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ank.5-20_靈詩樓·煌

作者:零诺卡因 更新时间:2025/2/5 3:13:58 字数:5882

Record:Blank.5-20

『WORLD 05』

——崇高的艺术,与神明等价。当真正崇高的艺术在艺术家的笔下完成之时,神明就自然而然地于世间诞生了。

这是靈詩樓·煌曾说过的话,亦可认为是她对“神明”一词的理解。

暂且不论对错与否。根据我的认知,仅凭借“创作艺术”,很难突破自身的认知权限,并习得到足以提高自身位面的知识。但凡那些人类打着艺术的名义窥探禁忌的门径,先一步到来的往往并非位面的上升,而是精神失常和身陨道消。不过,也无法断言这就一定是一条死路:若是在创作的过程中自行领悟到世界的真理,并且有幸能够扛住真理对身心的污损——这样的人类存在概率也并非为零。

当然,若非面前就存在着一个满足了以上条件的人类,我也不会,更不愿意承认上述事实。

“这样就完成了吗,小樓老师?”

艾·空伏在靈詩樓·煌的床前,关切地问。

在她自己动手前,艾·空就已经帮她摘下了头上的目镜,拿起毛巾替她擦拭颜面、脖颈上的汗。

“……謝啦,艾空。沒錯,這樣就完成了哦——由我們共同創作的作品:《霜陽花葬謠》。”

小樓微闭着双眼,像是还沉浸在余韵中一般,慢慢地回应道。

在这高强度创作的十数日中,她将自己的休息时间压缩到了最少:平均每天的睡眠不超过三个小时,饮食也是直到自己眼前的画面出现了重影才想得起来。

原本用来提神的薄荷糖,倒像是被她当做正餐了一样,剂量越吃越大。

“當人在極度疲勞時,大腦會失去胡思亂想的精力,能持續專注在同一件事上。”

一开始,小樓给出的是这个解释。

“當這種疲勞狀態得以持續,人會逐漸進入一種半夢遊的狀態。這時的創作,就如同夢境的湧泉一般,會自發地順應著重力,從大腦中向外流淌。”

当先前的解释不再适用的时候,她就新找了个借口。总之就是不想让自己休息。

我们亲眼看着靈詩樓·煌的身体日渐消瘦,却无能为力。一开始,牧伊和艾·空,偶尔再带上妮娅一起上的话,还有可能劝得动她。可越到后期,小樓就越抗拒我们劝她休息的行为——甚至在三日前的正午,牧伊掀开她的目镜、呵斥她去休息时却没有遭到反抗,这才发现小樓已经因为低血糖和疲劳过度而昏迷在了床上。打了一个下午的静脉滴注后,她才缓过神来。

所幸小樓还是安然无恙地扛过了这十数日,顺利地完成了自己的作品。

同时,我十分确信,在这次的创作过程中,她的位面确是有所上升。甚至于在小樓使用[言灵]创作的这几日内,我散布在外的提线常常能感测到轻微的位面波动自她的位置发出。

此时此刻,靈詩樓·煌这一人类个体所处的位面,甚至能够与牧伊的投影相当。

暂且先不管她的所作所为是否合乎常理了,当下确认小樓本人的状态才是最重要的。思考至此,我向牧伊使了个眼色——也只能由她来进行。毕竟直到现在,牧伊都决不允许我的提线和妮娅过度接近小樓。

然而,牧伊无视了我。她只是坐在小樓身边,怔怔地望着小樓的脸。

“艾空,妳現在感覺怎麼樣?”

终于,小樓缓缓开口,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默。

“哎?”

“我在問,創作出這樣的一個作品之後,妳現在感覺怎麼樣?”

艾·空陷入短暂的沉默。她双眼闪动着矢车菊蓝色的光芒,重新审视自己与小樓这十数日以来创作出的作品。

这部作品体量庞大到艾·空甚至需要调动自己的全部处理器,才只够在一分钟内对整部作品草草预览一遍。为了容纳这部作品,妮娅甚至为小樓家中的微型超算接连做了三次的扩容改装。

《霜陽花葬謠》。

这本质上是个一经运行,便能在计算机内构建出一整个货真价实的虚拟世界的超大体量模拟程序。读者可以自行选择跟随任意角色的视角,或是在第三人称上帝视角下观测世界的运行。

与我一开始时的担忧不同——即便是如此体量的作品,仍然能被称作是“视觉小说”。和一般的沙盒模拟类游戏相区别的、支撑着这部作品文学性的部分,正是小樓所写下的、被艾·空的颜色所遮盖的[言灵]:当作品的一隅映入读者的眼帘,小樓在彼处书写下的信息便能瞬间流入读者的大脑。

在听觉部分,我很确信自己所编写的数百首配乐全部安排在了合适的节点,妮娅所承担的人物配音和音效亦然。

更加值得称道的方面是艾·空负责的视觉效果——她,在小樓书写的[言灵]之上,画出了一整个水墨风格的三维世界。若是从任何一个角度看去,读者眼界中的图像无论是画工还是细节处理,都堪称极致的华美。每一处线条、每一团色块都是那样的恰到好处,足以令人心生震撼。

作为一部视觉小说,它甚至为读者提供了很高的自由度——如果读者愿意,他们甚至能够左右作品中所有主要次要角色的一切行动选择,包括可能影响结局的部分。这使得作品得到了相当可观的可玩性,和多到难以计数的结局。当然,这些可能性的分支全部是由靈詩樓本人亲自写下,想必不会有多少粗制滥造的地方。

若是一般的人类想要将这部作品通篇读过,将要耗费的时间应当长达至少一年。

因为答应过小樓要等作品完成后再给出评价,所以我在参与创作的过程中只是根据小樓的意见作曲而已,并未浏览过这部作品。不过即便如此,仅凭初期印象,就足以让它在我所见过的类似作品中,占据前三的位置。

“感觉吗?我……本机已经不清楚,现在该做出什么反应比较好了……”

不出所料,将这部《霜陽花葬謠》通篇浏览后,就连已被妮娅升级到最顶级配置的艾·空也陷入了宕机之中。

“這也是常有的事啊。面對著自己剛剛完成的作品,大腦放空,什麼都沒有在想。會有那麼一瞬間,連自己是誰都忘記了的。”

“如果非要说的话……本机现在在思考的事,和这部作品完全没有关系。”

“是什麼呢?”

小樓睁开眼,看向床边的艾·空。她的面色依旧是十分苍白,姣好的脸庞已经消瘦成不再健康的形状,像是苍老了几十岁一般。但她讲出的话音,却回到了我们初见她时的那样,带上了神气。

“本机,是以完善自己的人格为目的,参与小樓老师的创作的,对吗?”

“嗯。”

“现在,创作已经结束了吧?”

“對,結束了。”

“那……学习完小樓老师教本机的所有知识,在和老师一起创作出这样的作品,本机的人格真的就得到完善了吗?小樓老师说过,本机一定是能拥有灵魂的,但现在……我……应该说是,本机,还完全无法确定。”

“呵呵。”

小樓浅笑两声,轻叹了口气。

“其實,學習到多少多少知識,創作出多麼多麼好的作品——和妳的人格是否完善,和妳是否具有了靈魂,都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

“那为什么——”

看着仍在迷茫的艾·空,小樓脸上的笑意更浓。

“還記得嗎,艾空?我曾和妳探討過,有關‘何為藝術’的話題。”

“……真正具有价值的,是我们的意志?”

“沒錯。並不是作為藝術才帶有了意志,而是擁有意志所以成為了藝術。”

“那么,本机……现在,是拥有意志的吗?”

“妳覺得呢?如果真的無法確信,就再看看妳自己以前的畫吧。”

说着,小樓向妮娅招了招手。

妮娅自然明白小樓的意思。她拿起自己的全息板,翻找出艾·空一个月前漫画化的《砂月雲依詩》,递到艾·空面前。

刚拿到全息板,朝上扫了一眼,艾·空的眉头立刻皱成一团。

“……畫得好烂。”

“也沒有吧?我一開始就稱讚過,妳的畫無論是光影還是分鏡,乃至畫面場景的佈置,都無與倫比——且包含著意志,亦可以说是包含着靈魂。”

“但……本机现在明白,为什么爹会将这些画评价为‘中庸之作’了:这些画的确是本机对他人画作的模仿。即便有着所谓‘意志’‘灵魂’什么的,那时的本机也不明白它为什么会有。因为这些特点也是模仿而来的产物,根本就不曾属于过本机。”

听完艾·空的答复,靈詩樓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然而,就是這樣的模仿,讓我確信,艾空,妳也同樣能夠像我們人類一樣,產生靈魂。因為妳想啊,僅僅只是憑藉模仿,就能創作出仿佛出自畫者本人本心一般的畫作,作為一個仿生人來說,不是已經很厲害了嗎?這樣不就證明,妳的意識裡早已經寄宿有靈魂的萌芽了嗎?”

“是……这样吗?”

小樓凝视着艾·空仍然闪耀着光芒的琉璃双眼,轻声开口,就像是在送上最虔诚的祝愿:

“現在的妳,早就今非昔比。”

“看見街邊的美景,妳的手指會習慣性的在空中描繪;面對著空白的畫布,妳會不自覺地在腦海裡開始想象。”

“下筆時,妳會對這一筆的走向產生迷茫;勾線上色時,妳會對完成後的效果產生懷疑。”

“脫離了對前人的模仿後,妳學會了自己比對色彩、不斷揣摩計算圖畫的光影和比例。”

“妳已經能夠自行理解,為什麼這幅作品的基底風格要用成水墨風,為什麼這種絲毫不拘小節的畫法會為作品帶來更深層次的意境。我可從未要求過妳使用哪種畫風,這是由妳自己決定的。”

“妳也已經學會,為什麼那些完全不合常理的構圖能更具美感;為什麼這裡要多出一抹突出的紅、那裡要塗上淺淡的暗藍;為什麼那隻鳥兒會那麼大;這個女人的臉上為何要有一顆痣;那片水邊上一人的倒影為何要畫成三份。還有那墓碑——妳是自己將墓碑前的花朵畫成了玫瑰,而非雛菊,又剛好有著好幾束。”

“如果說在畫那幅壁畫時,我還在若有若無地引導著妳——”

“那在創作《霜陽花葬謠》時,我在創作陷入卡頓時,看一眼妳筆下的畫面,又馬上能誕生出新的靈感。這一次,完全是妳在引導著我。妳在畫面中增添的很多細節,甚至就連我一開始都沒能想到。這次的創作,如果沒有妳,我根本無法順利地完成它。”

艾·空被小樓的这一席话夸得晕头转向。

“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在学习绘画的这段时间,娘和小樓老师还给本机输入了很多人文方面的知识。小樓老师所说的这些本机做出的选择,其实也都是本机对自己已经掌握的知识的沿用啊?换句话说,这不应该也属于模仿吗,理应不能作为本机已经拥有了意志的证明啊……”

“哎呀,笨死了。”

小樓随手抓起自己脸旁擦汗用的毛巾,砸向艾·空。

“那妳覺得,我們人類,又是怎麼樣的呢?”

闻言,艾·空眼中的进度条顷刻间消散。

她慌忙将小樓丢来的毛巾接下,然后,露出了醍醐灌顶的笑容。

……上一次看见艾·空的笑,是什么时候呢?

“好了。艾·空,霍利亞,妮婭,雖然很想感謝你們這十幾天的幫忙,但……我現在快要困死了,困到感覺上一次休息像是去年的事一樣,眼皮都快睜不開了。讓我好好睡一覺吧。後天……已經是明天了嗎?還要參加同人會展呢。”

小樓闭上眼,一边用手指揉捏着眉心,一边向我们摆摆手。

“还有,霍利亞——請您一定不要忘了讀一讀我們的《霜陽花葬謠》,然後給一個評價哦?這應該也是,我能向你們提出的最後一個請求了。”

“嗯。我既然已经答应过你,就绝不可能食言。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们就先不打扰你休息了。”

说着,我拉上艾·空和妮娅,准备通过折跃门离开靈詩樓的家。

“本机也留下来吧?说不定还有什么能帮上小樓老师的……”

艾·空话音未落,从刚才一直沉默到现在的牧伊忽然拦在了她身前。

“艾·空就先和霍利亚、妮娅一起回去吧,小樓交给我照顾就好。”

“……好吧,那本机也先走了。好好休息哦,小樓老师。”

虽然艾·空的神色还透露着担忧,但看见再次向她摆了摆手的小樓,她也只得作罢。

整理好我们放在小樓家的随身物品,再带上这几日产生的生活垃圾,我、妮娅和艾·空迈进了通往酒店客房的折跃门。

在折跃门关闭的前一刻——

“嗯。大家,再見。”

躺在床上的靈詩樓·煌遥遥地对我们说道。

………………

…………

……

“怎么了,艾·空?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没有啦,娘……”

看着妮娅仿佛能够洞悉一切的眼神,艾·空无奈地从实答道:

“本机只是在想,在熠耀34的时间,是不是马上就要结束了呢……”

“唉,妮娅还以为是什么呢。”

妮娅苦笑着叹口气,伸出手去,把艾·空揽到自己身边,揉搓她头顶柔顺的发丝。

“艾·空似乎对自己交到的朋友都很在意啊。和阿尔朵妮、徒花栞分别的时候,艾·空也是像泄了气的肺脏一样,一幅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泄了气的肺脏是什么比喻啊?”

艾·空被妮娅的话逗笑出了声。

“不过,确实。本机对离别这种事,有些喜欢不起来。”

“妮娅不是说过吗?等回到哉罗399,交完曦人的差事,艾·空就可以自己来找这些朋友了。”

“对啊,本机还要担任一段时间曦人的研究材料……本机直到现在都在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曦人拆掉。”

“怎么还在担心这个?有妮娅在,曦人是绝不敢碰艾·空的,这点毋庸置疑。而且,以艾·空现在的机能,完全可以自己解析自己的机体啊?为什么还需要让人类拆掉研究呢,艾·空把自己解析明白之后,再教给人类不就好了?”

“嗯。娘能这么说,本机就放心了。”

艾·空长舒一口气,转头看向客房的窗户。

夜已深。窗外只有路灯和建筑物的装饰灯在散发着光芒——至少在熠耀34c的这片街区,光污染没有那么严重。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走呢?”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艾·空回头继续问道。

妮娅当然知道艾·空在想什么。

“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在那个同人会展之后。艾·空如果想去那个会展的话,就去看看吧。……倒是霍利亚,为什么霍利亚的眉头也是皱着的?”

妮娅继续温柔地搓了搓露出笑容的艾·空的头。随即,她话锋一转,问向了我。

“我还在思考小樓当时用出了‘命令’的事。”

通过意志在文字中添加更多信息,虽确实属于更高阶的[言灵]用法,但实际上并非什么难事。我真正在意的是,开始创作《霜陽花葬謠》的当天,不知是无意还是蓄意为之,靈詩樓·煌对牧伊·煌直接用出了[言灵]高阶用法的其中一种——命令。

具体说来,就是她的那一句:[請妳,不要阻止我。]

这是一种相较于迫使接收方理解信息,也就是[言灵]的一般用法更进一步的指令——它能够强迫接收方依照[言灵]使用者的意愿而行动。

在小樓讲出那句"命令"时,我散布在外的提线明确地感受到了一股较强的位面波动,这代表那一句[言灵]的确达到了“命令”的级别。若非当时小樓本人所处的位面并未高过牧伊,且牧伊的投影身体上带有位面干涉屏蔽,否则她在短时间内真的有可能完全依照小樓的意愿所行动。

“十几天过去了,还在想这个啊?小樓从始至终,只说过这么一句带有命令意味的话。说到底,妮娅完全不觉得小樓会有什么威胁。毕竟……嗯,霍利亚可能也早就发现那件事了。”

“……我在意的其实是,她通过掌握高阶的位面干涉,成功将自己所处的位面提升了这件事。”

“这个嘛……妮娅也确实也有注意到。如果这件事属实,那妮娅可能也要重新审视霍利亚那时所说的,‘认知权限和位面成正比’的猜想了。”

“不过……”

“不过还需要再多观察一段时间,这样才能确信,对吗?”

妮娅笑着抢答道,然后随手轻拍两下艾·空的头。

……她不会还在因为艾·空把我的行为猜了个全对而闹变扭吧?

“嗯。下一次见到小樓和牧伊的时候,可能就要多留心一下她们的状态了……”

正当我说着,提线忽然感知到客房内的空间正在发生波动。与我同时感应到引力波变化的艾·空,缓缓向妮娅身边凑近了些。

然而,这异象并非什么外人所为——下一刻,通往靈詩樓·煌家玄关的折跃门再一次于我们面前开启。牧伊斜靠在玄关的墙壁上,从门后凝望着我们。

“怎么了,牧伊?小樓老师已经睡着了吧,是有什么忘在这里的东西吗?”

艾·空有些疑惑地问。因为不想打扰到房间内小樓的休息,她有在压低自己的音量。

然而,牧伊没有做出回答。

她只是表情阴沉地靠在墙上,目视着我们三人而已。

“……?”

忽然,妮娅的鼻翼扇动几下,像是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一丝不妙的气息。

紧接着,她“腾”地从客房的床上站起,快步穿过折跃门,走进靈詩樓·煌的家中。

牧伊没有阻拦。

起身,牵着依然在发怔的艾·空,朝向折跃门走去。

……我大概也猜到,发生什么事了。

………………

…………

……

“雲砂”主题同人会展举办日的前一日凌晨。

在本人的家中。

年仅十八岁的煌人少女作家——靈詩樓·煌。

她的心脏,停止了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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