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ord:Blank.4-16
『WORLD 04』
在四周躁狂的窸窣响动中，提线将危险的信号传至我的指腹。
毫无疑问，这是夏施展位面干涉所引发的躁动。他出于暴怒，正在我们所处的世界中进行着某些操作，用以向我发起进攻。
发出响动的是空气。但响声的音色与诱因已然不再明晰，连我都无法短时间内断定——就如同生物在死亡前一瞬间的绝望嘶吼一般，与其常时能够发出的声音截然不同。
究其原因，是夏引发的位面波动过于剧烈，以至于令这个世界的正常运作遭受了极大的干扰——
不，已经不能再称其为干扰了。这种波动的幅度已经超过了那个极限。
那个足以动摇『04』底层运转逻辑的极限。
现在，若是从『空白房间』内观测，这个世界的世界泡正在位面的剧烈震动中逐渐爬满裂痕。
再让夏这样放肆下去，这世界很快会分崩离析。
……我记得他是来阻止我毁灭这个世界的，对吗？
我虽不会这样做，但现在他却在自己一步步地把这个世界推向粉碎哦？
因为目睹自己伙伴的死亡，所以出于愤怒想要以毁灭『04』乃至毁灭自己为代价，为同伴复仇……吗。根据[读心]获取的信息，我如是推测。
该说他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还是有勇无谋呢……这家伙不会真的以为仅仅这种程度就能把我怎么样吧？
有些令人困扰的是，如果这个世界被毁，会使接下来的工作变得麻烦不少。毕竟我们的最终目的是将世界尘封而非毁灭，这还是有差别的。
……不过既然零诺也在这里，那就不必太过担心了。如果事态发展到我难以挽回的地步，祂会不得不出手解决。
专心观测眼前这家伙的垂死挣扎，多采集一些关于这一高位面生物个体的信息吧。
四周的响动仍旧十分剧烈。不难察觉，在这些响声里，夹杂着些许源自下方的土石绽裂声。
——终于开始了。
骤然间，几道粗藤冲破戈壁滩那坚硬贫瘠的地面，如同倒置的闪电般向空中迸射生长。夏停止在空中悬浮，被这些木藤一层层地缠绕包裹住，朝着地面坠落。
与此同时，浩如烟海的飞虫自木藤破开地面的裂缝中冲出，如潮水般向我涌来。
这种局面，用高温就能轻易解决。
我令四周分布着的提线快速振动空气分子，以加剧分子热运动的方式，使空气升温至足以引燃木材、熔化纯银。在这种温度下，绝大部分有机物都会被炭化。
虫潮在接触到高温空气的瞬间，无一例外全部被点燃，化作漫天火星，在夜空中闪耀出最初也是最后的光亮，随即立刻转变为灰烬落向地面。
在加热空气炙烤飞虫与木藤时，我将空闲着的几根提线分布至虫群中进行分析。
虫潮中的物种并不单一，仅用肉眼就能观测到多个种类的蜂、蛾、甲虫。我注意到，它们所表现出的，大都不像是适合在戈壁生活的性状。
另外，不出所料，这些虫类的体内流淌着大量的信息素与高能营养剂。这些都是相对稳定的世界内生物所不可能自然合成并使用的。而这些虫类的细胞结构，也变得能够承受且利用这种高能代谢。那些木藤亦然，不仅细胞结构遭到改进，其生长方式与行为也难称其为正常。就算是在『04』这种极不稳定的世界的边境，眼下的情况在短时间内自然发生的概率也不足千万分之一。
也就是说，这些生物是在夏的操纵下，于方才这三十秒不到的时间内，骤然突变、进化、分化成这样的。
包裹着夏的木藤表皮开始炭化、燃烧，但损毁得并不严重。那些植物似乎还在持续增殖分化，不断生长出新的木栓组织包裹死亡的部位，并利用根系以极快的速度汲取地下水分运输至地上用以对抗高温。
我不清楚高温这种低级的攻击能对夏造成多大的伤害，毕竟我只需要削弱他的体力，而不是简单地杀掉他——所以我还不能贸然采取其他的进攻方式。
此时，夏正在植物的保护下继续进行着位面干涉。
虫潮仍源源不断地自地面裂口中冲出，附近受夏操纵的其他鸟兽也蜂拥而至，将我包围。此时，虫潮的行为方式出现了变化——不再尝试在致命高温中接近我，而是掉转方向，冲散在鸟兽群中。
不等我反应，上百道泛白的尖刺刹那间自四面八方向我袭来，速度快如强弓满弦射出的箭矢。
然后，被我散布在四周的提线轻而易举地缠绕、阻挡在距我十米开外的位置。
——是骨刺。鸟兽在夏制造的信息素与高能营养剂作用下，吸收了虫潮与其灰烬中几乎全部的物质，骤然增生突变，以巨大且锋利的尖骨径直刺向浮在五十米高空中的我。
物理攻击而已，用提线阻挡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但正是因此，我被关在了骨刺包围出的直径十米的空间内。我猜测夏的目的正是如此。
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下一步就应该是——
包裹住我的那些骨刺前端开裂，某种油状液体自裂缝中喷射而出。很快，这种液体以雾状形式完全充斥了我所处的空间。
雾状液体快速扩散，于刹那间接触到了我在外围制造的高温空气。
伴着一声巨响，我的身旁骤然被剧烈的爆燃所填充——
本应如此。
在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限制移动的那个瞬间，我就操纵提线翘曲空间，制造了通往外部的折跃门。现在，我早已脱离了骨刺的封锁，在夏的身后注视着他接下来所做的一切。
事实上，的确有事物在剧烈的爆燃中被炸碎，但并不是我。
乌拉诺，庞托斯，还有奥瑞娅——
夏的三位伙伴的名字。
我将他们当中随便一个人留在了那个空间内，令其和骨刺一同爆燃。
对我而言，他们只不过是三具缺失了头部的死体而已。但对夏而言或许并非如此。
我还在试着进一步激怒夏，以此探明他的极限。
夏很快就注意到了我的行径，更加狂怒的咆哮自木藤中他所处的位置发出，[读心]在他身上读取到的愤怒情绪量级再次翻了将近一倍。其所引发的位面波动本就狂乱，此时显得更加无章无法。
但位面波动的剧烈程度并未增长太多。目前的这种程度，也就堪堪能让『04』这种体量小不稳定的世界碎裂而已。
也就是说，他的极限就到这里了。
……有些失望。
虫潮与兽群再一次朝我的方向冲来，爆发生长的植物与骨肉组织也开始不断刺向我的位置——但这一切似乎都只是在毫无目的地对着我发泄怒火。
在这些生物中，夹杂有不少畸形、体型异常庞大、生态位不明，且生命力顽强的异常个体。这个世界人类口中的“魔物”，恐就是如此诞生的。
而我也厌倦了用高温处理这些被打了激素的生物。随着我手中印式的转变，四周的提线尽数汇聚成实体，高速旋转着绞碎妄图接近我的一切。
顿时，生物的碎屑伴着体液在天地间四处飞溅。血肉的猩红、骨髓的森白、脂质的赭黄伴着草叶的青绿，将夜空下的戈壁染上污浊不堪的颜色。这光景，好似将某些文明传说中描述的阿鼻地狱涂抹进了现实一般……
——？
在我思维发散时，一股蛮横的力量冲散了生物群，以其剧烈的位面波动弹开提线，径直冲我而来。
我并非没有料到此种情况，立即将夏剩余的两个同伴挡在其前，趁着这股力量迟疑的一瞬间释放大量提线将其缠满，再弯曲指节翻转手腕，令其在空中甩出一个完美的圆弧，最终落向地面，被地面上刺出的一根尖骨贯穿。
待尘埃落定，我向下方看去。
果真是夏的本体。
夏从进入木藤的包裹开始，就一直在施放位面干涉的同时积蓄力量。方才他在我的刺激下怒火攻心，选择停止蓄力，破开保护自己的植物，亲自向我发起进攻。
而结果就是，骨刺轻而易举地破开甲胄，捅穿了他的腹部。不足以致命，但能有效地限制他的移动。
……说起来，他穿着的这身铠甲算什么啊？我完全理解不了它的存在意义。总不能是日常穿着或只是单纯的装饰品吧？
“迄今为止，我还只局限于凭借低级的物理手段防御反击。我说过会给你垂死挣扎的机会，但直到现在，你甚至都还没碰到过我的一根头发。”
我自空中落在尖骨顶端，看向脚下遭受重创的男人。
“咳……”
他咬紧牙关绷紧肌肉，能用来将我千刀万剐的却只有视线。想以自己所知最恶毒的言语咒骂，却只呛出一口鲜血。
“要杀掉我的话，这种程度可完全不够。需要我告诉你吗，夏？这个世界已经快要被你自己的位面波动毁掉了。再过不到二十分钟，它就会碎成至少十几块，然后在世界的峡缝中逐渐化为筛粉。这世界的所有文明，都将会遭受与你的世界一样，甚至更糟糕的灭顶之灾。而你，作为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居然连自己目的的千万分之一都没能达到……”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以刺耳的咆哮打断我的讥讽。
又有几道尖骨自地面朝我的方向刺来。
——这些尖骨的目标并不是我。我只是轻巧一跃，凭借提线升上天空，就避开了它们。
四周的空气再度开始躁狂地窸窣作响。
我向下方看去。
那些原本在向我横冲直撞的生物再次改变了行为模式，开始以夏为中心聚拢。
不止鸟兽虫群，较为完整的尖骨、埋在地下的植物根系，乃至地面上未完全死亡的残块——凡是周围仍存活的生物，都在朝夏的方向移动。
这些生物一接进夏，就如同被高温炙烤熔化的非晶体物质一样，原本相对规整的性状彻底崩解，化为了一块块形态混沌的组织。随后，它们以这种不定型的状态，组合包覆在夏的肉体上。
不定型的组织团块吗……让我想到了妮娅。刚被带出世界『破碎』时，她就是这样的状态。
这团不定型的聚合体增大到一定程度后，便开始高速分化——先是骨骼、神经确立人形，再是循环、呼吸系统将身体联系，再到骨骼肌、皮肤、角质、鳞甲羽发外骨骼逐渐充斥全身……
“我还以为你们会像传说中的那些神灵种一样，变成巨人然后用肩扛起货物……或者用念动力，带着货物一起飞到天上……什么的……”梅露的话语回响在耳畔。
……那所谓的传说，原来指的就是这个。
在我下方，一个身长近二十米且还在不断增长、肌肉发达、表皮几乎完全由硬组织包覆，且概念震动剧烈的巨大人型生物，正伏在大地上，仰着头，对我怒目而视。
——与他之前的身躯相比，似乎只是增加了肉体强度与体积而已。
这就是夏最后的拼死反扑吗。
更加令我失望了，也已经没有再陪他继续耗下去的心情了。
直接用提线把夏从那巨人的体内扯出来，他就会完全力竭了吧——
“……霍利亚？能听到吗？”
正当我准备依照自己所想直接采取行动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打断我改变结印的手势。
“……这是你第几次打乱我节奏了，零诺？”
我叹口气，在意识中对声音做出回应。
“抱歉啦~刚刚回了『空白房间』一趟，花了点功夫追踪你放跑的那三颗脑袋的去向。有点在意你这边，所以来看看情况。”
伴着一声咆哮，夏化身成的巨人从地面上弹射而起，抡起他那直径两米的拳头，意欲将我从天空中砸下。
“我现在还需要把他活着带给你吗？”
动动手指用提线编织成网，将夏拦截。
“当然需要，但怎么说呢……你看他这操纵生命体突变分化的能力，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没有想法。他和妮娅的能力的确有些像，但原理完全不一样。妮娅改变自身结构的方式至今还是个谜，我也不记得我们曾在她身体里发现过什么乱七八糟的营养物和信息素。”
夏似乎也料到了我将采取拦截他的举动，将概念的震动凝聚在双臂上，借此扯散我的提线网——他成功了一半，但代价是他自身受到强烈的冲击，被反弹回地面上。
“唉，原理什么的先不用管啦，我也不是说这个……这家伙弱的都有些超出我们的预料了，你自己也觉得很无聊吧？”
“……嗯。”
我用提线网暂时拖住夏，固定周围的空气以阻断他那刺耳嘶吼的传播，随后示意零诺继续说下去。
“那我们为什么不借此对比一下，看看这家伙和妮娅的能力孰强孰弱呢？就当是……玩玩斗虫？这样的机会可能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哦？”
零诺眼里放光、阴笑着摩拳擦掌的样子浮现在我眼前。
“你这家伙是真的恶劣。”
“但你也不介意，对吧？”
“能保证妮娅的安全吗？”
“能。……至少不会有生命危险。”
“梅露那边怎么办？”
“带她到你身边，我们得处理一下『04』快要碎掉的问题。从我这边看，它的世界泡已经开始掉渣了。”
“最后一个问题。妮娅同意了吗？”
“你还不懂她吗？”
零诺轻笑一声。
“那孩子早就跃跃欲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