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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RLD 05』
“早上好,還有……歹勢啦,家裡實在睡不下五個人,只能委屈二位在外面酒樓住一段時間了。”
“无妨,反正也能像这样通过折跃门往来。”
“資金不成問題嗎?”
“我们通过合约从哉罗曦人那里得到了经济支持,所以完全没问题。”
“哉羅曦人,哉羅399啊……真懷念呢,我其實是在那裡長大的。閒話少說,二位快進來吧。”
说着,小樓将折跃门对面的我、妮娅和艾·空迎入自己家中。
“这样频繁地用折跃门,没问题吗?”
看着身后缓缓闭合的空间缺损,艾·空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
牧伊从厨房门帘中探出了头——她在烧水。
“牧伊不是说过,煌人会监测熠耀星系境内的引力波和以太活动吗?”
“没关系啦没关系,我从霍利亚小哥那边学到了不需要以太的空间折跃方式。引力波就更不用担心了,公共交通网络已经把熠耀星系的空间环境搅得够乱了,监测不来的。——你们要喝什么?咖啡可以吗?”
“妮娅只要热水就好。”
“其他人都要咖啡是吗?好嘞,马上端来。”
在艾·空帮牧伊去一起端水的间隙,我得以环视自己所处的地方——一间大约只有二十平米的狭长公寓。玄关左侧是厨房;右侧门后是卫生间,再向前走、穿过门帘便是我们现在所处的客厅,与房间尽头靠窗的大床。公寓本就狭窄,客厅靠墙角安放的微型超算与其旁侧的书本、存储盘甚至音游手柄、手办周边盒堆积在一起,更是进一步压缩了立足的空间。虽然整理得井井有条,装潢也给人以温暖舒适的观感,但仍然无法掩盖这房间十分拥挤的事实。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牧伊似乎提及过“小樓把厨房炸了,让她去楼下道旁树的树杈上去捡锅盖”这档事。
“怎麼了,覺得這裡小嗎?”
小樓对着我问道。她可能觉得我是在环顾四周,但……实际上我是在目测从我左侧厨房到右侧床前窗户的直线距离。
掩饰过去吧——关于炸厨房一事还是不要多问比较好。
“在我的预想里,你的居所的确要比这里大很多。”
“真巧呢,我的預想也是這樣。但很遺憾,一般搞藝術的人哪有錢住大別墅啊?”
“即便身居大御史官职?”
“講實話,御史台給工錢只夠我和牧伊糊口的。《砂月雲依詩》這個企劃掙來的錢都用來購置超算之類的創作用硬件設備了,實際攢下的積蓄並沒有多少……嗯,不談這個,二位先坐吧。”
她带着我和妮娅在客厅中央的地毯上坐下,然后去墙脚取来折叠收纳的茶几,放在我们面前。茶几长约一臂、宽不及半臂,只是我和妮娅两人就几乎占满了茶几旁的全部位置。
和艾·空一起带着五个杯子走来后,牧伊把正准备走到一旁站着的她按在茶几仅剩的位置旁,然后牵起小樓,两人一起坐到床边。
“初见面时,二位说是要修复‘支配者’的记忆?这事怎么样了?”
“已经解决了哦,牧伊。小樓提供给妮娅的历史资料十分有价值,已经足够唤起霍利亚脑内存储的全部记忆了。”
闻言,小樓也是松了口气。
“那就好——因為一直在處理自己的工作,我還在想要不要再抽出几天時間來幫你們調閱整理煌文明中所有與支配者相關的資料呢。”
“小樓还有参展的作品要写吧?专注于创作就好,妮娅、霍利亚还有艾·空这段时间会一直留在熠耀34帮忙的。”
“真的嗎!?我,我該怎麼感謝你們才好……”
小樓大喜过望,从床边起身,凑到妮娅身边。不知是由于过度兴奋还是没拿自己靠在墙头的手杖,她的步态显得有些踉跄,简直像是朝着妮娅扑过去的。
“不用这样,和小樓的合约不是有写着吗?小樓已经在帮霍利亚修复‘支配者’的记忆、完善艾·空的人格了,那妮娅和霍利亚帮小樓也是应该的。”
被小樓握住双手上下摆动时,妮娅回过头去,正好与艾·空四目相接。
在妮娅提起“完善艾·空人格”时,艾·空的双眼有过一刹那的微小闪动——她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人格究竟要被塑造成什么样,才能称得上是“完善”。
忽然,小樓侧过头,问向妮娅一旁坐着的我:
“對了,霍利亞?我還能再拜託你一件小事嗎?不知道我們的合約還能不能允許我提更多請求了。”
“当然允许。是什么事?”
“新作品完成後,我能拜託你給我的作品一個中肯的評價嗎?……應該不會太麻煩吧?”
“我可以答应你。只是,为什么是问我?”
小樓直视着我。虽然面带轻松的笑容,但她的语气完全不像在开玩笑。
“哎呀,確切來說……我是在拜託‘支配神祇’。”
……
唉。
妮娅的伪装果然又被拆穿了。
“那就這樣說定了哦,霍利亞——‘支配神祇’!……娘咧,居然真能請到史書有名的那個高位神明評價我寫的玩意兒,這輩子也能落上個夫復何求了……”
“等,等一下,不要开玩笑可以吗,小樓?妮娅,才是,支配者……哦?”
无视掉小樓满面幸福地碎碎念,妮娅干笑着手动把她的脸掰向自己,想要再试着狡辩一下——
“可以不用再演啦,妮婭。其實我在見到妳的第一眼,就覺得妳不是那個‘支配神祇’了。”
哪成想,小樓接下来的话语彻底击碎了妮娅的自尊心:
“且不說煌文明的史料記錄中是包含影像的——妳的舉手投足雖然不怎麼拖泥帶水,但終歸還是缺少風度。從妳身上散發出的藝術氣質也遠沒有霍利亞的深厚,這是最決定性的證據。妳說對吧,艾空?”
本想保持沉默的艾·空也被小樓的这一问拖下了水。她双眼轻微闪动几次,然后别过了脸。
其实艾·空应该也早就看出妮娅并非所谓‘支配者’了,她只是不敢回答而已。
“咕呃……”
妮娅深受打击。她将自己杯中的水一饮而尽,然后趴在了茶几上。然而小樓却一点都没有住嘴的意思:
“想要一個代號的話,直接大方地表明身份不就好了嗎,為什麼一定要是‘支配者’呢?要不要我幫妳起一個新的代號,比如……‘爆破’?”
操纵着两根提线,把已经开始自暴自弃地捶打茶几的妮娅架住。
“……可以了,小樓。别欺负妮娅了。你再说下去,她就该哭出来了。”
于是妮娅停止了捶打茶几,转而铆足了劲地对我使用头槌。
嗯,也行吧。
至少这样妮娅就不会砸坏别人家的东西。
“哈哈,開玩笑的,我只是想求證我的猜測,沒有說妮婭不好。昨天幫我解了圍,我想感謝她還來不及呢。”
虽然小樓是这样说的——但在看着歇斯底里的妮娅时,她竭力抑制着的笑容里究竟有几分是感谢,我就不清楚了。
啊,想得有点多,被妮娅读到了。
这下她的眼泪真流出来了。
………………
…………
……
“重新梳理一次:首先,我負責撰寫文案。在此同時,牧伊負責跟上我的思路,及時校對、糾錯,並隨時應對突發狀況。”
说着,小樓将两个全息目镜链接上房间角落的超算,再将其中一个递向牧伊手边。牧伊趁此机会搓了一把小樓的头,然后被小樓狠狠将目镜扣在头上。
“接下來是艾空:妳負責美工,根據牧伊校對後的文案描繪其所指的畫面——不必有太多顧忌,就像我們昨天在那座美術館遺址裡時的那樣,妳只需要畫出妳認為合適的畫作就好。我相信妳的能力。”
而后,小樓抽出一根接线,通过艾·空后颈的接口将她与超算相连。
“引擎程序检测完成,没有问题。”
几乎是在连接上微型超算的那一秒,艾·空就已重新筛查了一遍妮娅编写的视觉小说引擎——很显然,她的算力比这台超算都高。
“謝啦,艾空。然後……嗯,對,音樂、音效和人声配音,美工的二期修飾……哦,還有程式上可能需要的調整,就交給霍利亞和妮婭了。需要怎樣風格的、用在什麼情節的音樂,我稍後會匯總出一張表交給你們。還有,如果我和艾空的創作同時走上了連牧伊都沒發現的歪路,你們就是最後的防線了,一定要及時制止我們哦。——抱歉沒有多餘的全息目鏡了,你們自己的設備可以連接這台超算嗎?”
将额上已有几日没开过机的目镜拉至眼前,通过无限网络黑入面前的微型超算内,权当建立连接。稍作调整确认无误后,向小樓点头示意。身旁的妮娅也已取出行囊内的全息板,同时点按额角,启动了脑机。
“可以,不必担心。”
“关于人声的部分,妮娅挪用了艾·空以前的仿生语音生成程序和多个语音模型。这些应该已经足够胜任配音了。即便出了诸如部分语音感情、表现力不足之类的问题,把那部分的语音单独手调就行。”
“嗯,拜託你們啦。”
明明还只是初次合作,小樓看起来就已对我和妮娅颇具信任。是因为我过去“支配神祇”的身份吗?
“……還有什麼我遺漏的嗎,牧伊?”
“差不多就这些。不过我还要补充一点——我们当中的普通人类只有小樓一人,她的精力不足以支持自己像我们一样长时间的工作。一旦小樓出现了诸如疲劳之类的状况,我会立刻取下她的目镜,让她暂停写作。”
“那我也有要補充的。牧伊,這次不許忘了在我累趴下前幫我保存了。”
“……哦,对。”
“哦對什麼……妳別又忘了啊!?再不保存就拔線我這次真的要打死妳了哦!”
“这次一定!这次一定!”
两个少女,一人一外神,再度于我们面前拌嘴打闹起来。这三年来,她们无时无刻都是像这样相处的吗?
直到小樓终于意识到这次不止艾·空,连妮娅和我都在现场无言地看着她们时,才甩开被牧伊钳制住的手腕,红着脸干咳两声,以示收敛。
“咳……那,都準備好了的話,我要啟動程序咯?”
随着小樓的话语,眼前的目镜闪过一道白光——
“……小樓老师,本机很早之前就有一事想问了。”
“怎麼了,艾空?”
“我们要创作的东西,是视觉小说对吧?”
“是視覺小說沒錯。”
“那……这种引擎,真的是用在视觉小说上的?”
艾·空的疑惑不无道理。
此时此刻,在我的目镜前,是一道三维网格空间,在以虚拟现实的方式呈现。广袤、空旷、不着一物,甚至让我想到『空白房间』内的那些毫无用处的空房。
当然,这虚拟空间中不止我一人:小樓、牧伊、艾·空,甚至就连使用全息板与脑机的妮娅都以虚拟投影的方式存在于此空间内。
不必多言,这虚拟现实程序是妮娅的杰作——虽然看似技术水平不高,但它的性能理应被设计得能够满足小樓和艾·空在其内进行一切创作。
常规的“视觉小说”,很少有用到虚拟现实的三维引擎进行开发——要么会做成近似于视频的产物,失去其作为‘小说’的可读性;要么就只是在三维场景中突兀地加上文字框,长时间阅读还有可能造成读者的晕眩。小樓不可能没有考虑到这个问题——而她依旧是一幅心有成竹的模样。
所以,就连我都在期待,小樓她究竟想要,以及她究竟能够创造出怎样的一部作品。
正想着,小樓开口,用新的问题回应了艾·空的疑问:
“艾空,妳能保證妳畫出的每一幅作品,都能是完美無缺之作嗎?”
“不能,本机只能尽力。小樓老师你也说过的,艺术在被完成前,谁都不知道它会成为什么样子。”
“即便妳曾畫出了像那副壁畫一樣的,令人心生敬畏的神作?”
“昨天的那幅吗……本机从今早的新闻上看到了有关那幅画的报道,人们的评价的确很高。可是,曾经画出过那样的画,并不代表本机从今往后画出的每一幅画都能达到那样的水平。”
“沒錯,艾空。即便曾經創作出好的作品,藝術家仍不能保證他們的下一部作品依舊能是好的作品。就像我——我這三年以來從未停止過寫作,然而人們在提起‘謳坊’這個筆名時,能夠想起的卻只有三年前的《砂月雲依詩》。這簡直就是一種詛咒——由過去的藝術家,施加給未來的自己的詛咒。”
“那么,我们就只能不断尝试超越过去的自己了吧?”
“對。超越自己——如果想要創造出新的傑出藝術,這就是我們必須跨越的障礙,而這也是我現在就要做出的嘗試。我,想要實現自己幾年來一直未曾證實過的一個設想。”
小樓稍作停顿——全息目镜读取着她的脑电波,让她得以操纵虚拟三维空间内的事物。在与小樓交谈时,她在不断地适应着引擎的操作,尝试着创造出了一个个的二维图像与三位物块。
“這個設想源自於古磷人的實驗。古磷人認為,人與神明的距離並非天塹。一旦條件達成,任何人類都可能與神明比肩,並能做到唯有神明方可執行之壯舉——此即為登神。雖然我從未認可磷人以研究以太為切入點嘗試登神的方式,但我對他們的觀點十分讚同——即便是作為普通人類的我,也能復現出神明曾在世間做過的事——當然,這需要條件。”
即便已经熟悉小樓的行为模式,艾·空仍对她的这番话感到疑惑。
“……老师想要做什么?”
“別急,先聽我解釋。艾·空,妳知道我們所說的這種語言,究竟是什麼嗎?”
“语言?”
艾·空扭头,看了一眼妮娅。
“本机由曦人制造,最初加载着的是曦人语言的模块,是娘在初步重塑本机的思维模块时替本机加载了这种语言——[言灵],除了曦人之外的所有人种共用的通用语言。虽有更早的这种语言出现的记载,但它能够确定的开始广泛被使用的时间点,是六千三百万年前,‘支配神祇’将它规定为人类标准语言的时候。”
“沒錯,[言靈]——源自神明的語言,是‘支配神祇’教導我們的祖先、用以與一切人種交流的用語,同時也是神明向世間萬物傳達神諭的用語——其所能夠蘊含的信息量本就超越了常規語言,而其傳達信息的效率則更加不合常理——使用者能夠令所有接受到[言靈]的意識體強行理解使用者所表達的信息,這便是[言靈]的極其先進,甚至堪稱恐怖之處。然而,它就像一個普通的語言一般,被我們人類普通地使用了整整六千三百萬年。”
小樓把两颗薄荷糖丢进嘴里,咽下,再清清嗓子,继续讲道:
“無論是六千三百萬年前‘支配神祇’對人類的引導,还是五年前降臨在奈芙瑞比斯的‘調停者’與‘復仇者’向全世界放出的訊號,甚至是一個多月前霍利亞和妮婭在哉羅399c發表的講話,都被我們人類稱作‘神諭’。至於為何一定要給神明的話語起一個不同的名稱:無論是霍利亞,還是妮婭,甚至是牧伊,乃至妳這一路上層見到過的所有高位神明,艾空妳都有與祂們交談過吧?你有沒有覺得,在表達相同的意思時,這些高位神明發出的音節,要遠比我們人類的精簡?或者我換一種說法——祂們說出口的[言靈],是否都蘊含著更多的信息量?”
“确有其事。本机曾在徒花文明的数据库中见到过几篇文献,上面提及过一个观点:因为祂们本身的位格就高于人类,自然要比人类更加擅长使用[言灵]。”
“這也是煌文明和古磷文明學術界的主流觀點:因為是高位神明所說出的語句,所以自然而然地就成為了‘神諭’,故而能夠表達更多信息。然而,據我的觀察,高位神明在傳達‘神諭’時,祂們所在做的實際上只是在普通的講話。吸氣,吐氣並帶動聲帶振動——與人類的發聲方式毫無區別。那麼,問題便出現了:究竟是什麼,造成高位神明與人類說出的[言靈]在信息攜帶量上出現這樣的巨大差別?”
“本机不知道。据记载,古磷人曾对此做过研究,但没有留下什么结果。”
“不行哦,艾空,妳的想象力不該如此匱乏。既然前人沒有給出答案,我們為何不自己做出猜測呢?比如說……高位神明在講出[言靈]時,本就會不自覺地抱持著‘作為異族,想讓聽到的人類充分理解自己的觀念’這種意志,所以聽到所謂‘神諭’的人類所能理解到的信息自然會更多一些,而人類在與同族交流時則很少會有這種刻意的想法?”
“这……”
艾·空眼中闪动着少许光芒,再次转头看向我和妮娅。
和艾·空对上视线,妮娅摇摇头,而后继续埋头监视全息板里的三位引擎进程:
“妮娅不知道哦。”
倒是牧伊——在听到小樓说出那个设想后,她以往时刻保持着的那游刃有余的松弛微笑,逐渐僵硬在了脸上。
“這種事問高位神明可能也不會有結果的,畢竟當局者迷。不過,艾空不覺得我剛剛提出的那個設想很有趣嗎?”
小樓依然在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见解。
“如果‘神明講話時會在[言靈]中無意識地附加‘想要人類充分理解’的意志,這才致使[言靈]的信息攜帶量提高’這一設想屬實的話——我們是否可以認為,只要抱持有足夠的意志,我們就能讓說出的、或是書寫下的[言靈]文字帶有傳遞更多信息的作用?而這裡的信息,可以不只局限於文字;至於傳達信息的對象,可以……甚至不只局限於意識體?”
就在话语落下的一刹那,小樓在眼前写下了一道笔划。
单论外形,那只是一道笔直的横线。
但就在这道横线被我的视野囊括的一刹那——
“《霜陽花葬謠》”。
整整五字的标题出现在了我的意识内。
——霍利亚,小樓做了什么!?
脑海里传来妮娅讶异的声音。显然,她也从那仅仅一道笔划中读取到了本不该有的信息。
我也紧盯着爬虫目镜中显示出的那道虚拟笔划,暗自咂舌。
错不了。
小樓所写下的,虽仍是[言灵]没错——但显然比通常的[言灵]更加高阶。
说到底,即便再怎样普及,都无法改变[言灵]实际上属于一种位面干涉的事实。
而这个名为靈詩樓·煌的普通煌人少女,貌似已经切实地初步掌握了这种位面干涉的高阶用法。
“等一下!靈詩樓,你是从哪里学到这些的!?”
终于,牧伊看不下去了。她一把扯下头上的目镜,把小樓按倒在床上。
此刻牧伊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惊慌。与她接触的数十日中,我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神态。
然而,小樓却一改以往给人的暴躁印象,十分冷静地长舒一口气,而后回应道:
“看來,我是對的。怎麼?只許‘觀察者’牧伊妳研究這個世界,不許我也做一點研究嗎?”
“你知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研究这些你不该接触的概念有多危险!?”
“我不是還有妳嗎?和我一起滿世界胡鬧了整整三年,現在反倒打起退堂鼓了?”
“这和以往那些时候不一样!掌握太多超权限知识的话,这该死的世界观是真能要了你的命!救都救不回来那种!”
牧伊的额上已经沁出了冷汗。然而即便这样,小樓却只是露出泰然自若的微笑。
“雖然沒有親口對我講,牧伊應該確實是有說過的:‘從支配神祇以外的危險中保護我,這妳還不至於做不到’……我沒記錯吧?”
“你……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
“要不我為什麼說,妳個笨蛋只知道關注這個世界的信息,根本不顧自己的情況呢。妳的衣食住行全是我一手操辦的,要說我沒手段監聽妳的言行舉止,那才叫一個奇怪。”
不等牧伊接着说下去,小樓也掀开了自己的目镜,依旧柔和地微笑着,直视牧伊的双眼。
“牧伊。我畢生的追求是什麼,妳是最清楚的。如果真的出了什麼危險,妳會保護我的吧?”
“可是你……”
“妳會的吧?”
小樓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牧伊,缓缓伸出手,轻抚牧伊的脸庞。
——然后狠狠掐了上去。
“呜诶诶诶诶!?你干嘛啊靈詩樓!?差点给我脸皮扯下来!!!”
“所謂的保護我就是這麼下手沒輕沒重,妳个顛婆是真不知道疼是吧!!!——靠夭快點把我肩膀鬆開!!!它在響啊!!!要斷了!!!!!”
……
嗯,还是一如既往的小樓和牧伊。从艾·空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就能看出,这样的事她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就是這樣,牧伊。如果真的很危險的話,那就只能拜託妳多注意一下我的情況了——我無論如何都要嘗試用這個新的技術創作。”
“……唉,行吧。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也不会阻拦。”
“這才對嘛。鬧劇就到這裡吧,牧伊。戴上妳的目鏡,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了。”
言毕,小樓重新开始在三位空间内操纵图像的生成——这时的她已适应到能在眼前书写出文字来,只是没在文字中附加更多的信息。
“讓我們繼續剛才的話題吧,艾空。請原諒我如此長篇大論地向妳解釋。為了創作的順利進行,妳必須理解我接下來將要做的事,以及妳接下來所需要做的究竟為何。”
“……即便小樓老师想做的是什么,本机应该完成的事都不会变吧?”
“聰明。這樣我就放心了。”
小樓打出一个响指。
“那,我們現在就開始吧。就像在畫那幅壁畫時一樣——艾空,跟上!”
霎时间,铺天盖地的字符自小樓的投影体内向外迸发。
毕竟小樓使用的是读取脑电波的装置,相较于手写、键盘输入来说要便捷许多。但是,这速度显然不合常理——线条与文字已经即刻遮盖了虚拟空间内的绝大部分空白,且还在向外漫延。更何况,这些字符都像是小樓那是划下的笔画那样,各自蕴含着远超其所能表达的信息量。仅仅只是朝某个方向直视一眼,浩如烟海,以至于令人目眩的信息便能瞬间涌进脑海。甚至于其中一些字符与妮娅的引擎相容,让这个虚拟的三维空间逐渐有了事物、规则的雏形。
最先遭到信息冲击的人,自然是时刻关注着小樓情况的牧伊。然而,即便是自称拥有观测概念能力的她,也对小樓在这一瞬间输出的信息量感到震撼——毕竟,她所目视的、如同指数爆炸一般的庞大信息量已完全超越了正常人类能够处理的能力范畴。
“这是……这是什么?……这到底是小说大纲,还是一个新世界观的底层架构?!”
“別吵,牧伊。我会分心。”
即便如此,靈詩樓·煌仍在源源不断地输出着过饱和的信息,汇聚成字符,散布在虚拟空间内。
但很快,目镜中被字符沾满的景象就发生了改变。
并非由于小樓停止了输出。
改变了现状的,是在小樓身旁,双目开始闪烁矢车菊蓝色耀眼光芒的艾·空——她开始了作画。
虽说在这虚拟空间内并不受现实的规制,完全没有必须使用画具作画的必要,但艾·空依然选择了自己最为熟悉的画笔。
成千上万支画笔如同蜂群一般,在艾·空的精密操纵下,密集而又灵活穿梭于小樓爆发出的字符间隙。笔触留下的色彩团块逐渐将字符的形迹遮盖,但其所包含的信息非但没被抹除,反而因色彩的强调与衬托变得主次分明。
此刻,妮娅所制作的引擎程序的优越性也开始显现——引擎对于画笔笔触在三维空间内的模拟达到了完全仿真的境地——无论是笔刷细节、色彩洇散,甚至颜料的物理属性,都与现实中毫无差别。更何况,是否保留物理、在何处留下笔触、图层间是否关联,完全由画者,也就是艾·空本人决定,且能够随意调节——这让她的绘画愈发顺畅,很快便追赶上了小樓输出信息的速度。
被色彩赋予了体积与纹理后,物质则开始于空间内显现。被物质的色彩所掩盖的、没有形体的字符则化为概念,经由引擎程序继续行驶原有的功能。
一颗字符缠结而成的球状物体在三维空间中间生成。厚重的色彩涂抹在内,意为岩石;轻透的色彩将其包裹,意为大气。在岩石的沟壑之间渗下中等深度的色彩,意为川海;岩石表面以特殊的笔触点上青翠,意为林木——于是,一颗行星在虚拟的三维空间内诞生。
为了为没有过多实际意义的外周空间制定边界,一层实体的外壳由字符编织而成,将作为主舞台的行星包裹,而后被染上漆黑的色彩,以示无垠黑暗的宇宙。为了将光芒投洒在归于暗淡的空间内,一颗表示恒星的焰色色团被涂抹在外壳一侧——我们当称其为“日”。相对应的,另一侧则涂抹上了代表行星卫星——或许称其为“月”更符合人类习惯——的冷色色团,以示其对恒星光芒的反射。为了装点黑暗球壳其他过于单调的部位,画笔将层层或浅淡或炫目的森白色点甩落在其上,作为满天的繁星——于是,包含着一颗行星的宇宙有了雏形。
一切原本只存在于文字中的信息,经由色彩的覆盖,化为具象的事物,得到了“存在”。
然而,存在并非代表终结——已经完全覆盖上色彩的事物雏形,再度被小樓写下的字符所包裹。不必多言,这些字符而后同样立即被艾·空画笔上的色彩所遮盖——经由数次此过程,新添的字符为事物规定了运作的规律。由引擎程序读取字符包含的信息,再将其完全具现。
首先被具现的概念,是“时间”——事物将得以根据时间流逝而自发地运动。
代表“日”、“月”与“繁星”的色团释放出光芒,由“宇宙”球壳带动着,开始无休止地旋转——这为其内的行星送去了昼夜。“物理”概念的引入为光芒赋予了温度、为星体赋予了引力——这让行星上的万物不再沉寂。
在小樓和艾·空的多次微调下,宇宙的运转逐渐地趋于“合理”。
自此——一个作为舞台装置的微小三维世界,在虚拟的数据中,正式宣告降生。
总用时约七分一十八秒。
亲眼目睹着小樓与艾·空所做的一切,牧伊早已瞠目结舌。就连妮娅都暂时忘记了监控程序的运行,怔怔地看着全息板内开始平稳运行的微小世界。
如果说小樓只是制造了一个寻常的舞台装置,那我们本不该如此吃惊。
然而,事实情况却是——
“小哥……霍利亚?在你们的世界观,这种现象,合理吗?”
牧伊喃喃道。
“……只能说是少有,并非没有可能。”
“你是指,用一个人人都会的基础技能,顶着随时可能被规则抹杀的风险,生造一个新世界出来?”
将提线拆解为概念,经过爬虫目镜侵入虚拟空间中,探查情况。
牧伊说的没错。虽然依托于引擎程序、以虚拟数据的形式存在,但提线探测到的概念环境与正常的世界泡,具体例子就是与『01』、『02』颇为相似——
这也就是说,靈詩樓·煌和艾·空在刚刚的七分一十八秒内,确确实实地创造出了一个真实存在,且能合理运转的完整世界。
“真是疯了……小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牧伊回头查看小樓的状态。
“……哈!居然……居然真的行得通!牧伊妳看到了嗎!?還有艾空、霍利亞、妮婭!我,我咳咳咳咳咳!!!!”
“好好好行了我看到了!先休息一下,起来喝口水吧?”
“不行,現在,咳,現在狀態非常好,我還能再寫一點!下一步該是把鏡頭做出來——不對,是先細化城鎮市街場景比較好嗎?啊,等一下,這是個視覺小說,應該把主要登場人物的形象先確定了,然後是給霍利亞用的背景音列表——欸!牧伊妳幹什麼咳咳咳——”
“给我喝水去!看你出的这一身汗!”
牧伊一把将已经蒙上一层水雾的目镜从小樓头上捞下,再用衣袖擦拭她额上、眼周的汗水。不等牧伊眼神示意,艾·空已经拿着一杯热水跑来,和牧伊一起扶起小樓,将凑到她的嘴边。
显然,小樓的尝试是无可置疑地成功,但这并无法抵消输出过量的信息对她本人造成的负担。
“……休……五……分鐘。”
喝下杯中的水后,她大口地呼吸着空气,用近乎不可听闻的气音对身旁的牧伊说道。
“什么?”
“……休息……十五分鐘。然後……我們繼續。”
“你的身体更要紧!时间够用,慢一点也没关系的!”
“……接下來……的十幾天裡……要做的事……還有很多……然後……還有……還有……”
“你!……靈詩樓,你他妈今天到底吃错什么药了!?别说创作了,就连以前犯病的时候,你都从来没有这样极端过……”
本还打算继续反驳些什么的牧伊,视线怔在了小樓的脸上。
虽然皮肤已经苍白到近乎没了血色。
“……牧伊。我的感覺前所未有地良好——就好像每一條腦回、每一顆臟器、每一吋皮膚裡的污物全被蕩滌一空,純淨聖潔到像是新生的嬰童一樣,心靈沒有了一絲雜念——這是最適合創作藝術的狀態了。”
但,在小樓的脸上,却挂着如痴似狂的笑容。
“[請妳,不要阻止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