尔特公爵突然叫住了她。
“那个……普莉亚拉……”
“啊？”
“如果……如果你的身旁有你最敬爱的人，而面前的大路上，一辆疾驰的失控马车正冲向数十个你最亲爱的人。如果说将你身旁的一个人推到马路上，牺牲了他便能使马车停下而拯救那些最亲爱的人的话……你会怎么做？”
“什么啊这个莫名其妙的比喻……”
“别管这些没用的了……求你了，回答我的问题吧……”
看到不同平常那样亲切的斯图尔特公爵，现在的公爵眼神中充满不安，托索稍微楞了一下，想了想之后说：
“这种事情，首先把个人感情排除在一边再下决定比较好吧。不管选择了哪边，我觉得理由都十分充分，所以你只需要判断清楚哪边对自己的利益更大就好了。我是这么想的。”
“是这样吗……”
斯图尔特公爵心中的某处咯噔地响了一下。
泯灭人性的抉择，既然必须要做出选择的话，那就泯灭掉自己的人性，然后再去选择利益最大化的那一边。这就是托索的意思吧。
“不过啊，”
在走出大门之前，托索转过身来。眯着眼睛怒目道，
“如果是我的话，我绝对会把造成那马车失控的家伙给狠狠教训一顿！”
“啊……啊哈哈……”
公爵干笑了几声，托索哼了一下鼻子，漂亮的橙色双马尾在不悦地一甩，大步流星地走出了书房。
等到脚步声远去之后，斯图尔特公爵再次靠在了椅背上。不过与刚才不同，他的眼神已经坚定了下来——这次他终于要做出决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