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ord：Blank.3-12
『WORLD 03』
Day 4
天空如无暇的青晶一般湛蓝，不见一丝云彩。
算是个祭神的好天气——兴许『03』里的人类是这样认为的。
此时，人类城市——奈瑞洛斯特——顶端神殿外的扇形广场上，挤满了前来瞻仰祭神仪式的人类贵族。
他们无一例外，全部跪倒在地，面朝着神殿巨型石筑神像的方向。从上方看，这些人类的头顶组成了上百轮并不完美的同心弧。
皇宫并不对一般民众开放。即便只能远观祭神仪式，这些下民还是全部聚集到了皇宫与居民区的交界处。
神像被雕刻成了一个双手平举，背对着汹涌的浪潮，似乎正在以自己的身躯为堤，保护着人们不被浪潮侵袭的英武男性形象 。
他们或许是真的在很虔诚地信仰着那个被他们称作“杰洛”的神明吧。
不过很可惜，这个世界的人类会错了神明的意——
“愿主神保佑”？
呵。
事实上，那个“杰洛”，并不是像人类认为的那样在抵御--而是在操纵“浪潮”。
而且，还有一件事我敢肯定——
“杰洛”绝对不喜欢晴天。
“下面的情况和霍利亚预想的一模一样哦。”
妮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维持着结印的手势，回头。
“坐在这里真的没关系吗？”妮娅问。
“当然没关系。”我说。
此时，我和妮娅正坐在神殿的屋顶上。
城市的最高处的视野真的很不错。向下看去，神像、皇宫、下方的居民区以及远处绵延的山脉都能尽收眼底。
在我们谈话时，有几名神职人员走上神像前的高台，向下方的人们宣告祭神仪式的开始。
在他们的指挥下，人们齐唱起了圣歌——就是昨晚那位吟游诗人奏唱的那个旋律，但唱词被全部换成了歌颂神明功绩的内容。
“这里不会被人类发现吗？”
“发现了也不会怎么样。”
我俯视朝向神像——同时也是朝向我们的方向——跪拜，齐唱着圣歌的人类。
“看下面，有没有被人类当做神明崇拜的感觉？”
妮娅一怔，然后打了个寒颤。
“……有点恶心。”她说。
我又结下几个印。
下方的神像发出了一丝颤动。
裂响在人们的咏唱声中消散，无人察觉。
“要开始了，妮娅。”
“嗯。”
妮娅盯着我的脸看了许久。
“……霍利亚的表情好怪哦。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她问。
我也才注意到，自己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皱着眉。
“没什么，只是忽然回想起了一些记忆深处的事情而已。可能等到明天就又会忘记……要听我讲讲吗？”
妮娅立刻身体前倾，晃着脚丫，充满兴致地对我点了点头。
“我过去在各个世界中游历的时候，曾在一个世界逗留了很久。而那个世界的人类……将我视作了神。”
“……感觉怎么样？”妮娅好奇地问。
“刚开始还挺有意思的。我默许了人类的信奉，坐在神明的位子上，偶尔现世亲自教导人类，看着他们代代繁衍，看着文明薪火相传……”
我改变结印的手势。
与此同时，大地开始震颤。人们逐渐注意到自己身下的躁动，和神像上逐渐蔓延的龟裂。他们停止了颂唱。
“可是，那个世界文明的发展却极其缓慢。我每现世教导他们一次，他们就进步少许，但这之后就会立即停滞不前。大概是过了……一万多年吧？那些人类还是处于中级文明的阶段。”
再次改变结印的手势。
大地的震颤愈发强烈，以至于妮娅需要依靠在我身上才能够稳住身体。
城中的建筑全部遭到了或多或少的破坏，祭典的集市骤然染上破败。浓烟和火光自木石结构的街巷里升起，惊叫与哭嚎在人群上方的空气中共鸣。
“起初，我觉得很不解。明明有着所谓神明的护佑，人类理应后顾无忧的高速发展才对，可他们却不是在争斗中内耗，就是在无意义的方向上浪费时间……”
天空始终无云，但日光却逐渐昏暗。
神像轰然碎裂，身首异处的“神明”径直砸向祂“护佑”着的人群。
拴住空间的提线牵引着我和妮娅，在空中悬浮。
“我稍微有点心急，就随手降下了几道天灾，然后撒手不管，想借此迫使那个世界的人类走向团结。可是……”
我看向下方的人类。他们不是在无谓的四散奔逃中被晃动的地面震倒，就是惊恐地瘫倒在地并呆看着倒塌的神像。就连方才还在主持大局的神官和兵卫亦是如此。
直至现在，还没有一个人去尝试救助被建筑的碎块砸伤的同伴，还没有一个人类站出来指挥这混乱的局面。在发生异变的这一瞬间，这些人类将内心深处的自私自利暴露的一览无余。
“他们完全没有走向团结的意愿。几乎每个个体都在灾难中变得自私自利，不懂得报团取暖，最终甚至还发生了大规模暴乱。仅仅过了数百年，虽然天灾早已结束，但他们还是完全倒退回了低级文明。”
“为什么会这样？”
“我不知道。但以我的猜测——应该就是由于神明的存在。”
我还没有进行下一步动作，世界的异变并未继续劣化。
下方的人类总算是些许安定了下来。他们发现了漂浮在神殿上空的我和妮娅。
然而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所做的，是放着方才受难的城市不管，继续跪地向我们的方向祈祷，而非立刻施行救灾举动。
“就像下方的人类一样——在他们的眼中，神明占据了原本属于他人的位置。就是由于‘神明形象’的过于明确，让信仰着祂的人类目光永远保持向上仰望。只要这种神明不从人类的世界永远消失，人类绝不会低下头，好好地看看自己身边的同胞。”
又结下一个手印。
城市在剧烈的震颤下分裂、坍塌。
但人们甚至连身旁受伤的亲故都不愿意救助，任凭伤者悲鸣哀嚎——他们正忙于不断跪地祈祷。
妮娅又环视了一圈下方的人类城市，咂了一下舌。
“作为群居生物……真的蠢死了。”
“但他们中的绝大部分人并不这样认为。如果他们真的觉得这些行为愚蠢至极的话，就不会做出来。”
“和霍利亚昨天预想的完全一样呢。”妮娅悄声说。
『03』——这个世界存在着文明。
这个文明由王政与教会同时治理。政教分立，相互拮抗。
教会维系神的权威，并以神的名义，敛集人民的税金。王政试图从教会手中渐渐取回“人”的权益，但很可惜，相较于王权，神权依然在上。
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同时有两个世界中心人类个体存在。
“妮娅，还记得作为世界中心的个体通常拥有哪两个特征吗？”
“……拥有广阔的视域……还具有很大的影响力？”
没错。
既然拥有广阔的视域，那么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保持冷静并立即做出明确的行动必然不难。
因此，只要在世界中心附近发动异变，再用提线感知方圆几里内所有人类的行动——
必然能在行为与众多一般人类不同的个体当中寻得世界中心。
那个在皇宫内四处奔走，亲自指挥还能够行动的官兵去进行救灾的个体，必然就是两个世界中心之一。
而那个驾着驰车，带着人民上贡给教会的钱财，飞速逃离妮娅和我所在位置的个体……
我回过头。
看向已经被几根提线吊住，倒悬在我们身后的那个衣着华贵、臃肿肥硕的中年男性人类。
“ 抓 到 你 了 。”
地面的震动即刻停止，昏暗的日光骤然放晴。
我带着妮娅缓缓落在神殿废墟上方，解除结印。
那个人类——其中一个世界中心个体——重重地仰面摔在我和妮娅面前的建筑碎块上。
“初次见面啊，大神官先生？”
“主……主……主神大人…………教会……一向稳定工作……社……社会也安定……人民……人民都……都是您忠诚的信徒……微臣愚钝……不知主神大人您是为何动怒……”（异世界语）
大神官挣扎着从地上翻过身，跪伏在我面前。
“……霍利亚？”
妮娅拽住了我的衣角。
“怎么了？”
“妮娅饿了。”
她看向那肥硕的人类，伸出舌头舔舐着嘴唇。
“就是这样，大神官先生。请问，还有什么想要说的吗？”
“主……主神饶命！！！微臣……一……一向……为主……主神……尽心尽力……下臣负责……祭祀……每年都没有断……还有……收纳人民每年的上贡……”（异世界语）
大神官死命地将头往地面上磕，把肮脏的血迹留在额下灰白的瓦砾上。
“人民的上贡？在哪里？是祭祀用掉了……还是在你的驰车里……又或是……在你的身上的脂肪里？”
“主神饶……饶命啊啊啊啊！！！！！！！！！微臣利欲蒙心，罪该万死，但恳求主神大人饶过下臣这一次，下臣定能改过自……”（异世界语）
“妮娅。”
“嗯！”
妮娅笑着，对我点了点头，然后撕裂口角，露出牙齿，一步步朝着大神官走去。
“绌……绌烘棤涔愮珷……绌烘棤涔愮珷啊！！！！！！！绌烘棤涔……涔愮珷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意义。所以停止了[读心]。
我转过身，双手结印，用提线撕开通往另一个世界中心位置的折跃门。
在我的身后，人类的尖叫伴随着撕扯骨肉的声音响彻整个『03』，经久不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