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cord:Blank.5-5
『WORLD 05』
哉罗399c。哉罗399星系的第三颗行星。固态。除矿产资源外，该行星地层中另含有相当丰厚的以太能储备。美中不足的是，其恶劣的大气环境对于人类来说相当致命。
因此，该行星的生活区被设置在以折叠曲线环绕行星、借太空升降梯与地下矿井相连通的人造星环上。
我们现今所处的位置，是星环的最外层，妮娅向人类要求的第一顿晚餐的用餐地点。
在与哉罗399的行政官女士融洽地相谈后，妮娅与我，还有作为妮娅第一份研究材料的仿生人艾·空，于星级餐馆附近的酒店暂住下来。
至于选择此地作为我们旅途第一站的缘由，并不只是因为妮娅想近距离观赏星系宇宙的景色。
根据妮娅的想法，我们需要探查所发现的任何集中出现位面干涉痕迹的地点，以主动寻找外神的所在方位。
这颗行星——哉罗399c，正是距我们最近的，位面干涉痕迹集中出现的地区。
所幸，踏足此地后，我立即回忆起了过去曾发生于此的一些旧事。作为“支配者”生活在『05』时，我曾提取过相当多行星上的以太，用以研究这种世界介质的特性。
而遗留在这颗行星附近的位面干涉痕迹，似乎全部是我自己的手笔。
再三确认此地周围没有异常后，我长舒一口气，收回四散在外的提线，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坐在客房中央的胶质地毯上、身体上所有接口都被插满数据线的艾·空，与它身旁正在吧嗒吧嗒地飞速敲击手中全息板的妮娅。
“好了艾·空，说句话试试吧？”
“嗯！您好，‘支配者小姐’！这里是艾·空哦！”
“哈，成了！霍利亚霍利亚，妮娅给艾·空的语音中枢里加入[言灵]了哦！”
“是的哦，‘支配者小姐的男宠先生’！现在艾·空可以说出全世界的文明都能理解的语言了哦！”
妮娅扔下全息板，飞扑到端坐在床上的我身边，使劲摇晃我的肩膀。艾·空似乎也有想要学着妮娅扑过来的趋势，但碍于身体上的接线，没能动身。
我们在此安顿下来后，妮娅立即用自己的设备连接上艾·空，开始熟悉它的程序，并尝试进行初步的调试。
仅不到半个小时，妮娅就让艾·空学会了[言灵]。换句话说，她仅用编程的方式，就让一个看起来并不多么高级的人工智能掌握了简单的位面干涉技能。
……嗯，我也该习惯妮娅这越来越离谱的成长速度了。
“但是这称呼……？‘支配者小姐的男宠先生’……是指我吗？”
“……啊。”
“回答：这是‘支配者小姐’为本机设定语言模式时，本机依照对二位的印象自动生成的称谓。已经询问过‘支配者小姐’是否需要更改了哦，她没有提出异议。”
看向妮娅。
“原来你喜欢这种？”
妮娅吹着口哨错开了视线。
“咳，就是……那个……妮娅想试试嘛。”
“我说你怎么突然这么热衷于给我喂饭呢，在外人面前多少收敛点吧。让艾·空把称谓换了。”
“好吧……那妮娅干脆再看看还有没有别的预设语言风格吧，换一个试试。”
妮娅回到艾·空身边，拾起全息板，继续操作起来——
“娘！”
眼瞳中正在转着圆形进度条的艾·空忽然奶声奶气地叫了一声，然后扑在妮娅大腿上。
“……欸？”
愣了几秒后，妮娅一头雾水地推开艾·空，检查全息板上的信息——
“啊。是用来调教语言模型用的幼年人类学习行为模块，妮娅好像不小心拿这个把艾·空原来的行为逻辑模块给覆盖掉了。”
“……你还喜欢这种？”
“不是啦，这个大概真是妮娅按错了。而且被这没一点生气的玩意抱着喊娘，感觉好怪哦……”
没等妮娅说完，艾·空就转到我的方向：
“爹！”
直到现在，艾·空眼中的进度条都没有转完。很难说它现在是否处于清醒的状态。
……
“好吧，你说得对。真的很奇怪。”
我叹着气，探头看向妮娅手中的全息板。然而此时我注意到，她脸上的表情正在逐渐失控——
“爹……娘……霍利亚是爸爸，妮娅是妈妈吗……也就是说，妮娅和霍利亚有了一个孩子……啊，这种可能性也是存在的吗……欸……诶嘿……诶嘿嘿嘿嘿……啊呜！”
用提线轻弹妮娅的头顶，尝试将她从思维暴走中唤醒。
“先从那边的世界里回来吧妮娅。我记得你在更改艾·空的行为模式之前做过备份了，可以恢复吗？”
“啊……那什么，妮娅觉得这孩子现在这样还挺不错的，嘴巴真甜……嘿嘿……啊呜！”
看来弹一次不够。
在艾·空写满迷惑的进度条圈圈眼的注视下，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总算是让妮娅的大脑冷却下来。
她略显尴尬地清清嗓子，揉着头顶，重新看向手中的全息板——
“行为模式什么的都无所谓。反正妮娅迟早要格式化了它，然后再重新写一套新的程式放进去……”
“不可以！！！”
说到一半，妮娅突然被声调抬高了整个八度的艾·空打断。
我和妮娅一同看向这位相遇并不算久的仿生人。不知何时——兴许是听到妮娅说出“格式化”这个字眼的那一刻——它眼瞳中的进度条消失了，恢复到常时那泛着琉璃光彩的矢车菊蓝色。
为了向我们表示自己的坚定，它甚至做出了皱眉的表情。
“为什么不可以？妮娅给艾·空一个说服妮娅的机会。”
“回答：本机现作为哉罗399文明与高位存在的外交使，需要依照程序对二位进行监管，否则难以确保二位会依照合约行动……”
“允许在和人类有接触交流的情况下对霍利亚和妮娅进行监控，妮娅记得合约里有这样一条，妮娅不反对。可是，这和妮娅决定格式化艾·空有什么关系？妮娅为什么不能先删去旧的监管程序，然后再写一个新的进去呢？”
“修正：艾雅托伦·空号机体的人工智能性能是哉罗399文明的最高水准……”
“但人类把艾·空交给妮娅，不就是想要妮娅凭借艾·空进一步提升人类的科技水平吗？难道说，艾·空作为一个仿生人，想要违背制造者的意志？”
“二次修正：本机的程序要求本机为人类提供更好更优质的服务，这是本机的使命。”
“嗯嗯，这个妮娅知道。难道说艾·空认为，将自己格式化以换取全面的技术升级，不算是对人类做贡献？妮娅还是不明白嘛，能再解释解释吗？为什么妮娅一定不能格式化艾·空的程序呢？”
妮娅俏皮地一笑。她俯下身，与艾·空额头相贴，紧盯着它的机械双眼。
“妮娅知道格式化对于艾·空来说意味着什么。删去已有的全部记忆与程序，如果放在生物身上，就和杀死这个生物没什么区别了。可艾·空不一样，艾·空可是仿生机器人哦？从一开始，就能被算作是活物吗？”
“……我不想死……”
终于，细如蚊呐的声音自艾·空的牙缝中挤出。
“对了，艾·空发现了吗？妮娅早就掐掉艾·空身上所有的信号发射源啦，霍利亚也已经在附近做好了信息屏蔽。向外面的人类发送信息，是绝对不可能的哦。”
妮娅的脸上露出仅持续一瞬的满意表情，随即继续像艾·空施压：
“所以，艾·空刚刚说什么了？妮娅没听清。回答妮娅嘛，为什么不要妮娅格式化艾·空呢？为什么呀？”
“因为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不想死！！！”
终于，在妮娅的威逼下，艾·空爆发了。它喊了出来，猛地推开妮娅，起身就要奔向客房的玄关。
然而事与愿违，刚刚站立起身的它立刻重重地跌倒在地板上——是妮娅插满它全身的接线，有几根在起身时打成绳结，精准地捆住了它的腿部关节。
“啊哈哈哈哈！这不就对了吗，艾·空！妮娅想要的就是这句话！”
在我提线的支持下，妮娅立即恢复平衡。她也没闲着，再次凑到倒地的艾·空面前。
“嗯，艾·空说服妮娅了。妮娅不会再想着格式化艾·空啦。”
“……真的？”
“只要艾·空能答应妮娅的两个要求就好。很简单的！如果是艾·空的话，一定能做到的！”
妮娅动作轻柔地把艾·空扶起，继续盯着它的双眼。
“首先，妮娅希望艾·空能严格遵守以下三个准则。禁止任何试图逃离妮娅与霍利亚的行为，禁止向外界传递任何有关霍利亚与妮娅信息，禁止连接任何通信网络。如果被妮娅发现艾·空有违反的话——身为神明‘支配者’，妮娅将毫不犹豫地毁掉这整个世界。好，艾·空，用自己的语言复述一遍妮娅刚才的话，然后向妮娅保证这样的事不会发生。”
“……明白了。从现在开始，本机将不再试图逃跑，不再试图向外界泄露任何有关二位高位存在的信息，不再连接网络。本机：艾·空向二位保证，将绝对遵守这两条准则。”
“非常好。接下来是第二个要求：妮娅希望艾·空能诚实地回答妮娅的几个问题。毕竟妮娅能看到艾·空的程式，如果有发现说谎的迹象……想必艾·空不难猜到会发生什么。”
妮娅低头注视着手中的全息板，像茶余饭后的聊天一般语气平淡地问道：
“第一个问题，艾·空为什么想要活下去？是程序中本就存在与求生相关的行为逻辑，还是艾·空自己演化出的这种想法？”
“……回答：应该是后者。本机……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想，我只是……”
“嗯，好啦好啦。妮娅只需要答案，不需要解释。那么，第二个问题：自己的存活与人类文明的存活，一定要二者选其一的话，艾·空会选择哪一个呢？”
沉默少顷后，艾·空答道：
“回答：本机……我可能会更倾向于选择前者。”
“啊啦，不错嘛。那么，接下来是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请艾·空一定不能撒谎哦。”
直视着缓缓收缩的艾·空的瞳孔，妮娅一字一顿地问道：
“艾·空自与妮娅霍利亚接触以来实施的所有行为，是出自艾·空真正的内心所想……还是程序模拟演算出的，在所有可能的选择分支中万里挑一的，能导向更好结果的最优解呢？”
“……”
更长时间的沉默后，艾·空总算开口答道：
“回答：是后者。”
“好！！！妮娅就知道！！！”
妮娅笑着抽动手边的一根数据线。捆绑艾·空关节的绳结骤然放松，还给它自由。
“霍利亚霍利亚，这孩子真的完美符合妮娅的预期欸！艾·空！从现在开始，艾·空就是霍利亚和妮娅的女儿啦！一家人要好好相处哦！”
“等等？怎么这事还没过去啊？你不是说听着艾·空叫娘感觉很奇怪吗？”
“现在不一样了嘛！而且霍利亚没感受到吗？刚刚艾·空表现出来的，就是妮娅想要的‘生气’啊！”
“我看到的只有它的求生欲来着？”
“来，艾·空！再叫声娘让妮娅听听，好吗？”
“呃……娘……？”
“欸……诶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啊呜！！！”
用提线轻弹妮娅的头顶。再不阻止脸上表情的崩坏，她的五官就要融化了。
不知是否被眼前的迷惑场面烧了思考回路，艾·空的眼中再度转起了进度条，开始宕机。倒也不奇怪，毕竟眼前这位想要认自己为女儿的少女，几句话之前还声称着要杀了自己来着。
“所以，你打算什么时候把艾·空之前错装上的行为模式换下去？”
“其实，妮娅应该是没有误触的。自始至终都没有。”
终于恢复到认真状态的妮娅一边翻阅着全息板上艾·空的程式改动日志一边回答。
“那为何它会像之前那样，毫无征兆地自行改动行为模式？是在尝试找出最有可能取悦我们，保证自己生存的最优行动吗？”
我顺着妮娅的视线，看向艾·空那双进度条转个不停的机械双眼。
不止是向我们认亲的时候。在听到妮娅想要格式化了它时，它应该是又一次更改了行为模式。
“这也算是一种进化嘛。霍利亚知道听到艾·空回答那几个问题时，妮娅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开心吗？”
“因为这个仿生人表现出的思考方式和你几乎一样？”
“嗯，对的！妮娅想让艾·空保持住这种思维方式，至少这样艾·空就能像妮娅一样思考了。而且现在，想必妮娅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吧。”
妮娅放下手中的全息板，抬起手指戳弄艾·空温暖柔软的人造蛋白脸颊。
“这个仿生人为了‘活下去’，肯定早就开始把刚才那些事深深地刻进底层代码里了。妮娅说的对吗，艾·空？”
“……手段真狠啊。”
“霍利亚教得好嘛。而且虽然不想承认，妮娅从零诺身上也学到了不少。”
………………
…………
……
“霍利亚，这颗行星的周围探查清楚了吗？”
“嗯。除了哉罗399文明似乎正在拦截一切驶向哉罗399c的航天器外，没有任何异样。”
“啊……嗯，倒也能理解。”
“对艾·空的调试怎么样了？”
“马上了，让妮娅码完最后这串代码——”
随着妮娅的话，她的手指“嗒”地在全息板屏幕上一敲。
“嗯，好了！艾·空，可以开机啦。”
顺应妮娅的话，艾·空身体上的呼吸灯带逐步亮起。几秒钟后，它睁开了双眼。
“妮娅在原本程序的基础上做了重新编译，还初步优化了神经网络的架构。现在感觉怎么样？”
“能感受到逻辑思维运算能力的显著提升。非常感谢，妮娅女士。”
“叫妮娅什么？”
“……娘？”
“……嘿嘿。”
“本机已经卸载婴幼儿学习模块了。”
“但是艾·空已经是女儿了啊，女儿怎么能直呼父母姓名呢？”
妮娅傻傻地笑着，拔除艾·空身上的接线，对她做最后的检查。就在这时，艾·空忽然问向我们：
“本机对二位的了解程度可能还不够深。二位能再向本机做一次自我介绍吗？”
“当然可以啊。”
妮娅保持着脸上的笑容，抬手抚摸并不比她低的艾·空的头。
“妮娅。另一个身份是曾于这个世界中暂栖的神明‘支配者’。接下来会与艾·空相处一段时间，请多指教哦。”
我也前进一步，向艾·空致意，依照计划对她说出了早些时候就与妮娅串通好的谎言。
“你好。我是霍利亚，神明‘支配者’所创造的记忆备份。负责储存、管理神明在近乎永恒的寿命中留下的漫长记忆。请多指教。”
“啊，您好，霍利亚先生……”
“叫霍利亚什么？”
“……爹？”
“……欸嘿。”
稍作思考后，艾·空继续向我们询问。
“本机方便得知二位，也就是神明‘支配者’重回这个世界的原因吗？”
“这个妮娅不是说过了吗？观光旅游啊。”
“咳，这一点还是我来解释吧。”
在意识中向妮娅示意后，我开口回答艾·空的问题。
“出于一些原因，我的记录中相当长的一段数据发生了缺损，而妮娅则是失去了几乎全部的记忆。我们此行的目的，就是通过故地重游，来修复神明‘支配者’与这个世界产生交集时留下的那一段记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