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怎么离谱的行为，无论造成了多少人不幸的行为，也会间接的让另一群人获得幸福，所以我从不讲究什么善恶，在这里屈服于愤怒而将你们称为邪恶也只不过是在滥用自己居高临下、对这些无辜村民的同情心罢了。我的信条是，只要不触及我的利益跟我同伴的利益，一般的闲事绝不管。正义跟邪恶？这种事不是全知全能的我又怎么会知道。」
男人反刍了几遍雅各的话，明明是个成年人却对雅各这样的青少年摆出一副肃然起敬的样子：「老实说，从未想过能从您口中听见这种话。」
「不过是给自己开脱罢了。如果说自私自利就是恶行，那我和我的同伴岂不成了天下第一的大恶徒。毕竟不想被扣上这种帽子，所以只能如此反驳、给自己洗脑——我们的行动也会在自己看不见的角落造成某些素不相识之人的幸福。」
「已经足够了，谢谢您。」
男人说着，轻轻敬了礼，迈动脚步走出了雅各的视野。
——嘛，看起来就算是螺旋纹这种黑色的地下组织，里面也有各种各样的人吧。
——虽说如此，但终究无论怎么样的恶棍、坏人、暴力倾向者也比我们「安定」这种仅仅为了一个女人就把世界搅个乱七八糟的王八蛋团体要强得多，就是了。
「不过说是这么说的，螺旋纹如果能这么一直沉寂到我们完成工作，请到老爷子出山回归刀牙城再来找麻烦，就帮大忙了。哼……这等美事到底还是不存在吧。」
在湖边晃荡了一会儿，回去剑之墓地时茉莉小丫头已经离开了，只剩下脸有点红，却偏偏碍着面子非得装出一副若无其事样子的便圈同学。
雅各总觉得超级不爽，便拼死踢他小腿。
到了晚上，夜幕降临、黑色天空披上群星之衣时，便圈还在努力冲击着最后百分之十的完成度。
「嘛，也就这样了么。」
雅各并不意外。
说到底，完全圣化跟完全魔化都是很难做到的事。
就考试而言，百分试卷要从九十考上一百，比起从零分考上九十要花费更多汗水。
所谓完全完美，从来都是件极为困难、哪怕真的做到也没什么意义的事。
「行了行了便圈。」雅各拍拍手：「刚才那把就足够了。魔化到这种程度，已经可以被称为魔剑。就这么拿去给你家老爷子看，多半会合格吧。」
「……咕。」
「走走走，别恋恋不舍了。说到底啊，魔化的程度越高说明你的精神压力越大，到了百分之九十代表你现在已经有负面情绪了，再升高对身心不利。」
「喂，雅各，你能做到多少？能完全魔化么？」
「嗯。」
「切……让我再试几次。」
执拗的顶撞着雅各，便圈再一次催动轮椅，开始魔化的准备工作。
——嘛，会变成这样也没什么办法吧。
优秀工匠必备的素质，那便是偏执狂。
雅各和那位老者就不用说了，如今在刀牙城内处理事务的四位名刀匠自然如此，就连蕾贝卡那个胚子也确实是这样的人。
妥协对他们而言是个没有意义也没有魅力的词汇。
「再给你一小时。」
这样说着，雅各转过身去。
仔细检查着便圈之前的「作品」。
那剑已经颇有魔剑的样子，从头到脚散发着暗黑色的灵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却又有种魔性之德，让人忍不住伸手过去抚摸它、使用它、把自己的身体尽数交给它。
已经相当优秀了。
——但是，照这么下去无论再怎么努力也不会有突破。
如此思虑之时，听见了「嚓」的脚步声。
「怎么，这就是那废物小子花了三天的成果么？」
「老爷子。」
没错，此时此刻站在雅各面前的正是里希特·曼哈顿本人，老头儿嫌弃似的扫视着雅各手中的长剑，过了半晌喃喃道：「原来如此啊。」
「能接受么？」
「哼，你这小子胆儿也忒大，竟敢怂恿人去染指魔剑锻造。不过嘛……哼，三天之内去调教一个连基础都不牢实的小鬼头，这也是妥当的选择。但是，他的境界到此为止，再往上就是非人领域，这种事以你小子的水平来看应当很清楚吧，他还在乱搞什么？」
「男人，就是会因为这种事感到不服气的生物。」
「哈哈哈，小子，这还真是搞笑。如果早早不服气了，认真对待工匠技术了，又何必被老夫打成这样赶出家门！」
「反正不管他有没有认真学，都会被老爷子你嫌弃的吧。」
「小子，你这又何出此言，老夫像那种公私不分的人么！」
——像啊。
「嘛，老爷子，想让他停下的话，您就自己去说一声如何。到底，那小子的师傅也不是我，他未来也不会继承我的名字。」
如此说罢，那老人突然目光一闪：「这话你又听谁说的……哼，不用说也知道，茉莉那丫头么。」
「真是个好姑娘。」
「可不是怎么的，姑娘是好姑娘，可惜没眼光！」
「又来了，她看上的明明是您孙子，老爷子，开心还来不及吧。」
「啰嗦啊，小子，你懂什么，哼。」
一把从雅各手中夺过了魔剑，老头儿推开雅各，直线冲着他孙子忙碌的背影走了过去。
「嘛，虽然怎么看都是个恐怖的老头儿，但说到底还是宠着自己血脉相连的孙子吧。」
到此为止，雅各确信自己在这偏远小村的工作算是结束了，一边打定主意回到刀牙城后要躺在妹妹的膝盖上享受耳道清洁来休养生息，一边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
「臭小子。」
「咕，死老头，你来搞什么啊！规定时间还没到吧！」
「没大没小的，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欠揍！」
「死老头，你又哪只眼看见我好了伤疤？哼，明明比我多一只眼睛却连看都看不清，怎么，夜盲症？还是年岁大了害了老花眼？怕不是就要入土了吧。如果是那就赶紧的，现在就去死，小爷我今晚心情糟的很，看你表演去死就当找个乐了。」
「哈！」
老头儿一脚踹翻轮椅，乘在上面的少年就这么凄惨的滚了下来。
「该死！呸，你是人么你！」
「臭小子，你别以为老夫我打瞎了你一只眼就心怀愧疚！再敢说出这等屁话，当心另一只狗眼！」
「说我是狗眼了？那我爹跟我爹的爹岂不辈辈都是狗？」
该说是日常惯例么，一老一少两人又在无关紧要的事上吵了起来。
刚开始还有来言有去语的，过了一会儿、把脏字说尽了就开始动手。
便圈因为身体到底不方便而吃了大亏，只能接受老头儿单方面虐待，但他也从未示弱，咬着牙嘶吼着一句句越来越难听的国骂。
要说这是血脉相连的祖孙在进行交流，不知又有何人会信。
「哼，跟老夫斗。听好了废物小子，雅各那小子似乎没告诉你魔剑锻造到了巅峰会变成什么样子，他大概觉得像你这种废物无法承担吧。」
「什么！该死，雅各你也敢看不起我么！」
「哼，明明是什么都不懂的废物小子，也配自负么！那老夫问你，为了锻造出一把魔剑，你能抛弃自己的亲人么！」
「该死，有什么不能的，像死老头跟死老爹这种人，死一万个我连眼睛都不会眨！」
「能随意抛弃的亲人不算亲人，挪开老夫和你的废物老爸，换成茉莉。」
「什——」
「为了锻造魔剑，你能抛弃茉莉么？就算看着她被你最痛恨的人杀、被虐待、被凌辱，也能定下心来咬着牙、用咬断舌头的力量控制自己、在这种负面情绪登峰造极的时刻锻造魔剑么！」
「哈啊——？」
「愚蠢，这就是完全魔化的诞生条件。再这么做下去，蠢小子，你就触及了真正的禁域。造出一把魔剑只需要一小时，以此看来只要有一个魔剑锻造者留在世间，就应当存在无数把魔剑，但真正的魔剑又有几把？你这愚蠢的废物小子连这种事都没想过么！使用魔剑是禁忌，但锻造魔剑就更是禁忌中的禁忌！老夫就大大方方的告诉你，以你现有的知识已经能创造出完全体魔剑，但付出代价是必须的！怎样，做还是不做！」
「……诶、做不做是？」
「茉莉，那丫头如果为了你的话，或许愿意牺牲自己吧。要杀掉，老夫也不愿意，既然如此就找个男人来侵犯吧，当着你的面。哼，肥水不流外人田，还是老夫自己来。」
「宰了你啊死老头！你敢对她出手的话，真的宰了你！」
「哼，做不到吧？到底、你也只有这种程度罢了。就算雅各传知识给你，也没有任何意义。不过，就承认那小子的教学能力吧。」
「……可恶。」
本来还挣扎着要起身的少年，翻了个身又躺回了地上。
他的大脑被愤怒之火灼烧着，理由不光是老人刚刚脱口而出的话语，还有雅各传授给他这门禁忌技术之本身。
「我对雅各而言，也是讨好死老头你的工具么……该死，还跟我说什么好听的大道理啊！这种一点用都没有的技术，又有谁需要！」
「哼，需要的人多得是，只不过是废物小子你，从没有真正渴求过力量罢了。雅各那小子锻造过真正的魔剑吧？」
「啊……好像是。」
「多少把？」
「那个……」
「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吧？所以对他来说，就是有那么长一段时间生活在地狱之中，所以才觉得那已经是日常，这不是什么禁忌的技术。虽然不知道那小子拥有怎样的过去，是不是有至亲之人死在他眼前了，但那个人的做法不是你这种小鬼能随意推测的，认清自己的身份。」
少年宛若窒息一般闭上了嘴巴。
过了好半天，才对这个自己憎恨的祖父喃喃说了「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