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ord：Blank.4-18
『WORLD 04』
金黄的颜色从其上褪去，提线脱离梅露的身体，重新回到我的掌控。
我令提线牵引着梅露和我，一同缓缓降至地面。
等待了许久，已经将身体恢复至类人外观，甚至还回了营帐一趟，清理掉身上血污的妮娅快步上前，接住梅露摇摇欲坠的身体。
无论是忽然被举上天空，向狂热的人群发表演讲；还是几秒钟内在脑海中构建出一个完整的世界蓝图，并操纵着从高位面抢来的能力将世界撕碎重构——无论哪件事，对于平日里一直以“行商”身份自居的少女来说，都必然会造成巨大的消耗。
也无怪乎梅露刚一落地，就再一次将自己的体重全部交给了妮娅。
“干得漂亮，梅露。妮娅也是。”
我解除结印，走向两人身边。
正当我想伸手去抚摸她们的头时——
“……不是这样的……霍利哥……妮娅姐……不是这样的……我……我都做了什么啊……”
梅露浸满泪水的脸庞进入我的视线。
“什么‘干得漂亮’啊……我只是想让世界变得更好……但是那些提线却撕碎了整个世界，还有里面的人，然后只能……用……用新的东西……不是他们的东西……把他们换下来……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想必是连抬起手臂擦拭泪水的余力都已没有了吧——她痛苦地啜泣着，任凭泪水划过脸颊，向下滴落。
“想什么呢笨蛋。这并不是替换，你所带回的就是那些本就生活在这世界中的人们啊。”
零诺在意识中发送语音，安抚梅露。
“但是……我的手上……明明还有把他们撕开的感觉……所有人，一个个的，在一瞬间全都传了过来……还有那些我可能不记得或是不知道的人，他们……”
看样子，提线并未按照梅露所期望的方式重塑世界。初次接触[支配印式]的她不知道该如何阻止世界被自己撕毁，只能任凭提线将操作世界的触感填满自己的思维。
“物质层面上，世界的确被你上撕的乱七八糟，但好在你还并未触及理论概念的层面。理论上讲，世界还是先前你生活过的世界，那些人们也都还是你所熟知的人，而非什么‘不是他们的东西’。”
“我一直在世界外看着，所以我知道。你猜怎么着？恭喜你，你成功地带回了所有因为世界碎裂而消散的人们。——再者说，你当我和霍利亚是做什么的啊。我们是站在你，站在世界这边的。你无暇顾及的那些地方，我们都有在帮你完善。放心吧，作为第一次对世界使用[位面干涉]的人来说，你做的已经近乎完美了。”
我和零诺只得轮流用有失偏颇的话语安抚梅露的精神。
实际上，提线在梅露的操纵下，对世界的重构的确漏洞百出，甚至连她能否拼凑出一个完整的世界都不得而知。
『04』的毁灭对零诺来说是一种损失，祂必须出手规避。否则，零诺也不必突然从世界外介入，用祂那黑色黏稠的谜之物质协助提线操作世界，并填补世界重构后依然存在的裂痕与空缺。
这个事实绝不能告知梅露。至少现在还不能。
“……真的吗？”
梅露声音颤抖着问，夺眶而出的泪水仍未止住。
“真的哦，妮娅也觉得梅露已经很厉害了。现在，梅露就安心休息吧，剩下的交给霍利亚和杰洛就好。”
妮娅搀扶着梅露席地而坐，轻柔地搂住她的头，替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不得不说，现在的妮娅似乎已经完全习得了如何感知他人的情绪，并能够做出合理的应对。
“但是，霍利亚——”
忽然，妮娅话锋一转，直勾勾地盯着我的手：
“霍利亚不是说过，会在妮娅面前保护自己吗？这是怎么回事？”
抬起双手，检查伤势。
先前失控的提线将两手的皮肤缢伤。暗红的鲜血应着重力，自指节、手掌流向小臂，污染本就沾满尘土的衣袖——看起来，确实有些狼狈。
“皮肉伤而已，并无大碍，马上就能止血。”
我从行囊中取出手巾，擦拭双手上隐隐作痛的裂口。
“但霍利亚先前都没有伤成这样过。”
“特殊情况，没办法嘛。抱歉啦。”
我冲着妮娅尴尬一笑。
她的脸颊像河豚一样鼓起。好像若非梅露还在怀中，她马上就要跳起来给我一拳的样子。
“……抱歉，这可能是……我的错吧。对不起，霍利哥，我不该任性地胡乱使用提线的，让你受伤了……”
梅露还在啜泣着，自暴自弃地继续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妮娅表情复杂地看看我的手，再看看梅露，像是想说些什么，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得发出一声长叹，开始生闷气。
……看来稍后得花点时间去哄她了。
“喂——！！！帕尔小姐！！！还有神灵种的各位！！！你们没事吧！！！？”
一句陌生的呼喊自不远处传来。伴着这声呼喊的，还有十数匹快马的蹄声，逐渐向我们接近。
“这声音是……戍边的塔里昂先生？”
梅露微微侧过脸，望着来者的方向。
“我们在据点内听到了剧烈的爆炸，还有令人不寒而栗的歌声。想着可能是你们遇到了难缠的魔物，所以就召集了一些人过来支援了……现在看来，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一队身披板甲的骑兵在我们面前止步。领头的那位环视着四周的一片狼藉，翻身下马卸下头盔，来到梅露身边。
“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惹出骚动的是我们，还麻烦你们特地赶来一趟，非常抱歉。”
我迎上前，与这位士兵交谈。
“哪有的事，保证边境不受魔物的进犯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虽然要是没有你们，我们昨天全部都得失职吧，哈哈。说起来，帕尔小姐这是？”
“有些脱力而已。因为近距离目睹了神灵种的战斗……所以受惊了？”
我半开玩笑地搪塞士兵的问题。是否告知人们梅露方才所做的一切，还是让她自己决定吧。
“塔里昂先生……能告诉我一件事吗？”
梅露似乎想要挣扎着起身，但没能使出力气。
“昨天晚上的据点……有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像是……大家都变成了怪物，所有东西都被金色的线撕碎……之类的？”
士兵一愣，随即俯下身，一脸严肃地盯着梅露的脸。
“……怎么了，塔里昂先生？难道说，我真的……”
“脸色真的很差啊，帕尔小姐。是做噩梦了吗？”
“……欸？”
“我说帕尔小姐一定是做噩梦了吧？放心，昨晚的据点很安宁，甚至连一只乱跑的小型魔物都没看到。唯一的异样，只有你们这边传来的爆炸声，还有那不知道是什么稀少种魔物发出的奇怪歌声而已。”
士兵的语气就像是在谈论早饭吃的什么一样稀松平常。
“但是……你们能听到这些声音，那不就代表着……”
“代表着什么？这些是我们与魔物战斗时发出的声音啊。就算是远在二十里外的据点，听得到这些巨响也不奇怪。”
我笑着将既定的“事实”摆在梅露面前。
“对啊。看看这周围，满是碎骨头和碎内脏的……你们是帮我们解决了多大一只魔物啊？”
士兵也应声附和。
“欸？……欸？”
梅露眨巴着发红的双眼，看看我，又看看面前的士兵，陷入了与妮娅相同的哑口无言状态。
“好了，梅露，这两天发生的事情确实很多，但现在已经结束了。这位士兵——塔里昂先生？可以帮我将梅露送回据点吗？她需要休息。哦对，我们昨天借用的营帐也已经可以带走了。谢谢。”
“好嘞。帕尔小姐，能站起来吗？……看样子被噩梦吓得不轻啊。来，这位神灵种小姐请让一下，我把她抱回去吧。”
“但是……那什么……等一……呜哇！”
话音未落，这位士兵就已经将梅露抱起，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匹。
“所以……霍利哥！外神的事，还有之前的那些，究竟是……”
“是不是噩梦，还是你亲眼去确认比较好。回见，梅露。”
“不是……妮娅姐？你也说点什么啊……”
“好好休息，梅露。等把魔物的事处理完，妮娅马上去找梅露玩哦。”
“不带这样欺负人的啊！！！都说了我不要变成被用过之后就忘掉的女人啊！！！！！”
梅露就这样一边哭喊着，一边被带上了马。
看她那小小的背影就这么被我们送走，好像确实有点可怜。
嗯，决定了。再多给她涨点工钱吧。
……怎么感觉更可怜了。
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待骑兵们离去一段距离后，我长舒一口气，回头看向身后不远处巨大的、散发着浓郁腥臭味的骨肉残骸。
该做这边的收尾工作了。
不知该如何用语言来描述这片惨状。像是被大号的链锯翻搅过的烂肉一般，完全看不出原本巨人的姿态，倒是更像妮娅在不定型状态下玩弄自己的骨骼内脏时可能会摆出的造型。只不过，后者不会出如此之多的血，将方圆百米内的地面全部染黑。
一个脊柱被折断、肩髋关节全部脱臼，浑身沾满鲜血，已经彻底无力反抗的男人，被折断的骨刺钉穿四肢，固定在这片尸山血海的顶端。若是不从上方仔细观察，根本无法发现。
若是告诉方才的那些士兵，梅露是看到了这个场面而受到惊吓，也完全说得过去。
“还能说话吗？”
与妮娅一同来到男人头前，俯视着他提问。
“……既然已经不再是那个霍利了……我还有什么好对你说的……‘支配者’？”
“首先纠正一点。我现在的名字是霍利亚。所谓‘支配者’也已是我很久以前就舍弃了的名号。其次，这恐是你最后一次与人正常交流的机会，我认为你最好珍惜。”
“什么他妈的霍利亚支配者的……换多少个名字，也改不了你这混蛋令人生厌的性格啊……咕咳！！！……”
在听到辱骂性词汇的那一刹那，妮娅将男人的头颅狠狠地跺在脚下，并用脚跟碾压。直到我示意她没必要继续加害面前的战俘时，她才抬起脚。
但男人口中的……什么来着……令人生厌的性格？
我忽然对男人的真实身份感到一丝好奇。对我做出过这种评价的人，似乎并没有多少个。
曾于他接触过的，是多久前的我？
那时的我，在做什么？
抱着这样的疑问，我决定继续与脚下这个自称夏的男人交流。
“呵……怎么回事啊，你的手。又被提线划烂了吗。”
不等我开口，夏率先挑起了话头。
“结印……熟练了啊，霍利。现在的你，恐怕就连偶师礼，也能轻■易举地做■■了吧■”
…■？
结印……■
什■结印？
■，使用[支■■式]■确需要■手结印……
是这样吗……■
“你说■■不可笑？■了已经变■这■■你，菲儿她还■直随■■带着创伤药膏……■■■■？”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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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LD 04』
“到此为止，霍利亚。把这东西给我。”
黑色的黏稠物质暴躁地将空间撕裂，以肉眼难以分辨的速度包裹住夏，连带着将其固定的骨刺一同扯出这个世界。
“……零诺？等一下……我刚想问他几句话……”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来问。在我通知你前，不要回『空白房间』。”
……？
等等……
“零诺！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你现在很混乱。同样的，我也有些困扰。请给我时间。时机成熟后，我再给你一个合理的解释。”
语毕，零诺立即中断了与我们的联系。无论我如何尝试呼唤，祂都没再给出回应。
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的违和感充斥着我的感官。
而且……似乎有种强烈的……记忆缺失的感觉？
夏刚才似乎说了些什么，我也似乎已经问出了什么问题？
但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
上一次出现这种症状，是什么时候？
我猛然转过头，看向身旁的女孩。她全程目睹了这一切，一定能解答我的疑惑。
叫出她的名字。问她刚才发生了什么。
……对，叫出她的名字。
她的名字。
名字。
“菲儿……”
……？
等■……
我叫■是谁？
菲儿……菲儿蒙莎……？为什■脑海■■忽然出现■个名■？
我认■这■人吗？我■■■■识她的，她■…是谁？
不对。■■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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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LD 04』
“霍利亚！”
右手被紧紧抓住。
低头。
身旁的女孩正满脸担忧地看着我。
“妮娅？”
“嗯，霍利亚。”
“我这是……”
“霍利亚累了。和妮娅一起去休息吧。”
“但是……”
一颗拳头锤在我的胸口上，力道有些大。似乎是因为它的主人正在生气。
“和妮娅一起去休息吧。”
妮娅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没等我回应，她就拖着我的胳膊，强行把我往尸山下拽。
……记忆的缺损似乎非常严重，还带有一点点的思维黏滞。或许，妮娅说的没错。我真的累了吧。
妮娅的背上，有什么器官正在萎缩。未待我看清，就已经被她收入体内。
仔细观察她的身体，似乎较常时大了一圈，比例也有些奇怪，还有一些无法短时间内凋亡的多余战斗器官附着在上面。
……回去后好好帮她重塑身体吧。
这样想着，我下意识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
伤口，长好了。
没留下一点痕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