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资质不坏！」
柳生豪放的笑着，用他强壮的手啪啪拍打着我的肩膀：「哎呀，小兄弟，多谢你，这可算得救了。那种情况就算在下也搞不定呀！」
「搞不定的话，请你最开始就不要去惹人家！」
听了我的出言不逊，剑豪又：「哈哈哈！小兄弟教训的是！」的大笑起来，又拍着我的肩膀。
这段时间里，另外三个人都窸窸窣窣的从草丛里爬出，跑到我旁边。
「喂，雅各，你还好吧？」
「完全吓瘫了啊，金矢木跟鹿眼，帮我一把。」
「真是的，因为你什么都不想就跑出去才会这样，一如既往的莽撞呢，嘿咻——」
拽着两个发小的手，我才好不容易从地上站起来，正面那位剑豪。
「您就是柳生大人吧？」
「正是在下。」
他仍旧保持着这番懒洋洋的姿态。
夜风抚动发梢，吹起他的长辫，黒羽织也随风漂摆。可以看见，太刀和肋差，仍旧安稳的挂在腰际。
也就是说，哪怕在那样的逆境中，他也没有拔出武器的想法么？这种自信——对自身强悍的自信，正是我崇敬之物。
「刚才您战斗的样子，非常的帅气！」
听见我这么说，金矢木、鹿眼甚至就连芙欧都唰唰的点着头。
夜幕之中，我们四个小孩子围在一个英雄身边，为他的活跃表现欢欣鼓舞。
大人或许难以理解，不过我们崇拜的英雄人物，就跟小小少女向往的童话中公主是一个性质的东西。
这位身携无数传说、享有盛名的剑豪，就是我们的偶像。
看到四个小孩子闪闪发光的眼眸，柳生好像有点害羞的挠着脑袋：「哎呀，也没什么帅气的吧！比起在下这种以大欺小的，像小兄弟你这样，哪怕没有力量也敢挺身而出的，才是所谓大人物嘛。」
这样说着他又一次拍了拍我的肩。
这种肯定对我来说是意外的惊喜，所以一边感受着金矢木的肘部攻击，一边察觉到了鹿眼难得绽放的纯粹微笑，害羞的低下了头。
「你们该不会是出来看在下的吧！真是帮好事的小孩子呦。糟，天已经不早，还是让在下把你们挨个送回家吧！」
以剑豪的这句话为开端，我们踏上了回家的路。
鹿眼本想再一次把芙欧背上，他的举动却被柳生阻止了，那个大剑豪亲自蹲下身子，催促着光脚小丫头赶紧爬上去。
芙欧受宠若惊的踏了上去，等到剑豪站起，她在高处睥睨我们之时，那丫头露出了讨人嫌的炫耀笑容。
——可恶，我们才不会羡慕呢。
回去的时候，刚刚冲击性的战栗感退去，我们这帮不怕死的小孩子七嘴八舌的说开了。
鹿眼结结巴巴的想讨教无刀取的具体技巧，金矢木唠唠叨叨的分析着刚才那位小大名领地所处的地理局势以及他现在打算赶赴的战场前线，芙欧则相当厚脸皮的提出想要被剑豪收为弟子。
或许是从以前起就习惯跟孩子打交道了，柳生总能用那种吊儿郎当的态度笑呵呵的给我们做出最巧妙也是最贴心的回应。
这样的感觉，就像突然发现所谓英雄是跟自己一样的人类、吃着同样的食物一般，是相当奇妙的体验。
「说起来，柳生师傅。虽然您送我们回来很开心啦，但时间上不要紧么？不是还赶着去约瑟夫大人那边？」
能说出这种话的，自然是金矢木。
「嘛，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柳生他依旧嚼着那根草叶：「只不过，被临时邀请去做使用人的剑术教练而已。」
「好厉害！竟然能请到柳生师傅指导剑术，约瑟夫不愧是咱们这儿最有钱的商人。」
「也不会收太多钱啦。」剑豪苦笑着：「小子们，你们到底把在下当什么人了。钱不必多，足够在下浪迹天涯就刚刚好。」
「浪迹天涯么……？」
「啊啊，嘛，这次南下本就没什么目的，走到哪算哪，钱花完了就在当地暂住几天，当个没羞臊的食客或者教上几天剑术。」
「这——」
「哦？戴眼镜的小子，你好像头脑相当好。不顾国难当头，反倒去游山玩水，浪费了一身好武艺，何等不成器的懦弱之人啊，你是这样想的吧？」
「多少有一点吧。」
「哈哈，你很诚实嘛。在下不是什么高尚的爱国之人，也没有巫女们那样夸张的力量，能够保护的，只有这把剑能够触碰到的一亩三分地而已。所以，在下也不会特意闯入战区去送死，但倘若在下的落脚点在下一天变成战场在下也不会逃避，随风而行，随遇而安，仅仅对抗肉眼可见的暴力跟不讲理，身为一个没有抱负的浪人剑士，能做的也仅此而已罢了。」
他的话，我们三个都没办法理解，只有金矢木轱辘转着眼珠陷入思考。
事后想来，这种不负责任、真正像风一样的思考方式，确实有柳生这名稀世大剑豪的风格。
他早已对他身处的乱世做出了解释，拥有了自己的立场，只是那时过于迂腐又单纯正直的人们无法理解，没有到达这样的境界罢了。
「那，柳生师傅。」
这是临近我家之时，金矢木伪笑着说的：「您要传授剑术的话，一个人也是教，两个人也是教，多了三个人，哪怕是四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说罢，只见那剑豪哈哈大笑起来：「小子们，你们这些南方小孩也想持剑啊。」
「人种姑且不论，但在这个国家出生，接受了这里的教育的话，不管谁都会憧憬武士吧。不过话说在前头，柳生师傅，我们可是没有钱的。但是，钱不必多，够花就行这也是您说的。」
「是也是也！哎呀，真是个狡猾的小鬼头。不过，你要想学剑术的话，可得把这些超乎必要的灵巧头脑给丢掉咯。剑术是直来直去，搏击灵魂强韧度的武艺，总爱耍些小聪明是很难有作为的哦。」
「诶？是这样么？」
金矢木看起来相当困惑。
「你这腹黑话唠小子的话，不在剑术上也有其他出路，扬长避短，去当个谋士或者专研西洋魔术岂不绝妙？至于这闷油瓶小子——」说着他转向鹿眼：「憨却不蠢，性子上倒是个百年难遇的练武材料，要不是这种时期，在下甚至都想收入门下，把他带走呢。」
这样一说，鹿眼就呆住了。
似乎连他都没想到，自己的才能会得到剑豪这样的肯定。
我赶忙敲了敲他的背，那家伙才猛然惊醒把头低下：「请、请指教我一招二式！」
「好说好说，至于这坏脾气丫头。」他笑着颠了颠背上的芙欧：「看得出已经有了薙刀底子，正在打底子的小鬼头，也不是说胡吃海塞瞎学一通就好。嗯，不过丫头你也陪那个闷油瓶小子来见习吧。」
「是！」
芙欧兴高采烈的叫了出来。
「最后是，这小子么。」
剑豪把目光放到了我身上。
打量的视线，估价般的迟疑。
停顿的一瞬间，我连骨髓都在战栗着。
刚刚自己孤身一人走出草丛，面对足轻的弓箭时确实害怕，但现在的胆寒要更胜于刚才。
如果能够被他肯定的话，我就一定能够拥有自信，在武学的道路上坚定不移的行走下去吧。
就算无法被肯定，像芙欧那样能够让我见习的话，我也会比以前更努力，用勤奋弥补天生的不足。
但倘若，连见习的资格都不具备，而是像金矢木那样从根本上不适合当一个剑士呢？
那一瞬间我连心跳都要静止了。
「嗯……不是材料啊。」
「诶？」
「嘛，也不用太惊奇。这种天生不足的事经常有的，不如说适合习剑的才是少数。」
「但、但是努力的话！」
「小子，劝你还是不要做无谓的努力比较好哦？」
「……」
我的脚步停了下来，目瞪口呆的戳在原地。
「也不用这么失望吧！哈哈哈！你用充沛的勇气跟担当，未来能够选择的路还很多，比起走一条坎坷崎岖的、不如在以后走一条平滑的、更能发挥优势的比较好吧？」
「……啊，嗯，谢谢。」
好难受。
金矢木和鹿眼同情的目光更让我难受。
因为家庭的教育，我比鹿眼更早拿起剑，学会了享受枯燥训练中的快乐。
随后很快就被芙欧超过了，再然后被刚入门就突飞猛进的鹿眼超过。
一次都没有胜利过，从头到尾的败北谈。
当天的夜在半睡半醒之间渡过。
莫名想象了未来，成为了剑豪的鹿眼跟芙欧归乡时的样子。
当上了文官的金矢木跟在他们身边。
那是犹如兄妹般亲近的三人，而一无所成、一无所有，只是单纯继承了父亲的买卖，娶了当地人家闺女，按部就班过着乡村人生的我则在暗处偷偷看着他们。
这样痛苦的时候猛地惊醒，吓得浑身都是冷汗，口干舌燥的想大口喝水，却又期待着能够赶紧再次睡去。
在这时。
咚，的。
窗子响了起来。
石子敲打在纸纱上，轻柔的声音。
我虚弱的下地，推开窗子，在昏暗的夜幕里寻找刘海小子或者眼镜小子的身影，却在那儿看见了意料之外的人。
鬼族的小巫女她，一反常态，有些露怯的仰视着我。
平时的傲慢与敌意消散了。
柔和的月光包裹着她的身子。
美丽的黑色头发，从刘海两侧探出的尖角，雾气朦胧的大眼睛，红白相间的衣裳。
真是好看的孩子啊，这个孩子，这个丫头，是我那讨人厌的妹妹来着？
「你不是回家了么？擅自下山小心被你妈发现。」
「我知道啊！真啰嗦……那个，柳生师傅说明天一点，在大院里面教剑。」
「是么。」
「你……你不来么？」
「来什么啊，我都放弃了。」
「放弃？」
「啊啊，之前的老师已经说过了，这次就连柳生大人都说，我是没有才能的。与其做无用的努力，不如换一条路，也就只能接受了吧。」
「是么……」
「哼，你肯定觉得很滑稽吧，明明是没有才能的人，还厚着脸皮跟你们一起求学。」
「我没那么说吧！」
芙欧这一声也太大了点，睡在楼下的管家父女似乎被惊动了，啪啪的脚步声响了起来。
「你就不能小点声么……真是。喂，赶紧走吧，这种时候呆在这里又要被骂了。」
「你真的不来么？」
「就说不来了！你就跟鹿眼一起，好好学吧……」
嗯，的。芙欧像忍耐着寂寞似的，轻轻点了下头，她没有告别，转过身跑了几步。
过了会儿，又停了下来，转头冲仍旧开着窗的我说：「今天……谢谢你，代替我出去。」
「啊啊。」
随后再没有停顿，红白相间的小巧身影向着远方山上的神社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