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仔细想想吧。
至今为止与芙欧的矛盾、兄妹间本不该存在的裂痕，全都因我的愚蠢和不中用导致。
芙欧这个丫头本性如此，刻薄、说话带刺、在讨人嫌这方面拥有极高天赋，与此同时却罕见的在武学跟神术上都拥有天赋之才。
尽管不招人喜欢，尽管傲慢，她却什么都做得好。
跟我不同。
跟我这个没用的大哥不同。
在她身上看到了自己没有的东西、无法企及之物，所以才嫉妒她。
每次看到她的优秀都会感到自卑，正是理解了两人间的差距才会感到心寒，因此幼年时期的我、避开了她。
我的态度刺激到了芙欧过剩……甚至是病态的自尊心，所以她激烈的反应着，对我施加暴言和暴行来保护自己。
从大哥的冷漠态度中，保护自己。
我的态度发生改变，是被那位剑豪断定为无用之人的夜晚。
燥热的身躯、负极的思绪、庞大的失望化作精神压力让我难以入睡。
那晚，芙欧少见的来找了我，似乎想鼓励我。
看着她的笨样子，被囚禁在少年失落中的我总算好受了些。
同时，或许是自暴自弃了吧，大概是终于放下「大哥」的架子了吧，针对妹妹的嫉妒终于烟消云散。
毕竟，若是还有一番希望，还有努力的价值也还罢了。彻底无用、连努力之意义都不存在的无用之人，又凭什么嫉妒这位拥有稀世才能的少女呢？
没生活在一个世界中，所以没有嫉妒的理由。
也可以说是服输了吧。
所以，那一天、代替妹妹背上罪孽、以肉身承受她的愤怒的那一天，我才能坚定自己的立场。
以兄长的身份保护她，从身体到心灵。
就算说，这只是为那丑陋嫉妒的赎罪，也无所谓。
就算说，这只是贯彻爸爸曾经的教诲，也无所谓。
但是，从不关心到关心，也只是我个人的意愿罢了。
对此，芙欧又是怎么想的呢？努力保护她，担负起大哥的责任的话，真的能修复兄妹关系么？
我不知道。
游到岸边，穿上了湿哒哒的衣服，冻得直打颤。
过了好一会儿，芙欧才皱着眉头从草丛里走出来。
当然，她已经穿好了自己的巫女服。
她打算跟我们一起行动。
所谓一起行动，指的自然是像刚才我那样，会让身体沾染上鲜血，不得不在瀑布中清洗全身、把清澈的河水染得鲜红的行动。
——杀人、报仇、发泄愤怒，怎么说都好。
绝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好行动，这种事，就算是提案者的我也清楚。
确实想要拒绝她。
但芙欧，虽然跟我的程度不同，现在的她恐怕也活在执念中吧。
她的那个师傅，剑豪师傅，被龙王埋伏所杀的伟大师傅。那个人跟我不同，活得大气、光明磊落，芙欧对他这样的人肯定抱有好感，因此憎恨着那个龙王。
这种偏执无处可去，终将被自己谅解，抑或在他人的温柔之中消融离解。
但，十三岁的我太过弱小，就连妹妹小小的、可爱的愤怒都化解不了。
只好同意了她，允许她参与了我们的复仇行动。
并且天真又狂妄的以为，如果遇上危险的话，自己来保护她就好了。
此时的我，就是这么想的。
当天晚上，金矢木孤身一人出门了。
他一如既往冷峻的笑着，消瘦矮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没有携带兵器，鹿眼也没作为护卫陪在他身边，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伙伴中没有任何一人对他的行动感到不安，产生怀疑。
结果，也不知那个狐耳小子在外面见了谁，说了些什么，建立了怎样的现实，结果第二天凌晨时外面就发生了大规模混战。
共有四方参战，其中三方是在小镇周边徘徊、准备捡肉吃的强盗团伙，另一方则是龙王率领的朝廷部队。
混战以龙王的全面获胜作为终末，仰仗人数进行作战的强盗团被正规部队杀的片甲不留。
家乡更严重的被鲜血污染着，原本日常的风景中堆积了尸体，变成地狱般的凄凉风景。
见证了自己的成果后，那家伙推着眼镜邪魅笑了起来。
「怎么回事啊……金矢木？」
听到这个消息时，在我脑子里翻腾的只有愕然。
「哼……连这都不懂么？雅各，如果天生的愚蠢也有药医，拜托你来一疗程。」
「喂，别藏着掖着啦，金矢木。有能让他们自相残杀的办法的话，早点用不就好了？」
「净说不着调的话。」
金矢木装模作样的甩着手：「雅各，我问你，什么叫做自相残杀？」
「自己人打自己人咯……」
「你搞清楚，龙王军和强盗团从最开始就不是一伙人。周围的村落只不过想掠夺我们的财物，因为这个小镇与其他只能务农的土地不同，是富裕的。觊觎财宝而产生的暴行——他们确实是强盗没有错。而龙王——那个混账老头是爱国主义的狂信者，活该早死的偏执狂。龙王和强盗可没有联手，让你产生他们联手的错觉只是因为——那两家至今为止没有敌对的理由罢了。」
「理由……」
「诶，对呦。所以我给了他们一个理由。雅各，动动脑子吧，我们的目标终究只是那个老头子的死，到底是谁下手、在哪下手、跟我们没什么关系。嘛，我本来觉得，要是山贼一方获胜倒也不错，至少就能跟这肮脏的藏身地说拜拜了。」
「不，那个，金矢木，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煽动——用这么简单的词，你这种笨瓜搞不懂吧。那，你有没有怀疑，昨天那些足轻为什么轻而易举上了勾，像白痴一样追在你们身后，最后中了那种单纯的陷阱？」
我只能呆呆的摇头。
「因为安全感啊——至今为止，我们给他们太多安全感了。没打过胜仗、连母树都抛弃了、龟缩在码头边缘等待救援——这么窝囊的咱们，怎么可能反攻？龙王军的兵们，正是因为确信了我们的窝囊没用，所以才肆无忌惮，根本没考虑有陷阱存在的可能性。在这种情况下，突然被攻击、一整个足轻小队全军覆没，龙王会怎么想？」
「肯定不是我们干的吧……」
「明察。」金矢木终于坏坏的笑了：「能够攻击自己部队的，只有那些山贼，这么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金矢木这么说。
但是我无法理解。
龙王也不光靠着一身莽劲爬到现在的地位，那家伙即便不是个智将也不至于愚钝。
「正是因为龙王有经验，才能认定对自己部下下手的是山贼团伙。因为那老头见得多，理解所谓山贼这种人的本性，他们是能简单的被金钱驱动的。而这种事，我也理解。」
金矢木笑着这样说时，我突然感到一阵恶寒。
这家伙……
「想法是线性的，做法是单纯的。这片土地上盛满了大家喜欢的金银，掠夺了她的恶棍们，手上的财宝就会逐渐累积。强盗们之所以只在周边打家劫舍，而不敢冲进镇子中心打劫，就是因为这里已经被龙王占领。那个老头子，或许能做到独善其身吧，但他的部下可不清廉。如果能把这个大号强盗赶走，散户们就能多多分赃——我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
「所以，矛盾从一开始就存在了。把这个理由点燃的导火索，就是昨天被轻易炸死的足轻。本以为强悍的正规部队，突然遭遇这种愚蠢的败仗，身价一下子就跌下去了吧。呼呼呼，真是活该。这种情况下，强盗们也就躁动起来，耐不住双手的寂寞和大脑里疯狂运转的财欲了。」
龙王的动机，是为死去部下复仇。
强盗的动机，则是全歼正规军将正片土地上的财富尽数收入囊中。
「嘛，不过光有动机的话，也不会这么轻易打起来。所以我给他们选择了一处战场，接下来靠的，就是话术跟骗术了。」
轻描淡写做了结论的金矢木，环顾四周，发现竟是些脸色发青，逃着他目光的青年。
于是眼镜小子微微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害怕什么啊，早就跟你们说过了，我会不择手段。比起这个，雅各，昨晚龙王确实打了胜仗，但他自己也有损失。减员数不好估计，但也算有了一定量的消耗吧，我们下个目标很明确了。」
「是哪里？」
「之前你不是说过么？有个叫山南的月代头，从京城运送物资给龙王。这么大批量的军饷，不可能一下子消耗光，多出来的物资，必定会派重兵守卫。而且龙王在有了前车之鉴时，绝不会放松对强盗军的警惕。经过两次减员的龙王军，再度分兵的话战力会越来越薄弱。」
首先是——断其粮草。
再次——分别击破。
「离援军抵达倒计时还剩四十八小时，如果那个死老头是如我所想的人物，今天他一定会有所行动。喂，雅各，叫醒鹿眼，我们该行动了。另外——芙欧。」
「啊……是！」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小巫女突然紧张起来。
想必她也是吧，突然见到金矢木这个青梅竹马身为军师的冷酷一面，想必吃了一惊，不知如何处之。
「是你上场的时候了，芙欧。让雅各看看自家妹妹从小到大、付出了青春的修行成果吧。」
「……明白了！」
慢了一拍之后，芙欧握紧拳头，精神抖索的如此回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