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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LD 空白房间』
“回来了？”
躺椅上的纯白色神明在意识中向我和妮娅致以问候。
“那么，长话短说吧。”
没等我和妮娅回应，祂就开始在我们意识中发表起了长篇大论：
“『破碎』这边的实验进入正轨了，需要尽量一直盯着。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会逐渐减少这具身体的活动与和你们的联系。
关于那个叫‘夏’的外神，我把审讯他的全过程记录制成影像资料，收录进了茶桌上放着的那颗‘试作神核’里。霍利亚知道该怎么用它。其中那些你们暂时不便接触的信息，神核会自动屏蔽，直到你们能够接受的时候。闲了自己去看就行。
那三个外神‘一维传输’的追踪完成了，其轨迹指向的是我们日后需要尘封的一个世界。可惜，它目前还没有成熟。其他两个世界泡——『05』和『06』，我已替你们放到了茶桌上，你们先去尘封哪个都行。待你们把两个世界尘封完成后，我再将最后的那个世界取出。
鉴于那些外神已经开始阻碍我们的行动，保险起见，接下来三个世界的尘封都应当尽快——什么的，这是我的见解。当然，具体该怎样去做，还是要由霍利亚你来决定。
——对了，还有妮娅身上奇异特性的研究记录工作。至于这个，我已经无暇顾及了，就全权交给霍利亚你吧。不过，毕竟妮娅和世界『破碎』关系密切，我也不会彻底撒手不管。如果我这边有了什么想法，会抽空来告知你们，由你们自行验证就行。
那么，把『04』交给我吧，我会操纵『空白房间』里的[源物质]触手将其收容。确认无误后，你们就可以去休息了。”
话音未落，零诺身旁的地面上，一根黑色物质凝集成的触手自地面上钻出，朝我们微微摇晃。
然而，我和妮娅都不为所动。
“……在等什么？尘封世界失败了，世界泡碎掉了……之类的低级错误你们应该不会犯吧？还是说有什么别的事？”
“我们没有尘封『04』。”
清清嗓子，将这个事实告知了零诺。
此时此刻。
在我们面前的茶桌上，被称作『04』的那颗世界泡，并没有如同以往那些被尘封的世界一般变得黯淡。
正相反——它依旧在闪烁着透亮的光芒。其中的云雾状淡黄杂色，甚至相较于我们离开世界前，显得更为浓郁。
这个世界仍然在正常地运转着。
“……这样啊。”
零诺的语气出奇的平静，像是丝毫不对此感到惊讶。
“为什么？”
“因为你在拜托我尘封世界时，并未规定时限。”
“我是依照顺序将世界泡交给你的。”
“但你并没有让我依照顺序将它们尘封。”
“我记得我告诉过你，霍利亚。妮娅那时应该也在听——时间并不能改变我尘封这些世界的决定。”
“我知道。按照约定，我会去尘封它——但不会是现在。”
“……”
意识中的声音沉默许久。
“霍利亚。暂且不问你这样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04』是一个极不稳定的世界，我们在其内所见到的、认为有价值一切，随时都有可能被彻底倾覆。”
“我明白。正因如此，我利用了本该用于尘封世界的机会，改写『04』的底层逻辑，再次将帕尔·梅露的权限提高，令这一世界中心个体完全成为了『04』的中心锚点。说得夸张点，这颗世界泡已经不再是原先的那个『04』了——它被称为『帕尔·梅露』更为合适。”
“让整个世界进一步以那孩子为中心收束吗……只要那个特定的个体作为锚点稳定存在，世界就能基于锚点稳定地运转下去——你是这样想的？”
“没错。而且，成为了锚点的梅露能够轻易与我建立跨世界联系，这也方便我随时检查她的状况，并做出干预。”
“如果『04』……这个世界因未被及时尘封而毁在你手里，我会依照约定追究你的责任。你……确信你的方法能够成功？”
“这只是我的构想，是否能够成功我也不确定。但我不觉得我能够为失败担责，所以我才会在『04』这一足够特殊，且随时都能着手尘封的世界上做出尝试。”
“……”
意识中的声音再度沉吟许久。
趁着零诺忙于思考、暂时无暇对我发起[读心]的瞬间，我再度审视自己的想法。
事实上，我并不认为自己的这套说辞能够说服零诺。我的行为不但无法为祂带来任何利益，还会徒增不必要的风险——但我还是选择冒险去尝试争取这个机会。
像是在回应妮娅在『02』中向我提出的，那个想要寻得能够同时接纳我和妮娅的世界的愿望一般，『04』进入了我们的视线。
仅仅只是对我不存在排异这一点——就已然能让『04』成为在我还能回想起的众多世界中，最为特殊的一个。
对于兑现我和妮娅的誓约而言，拥有这样的一个世界无疑能够提供巨大的帮助。
因此，就算是为了妮娅，我也要尽我所能地将这个世界的处置权暂时收至我的手中。
除了需要征得零诺的同意之外，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阻碍。
换言之，现在正毫无防备地横在我们面前的这位神明，就是最大的阻碍本身……
“准了。”
“……？”
“我同意了。”
从零诺那边收到了许可的答复。
“想做什么就尽管去做呗？别玩脱了就行。”
我和妮娅面面相觑，都在为自己接受到的信息感到疑惑。
这“最大的阻碍”翻越得过于顺利，以至于有些超出我们的预料。
“……难道这些世界对你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还真是。告诉你也无妨——对我来说重要的，只是‘你会去尘封那些世界’这件事而已。至于它们会变成什么样子，在什么状态下被你尘封，于我而言都无所谓。”
随口向零诺抛出的一个问题，却收到了更加令我匪夷所思的答案。
“我一开始不就把尘封世界的工作完全交给你了吗？我重视的只有结果，过程怎么样都行。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主动提这种要求——因为这样我就有理由彻底不管这事了来着。……还有其他问题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咯？”
“……你给我等一下。”
已经实在无法忍受，所以叫住了即将断开意识通讯的零诺。
长久以来积压在心底的繁多疑惑，终于到了决堤的时刻。
这一切疑惑的根源，都在指向那唯一的一个问题。
那个原本祂不主动提起，我也不打算主动询问的问题。
“差不多也该告诉我们了吧——你为什么要我去尘封那些世界，零诺？”
“……哎呀，可算是问出来了，真不容易。我还以为你会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替我打黑工到底呢。”
“你说过，时机成熟时你自会告知我们这些信息。所以，我还在等你主动向我们解释。”
“……那也不能没有一点自己解决问题的想法啊。”
“……所以说霍利亚是笨蛋。”
身旁的妮娅很合时宜地插了句嘴。
“连求知欲都放弃了的话，你这老不死的灵魂就真的该腐烂了哦，霍利亚。”
“理性和经验告诉我，关于你这家伙，了解太多只会带来麻烦。若非实在忍不了，我怎么可能对你的那些怎么样都好的烂摊子感兴趣？”
“咳……那如果我告诉你，你所提出的这个问题与我关系并不大，且不能由我来解答，需要你自己去寻找答案——你会作何反应？”
“行。那我不问了。”
“嗯……等，啥？”
“麻烦，不问了。你走吧。”
“……嘶。”
原本立在零诺身侧的黑色触手向后伸展而去，缠绕在一扇门的把手上，将其打开。
依照祂的意愿，这扇门通向一条狭窄阴暗的长廊。
“咳……你们面前的，是迄今为止还从未有外人踏足过的，『空白房间』的深层区域。请吧，在那里，有我想要让你们看一眼的东西……我说到这份上总可以了吧？”
“你再怎么请，我们也不会有进去的欲望。……话说我不是让你走了吗？”
“……稍安勿躁。至少给我点推进剧情的机会吧。就这么问出问题然后撤回去你是想憋死我吗。”
零诺的语气低沉下来。似乎已经没有了想要继续开玩笑的意思。
嗯，这样才行。就是要让祂进入现在这种想要好好解决事情的态度。
但是，我斜着瞟了一眼零诺打开的门。
已经没有比“不祥”更适合的字眼来描述门中流露出的气息了。
“你有见过这条走廊吗，妮娅？”
同样斜视着长廊中的黑暗，妮娅默默地攥住我的衣袖。
“没有。而且，妮娅……讨厌那扇门后面的地方。太黑了，感觉有十几个零诺叠在一起那么白的黑。”
“好别扭的形容……所以可以不要拿我当量词来用吗妮娅？”
意识中的声音对妮娅的评价发表了不满，随即微微停顿。
“黑……吗。那若我告诉你们，在我的观测中，那条长廊是足够明亮的呢？”
“……你对‘明亮’这个词汇的理解和我们有什么出入吗？”
“不不不，一般语境下的[言灵]不会允许这种误解的存在。今天的谜语浓度有点过高了，我就直接公布答案吧——『空白房间』内所能观测到的光照强度，和观测者的认知权限有着直接关系。也就是说，你的认知权限越高，在某些房间内观测到的视野就越明亮。”
我再次看向门中那条黑到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廊。
“……嗯。我知道我们的认知权限很低了。所以呢？在我们的视野这么黑的情况下，你还想让我们看到这条长廊里的什么？”
“跟着那根触手走。它会带你们去正确的地方。”
………………
…………
……
我们行走在黑暗的长廊里。
肉眼无法适应这样的黑暗，我只得单手结印放出提线来用触觉检查路况。所幸，这条长廊如同其他房间一般整洁而又笔直平缓，即便目不能视，在这样的地方行走也并不困难。
唯一有些令我行动不便的要素是，此时的妮娅正抱着我的另一条手臂，紧贴在我的身上，随我一起移动。这孩子现在的样子，甚至让我回想起了她还未塑造人身，处于完全不定型状态的时候。
她看起来确实很反感这里的气息与环境，但又不想让我一个人深入这里、把她留在外面——所以没办法了，就保持现在的状态吧。
终于，根据触手的指引，我在黑暗的长廊侧壁上触碰到一扇房门。
房门的样式与『空白房间』内的其他门并无二致——至少提线检测出的结果是这样。
“退后一点，我来用触手打开这扇门。或许能够解答你们疑问的那东西，就被安置在这个房间里。”
意识中响起零诺的声音。
依照祂的话退去两步。甚至把妮娅护在身后，做好了迎接冲击的准备。
但是——无事发生。
房门应声而启，一个充斥着微弱白光的房间在视野中出现。
这房间并不宽敞。仅七米见方的空间内，书柜与货架靠着三面墙而放，进一步压缩了来人的立足之地。
书柜上摆放的尽是对我而言完全陌生的资料。甚至有几册在我的视野中黑如漆炭，无法读取书脊上的资料名称。理智正在不断敲响着警钟，命令我远离那些信息——所以我只得移开视线。
货架上的东西亦是如此。随眼看去，只能辨认出一些基本的物体形状——一柄长剑、一根箭头、几只眼睛、一根铅笔与一块橡皮、几个不知道是什么装置的底座、一盏提灯、几颗散发着诡异色彩的宝石——没几个我叫得上其实际名称的东西。
当然，货架上也有些许熟悉的老面孔。在那些底座旁边，放置着几个正好能够一手握起的白色圆形按钮——那些是[空白按键]。以前一直不清楚零诺将这些重要的工具收纳在了何处，现在总算明白了。
至于房间的正中央，零诺口中想要带我们看的东西应该就在那里——
一块直径约一米的“某种事物”正悬浮在空中，做着缓慢有序而无止境的旋转运动。看似没有实体，却具备着类似螺旋星系的形状，闪耀着晶莹剔透而又虚幻的光芒。而就是这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我们在这块小空间内的视线。
在它周围，四颗球状物正伴其一同旋转。其中的一颗与它同样晶莹剔透，但粗糙带裂。其余三颗则并不闪烁，色泽黯淡，如同蒙了一层厚重的尘一般。
……
……？
“那三个色泽黯淡的球体是……『01』、『02』还有『03』？”
“对。依照原计划，你的『04』也该变得黯淡，然后被送到这里，跟着其他几个世界泡一起转来着。”
“剩下的那一个是？”
“如我不久前所说，它只是个还不成熟的世界泡。现在不用管它。”
用提线探查『01』、『02』与『03』的现状。它们仍然保持着被我尘封时的样子，没有变化。
随后，我看向它们所围绕着的“某种事物”。
“某种事物”并未因我的注视而改变运动与闪烁的方式。
“能看到吗？四颗世界泡中间的那东西。”
待我和妮娅适应房间内的环境后，零诺在意识中明知故问。
“能看到。但看得不太清楚。”
“妮娅呢？”
“和霍利亚一样，只能看见一个陀螺一样的通明东西浮在空中发着光。”
“嗯，这样就够了。猜猜看，它是什么？”
我试着用提线连接那个“事物”。虽无法触及，但又能确认它并非幻象。
另一件能够确认的事是，它似乎与周围悬浮着的那四颗世界泡，与仍被安置在外面茶桌上的『04』、『05』、『06』，甚至是零诺本体面前正在接受实验的『破碎』，都存在着十分密切的联系——
就好像那些世界泡，实际上都是它的一部分——
——不对。这种联系似乎不是从属关系，也不像是并列。
一定要说的话……
这个“事物”，更像是那些世界泡的“模板”——
“……世界框架体系的具现化？”
“非常正确。那些需要被你们尘封的世界，全都建立在这个现成框架的基础上。世界观，设定集，世界框架，逻辑架构……怎么叫它都可以，它就是这样的东西。”
“……我再确认一下。你要的是我去尘封这个框架体系中的全部世界？”
“对。除去我还在拿来做实验的『破碎』，剩下的都交给你了。”
“只能由我来进行？”
“只能由你来进行。”
“理由呢？想要借刀杀人，将罪名挂在我的身上？”
“若是我亲自动手，罪名甚至没有成立的机会。我和你也没那么大的仇，犯不上栽赃陷害你。”
“……我不理解。”
“这就是需要你们自己去寻找答案的问题了。”
按照零诺的意思，祂所需要的应该只是我来尘封世界的这个事实成立。至于祂为何不愿告知我这一行为的理由……
从态度来看，祂似乎很期待我能自己找出答案，这至少证明那个答案不会对祂造成不利。或是有一种可能……祂对我无法得出答案这一点抱有绝对的确信……？不对，若事实如此，那这家伙就不会告诉我这么多的信息……
……暂时放弃思考了。完全无法理解。就算看见了具现化的世界框架，听了祂扯了这么多有的没的，也还是毫无头绪。
“对了，再告诉你一点吧，虽然这和解答你的疑问没太大关系——趁着现在多听听我讲话吧，以后这样的机会就少了。虽然出自同一个世界体系，但那些世界之间依然存在着很大的区别：稳定程度不同，文明不同，要素不同，发展风格不同等等——就像不同编曲、不同演奏乐器的同一段旋律一样，各有各的风味。”
脑子里已经足够混乱了，而零诺却丝毫没有停止搅混水的意思。
“……那么这些世界的相同点在哪里？”
妮娅代替我发出了提问。
“那可多了去了。物理规律、维度、时间运作方式、因果逻辑、物质组成等等……还有最重要的一点：世界的启始与终焉。这些，便是构成那些世界同一段旋律的部分。因此，关于世界框架，我个人更喜欢管它叫另一个名字——”
零诺缓慢而清晰地念出了这个词语。
“【乐谱】。”
“依照固定的‘乐谱’，既能中规中矩地演奏，又能以自由的方式加入各种各样的元素，奏出风格各异的‘乐章’……你是想说，这和世界框架的性质很类似……吗？”
“嗯，可以。你总算跟上我的脑回路了，霍利亚。”
意识中的声音轻快地说。
……并没有。
现在我的头里还是一团乱麻。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完全没有想要停嘴的迹象。
“如你所言，依照【乐谱】创造出的世界，的确被我称为『乐章』。——当然，仅我已知【乐谱】的数量，就已经多到难以统计。为了方便称呼，它们各自都有一个特定的代号。”
“……嗯。”
还在忙于整理脑中信息的我随口应了一声，让祂继续说下去。
“【空无】。【空无乐谱】。这是我们面前这颗【乐谱】的代号。而它所引申出的那些世界泡，同样有着一个统一的代称——”
零诺的声音抬高一个八度，如同向某人宣告真理的降世一般，一字一顿地在我们的意识中说道：
“『空无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