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点三十七分，欧阳晶坐在我的床上。
我的，床上。
说出来是很有冲击力啦，但接下来发生的绝不会是什么色色的事情。实际上，发展成这样的局面，不过是因为我的房间仅仅只有一张椅子而已。
“突然上门是我的不对，再霸占椅子的话就是反客为主了。”
说着这样的理由，欧阳晶走到我床边，理好裙子后她便以公主一样的坐姿坐在床沿上，双手交叠在膝盖上，她抬起眼睛看着我，柔软的刘海垂下来，两边的双马尾搭在肩上。
意外的很乖？
与她相比，我全身僵硬地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强烈的冲击感在脑海里乱撞——乖什么的……可是现在的欧阳晶就是给我这种感觉。
平时她也是以这样的坐姿上课的，腰杆挺得笔直，不懈地挡住我看黑板的视线。
可是现在好像完全不一样。
因为是在我的床上吗……
“咳咳……”
“秦凉，你在想什么？”
欧阳晶问道。
“什么也没想！”
“哦。”
与往常一样不甚在意的语调。
确实，是欧阳晶没错。
不管怎样，对方是我还算熟悉的人，虽然做出了我从未想过的举动，但欧阳晶淡定而平静的态度让我渐渐从惊吓过度中回过神来，
完完全全的惊吓过度。
我想，在我目前为止的全部人生中，恐怕也就只有小时候被狗咬的惊吓程度能与之相媲美了——即使欧阳晶好歹算是一位可爱少女，但当她的脸突然出现在窗户外面的那一刻，也只会让人联想到贞子之类的恐怖片吧。
所以说，我没有立马喊出声夺路而逃已经是相当的不错了。
嗯嗯。
——虽然是吓得什么也做不了。
……
几分钟前，欧阳晶敲响了我的窗户。
我的房间窗户，是玻璃的。
也就是说一览无余了，我近乎瘫坐的丢人姿势。
“反正没人看嘛”，回想起来，这句话真是立下了高高竖起的Flag。
毕竟这栋楼老而旧，我家所在的五楼已经是最高层，理所当然地我没有养成锁窗户的习惯，所以欧阳晶仅仅敲了敲窗户后，就自己推开，身手敏捷地钻了进来。
——如果我锁了的话，说不定她会直接破窗而入。
那时的我看着欧阳晶几乎毫不费力地就进入了我的卧室，不自觉地就产生出了这种想法。
“和别人说话的时候，要用平视的角度。”
她站在半躺在地上的我面前，居高临下的。
“什么……”
“可是我不想坐在地上，所以你站起来吧。”
“……”
于是就形成了她在床上，而我端坐在椅子上的情景。
之后，欧阳晶安静地坐着，一句话也不说，让面对着她的我冷汗直冒。这样下去好像有些尴尬，许久之后，我清了清嗓子：
“姑且问一句，你是佚……经常给我发短信的人吗？”
“没错。”
欧阳晶轻轻回答道。
“可以问理由？”
“脑海里想到了发短信，所以就发了。”
好神奇的逻辑。
我不免咋舌，如此说来的话，欧阳晶是典型的行动派，想到什么就要去做吗？那么想来我家就立马自己跑来还爬上了五楼也是情有可原的事……
怎么想都不对吧。
“那么，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的？”
“偶然得到的。”
欧阳晶的眼珠看着我，她面无表情地，用了暧昧不清的说法。
但是。
回答得太干脆了，让我反而说不出质疑的话。老实说，她会这样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问题就已经很不可思议，我再问下去，说不准显得我是胡搅蛮缠的一方。
善良如我。
叹了口气。
我伸出食指。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
煞是隆重地顿了顿。
“你是真的，用手脚，爬到了五楼的我的窗户上吗？”
点了点头。
她没有反驳，只是慢慢点了点头。那一刹那，我一点也没去想爬到五楼是一个怎样的概念，不由自主地目光下移，视线落在她的裙子上——欧阳晶的裙子很有质感，一直垂到膝盖下方，裙摆有层蕾丝边，看上去蓬蓬松松的，而她穿着这样的裙子爬……
“哎……”
内心涌上了罪恶感。
为什么要在那么高啊，我的窗户！
一想到十八岁的少女萝莉为了爬窗冒上了随时走光的风险，我就充满了罪恶感。
看着欧阳晶的脸，我决定了。
佚名短信的事，爬窗户吓惨我的事，忽略不计了。
在强烈的罪恶感作祟下，我叹了口气，起身从书桌抽屉里拿出了饼干。对于高三生来说，熬夜写作业时补充能量是必须的——老妈一直这么认为，所以时常会在我的抽屉里放小零食，今天的零食是蓝莓味的饼干，唔……是我最喜欢的那种。
但是现在不是吝啬饼干的时候，我带着抱歉的表情，转身对欧阳晶说道：
“不管怎么说，你一个女孩子到了我家，作为主人总要有所表示……你要吃这个吗？”
欧阳晶盯着我手上的饼干看了几秒钟，正当我以为她不喜欢蓝莓口味时，她弯下了腰。
悉悉索索。
她在脚边的塑料袋里翻找。
我是在坐下后才注意到那个塑料袋，鼓鼓囊囊的，很沉的样子，欧阳晶到底怎么带着这个到了窗户外的暂且不想，不过里面装的应该就是她刚刚在超市买的东西。
我采取了什么也不做的行动，举着饼干耐心等她。
“……”
脆皮肠。
香辣味的。
短信里提到的，香辣味的脆皮肠。似乎是从塑料袋最底下搜刮出来的，所以费了一番功夫，欧阳晶手里握着小零食直起身，额前的刘海都变得有些凌乱。
“交换吧。”
她递给我。
这时候我才意识到她是什么意思，连忙摆了摆手，解释说：“饼干是我请你的，不用拿什么来交换。”
“那么，这个也是我请你的。”
“为什么要请我？”
“感谢你给我提供一个可以坐下的场所，虽然简单又简陋，但是我很感激。”
我这个天天都被打扫着的房间只能算是勉强能够坐下的场所吗……
败给你了。
再一次地，我败在欧阳晶式的逻辑之下，无奈又好笑地接过脆皮肠，同时交换似的把饼干递给她。
“嘶啦……”
欧阳晶拿到饼干后就很快撕开了包装，果然是行动派的做事风格，她在我的注视下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尝饼干，干坐着的我好像无所事事，只能拿起脆皮肠，正想要一口气吃光光时，欧阳晶说出了“等一下”的话。
“等一下。”
我立马僵住。
还好还好，还没咬下去。
面前递过来了一个瓶子，我低下头看了一眼，居然是可乐。
“既然把那个零食给了你，那么可乐也必须一起搭配。”
哎？
有点耳熟。
我好像是说过“配可乐的话香辣味的略胜一筹”之类的话……
欧阳晶，一丝不苟地按照我的话去做了。
该说是认真的人，还是死板的人呢。
她一脸严肃地盯着我，让我没有拒绝的余地，再说把已经送到面前的可乐回去拒绝就有些不近人情了。
我诚惶诚恐地接下。
“谢……谢谢？”
将道谢的话说出了口，却怎么都觉得别扭。我露出了复杂的表情，不过欧阳晶一点也没察觉到，捏着饼干重新吃起来。
虽然给了她建议，但是真的没想到会按照这个建议来做。我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嗯？那么，难道这么说电动牙刷也……
如同证实我的猜想一般，塑料袋由于重心不稳倒地，我看到里面露出了一截电动牙刷的底座。
好像还是名牌。
果然是公主一样的人物，电动牙刷也是毫不犹豫地买了。我方向手里的小零食，想也没想地起身去帮她理好塑料袋。
等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
“……”
看来我性格成分中，说不定有劳碌命或者老妈子的成分存在。
而欧阳晶则一直未向这边看一眼，吃完饼干后，她伸出小小的舌头，在沾着碎屑的食指上舔了一下，就像猫洗脸似的，然后，她抬起下巴挺直背部，双手重新交叠在膝盖上。
仿佛仪式一般，进食完毕。
提着塑料袋站在她旁边的我真是如同仆人一样啊……
“那个……你还要吃什么吗？”
她看起来好像意犹未尽。
“不用，谢谢你的招待。”
欧阳晶站起身。
“我要走了。”
爬到五楼，坐下后吃了饼干，接着自说自话地要离开。当然，我没有留她下来的理由，更说不出什么挽留的话，只是把塑料袋递还给她。
“鞋子不是破了？没关系？”
以我的视角看不到她的鞋子破在哪里，于是我姑且问道。
“没关系，可以走回家。”
欧阳晶提着袋子，走向了窗户。
看来是要原路返还。
接下来她离开我的房间，我关上窗，小小的插曲就结束了。
——我有点纠结。
是不是该说些“路上小心”的话……但是，直接从五楼到达地面，已经不是“路上小心”的程度了。
话说回来，现在是十点五十分——虽然在我的生物钟里还是挺早的时间，但是其实已经快要接近半夜了吧。一般来说的发展，是应该要触发送女生回家的剧情吗？
摇头。
五楼，要我爬下去根本不可能。
嘛，放宽心，算了。
“下次要是再来的话，可以走大门。”
我对欧阳晶说道，她的手停在窗沿上，回头看着我。
“虽然有女孩子来家里，我爸妈可能会感到很惊奇……但是还是走大门比较好。”
“好。”
欧阳晶回答道，然后利落地一转身，她的手抓住窗沿，半个身体都悬空在窗外，我看得冷汗直冒，心里咯噔了好几下，险些想扑过去拉住她……当事人倒还是一副余裕的模样。
“饼干，很好吃。”
她嗡动起嘴唇。
“下次，我也会买来试试看。”
这么说着的她，在清冷的月光下松开了手，身体向下坠去，一瞬间裙摆微动，双马尾猛地扬起，发尾也很快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静谧。
只有冷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
“……”
几分钟后，我缓缓靠向窗边，向下望去。
心脏仿佛要跳出来了。
向下望的那一刻，我的心脏在扑通直跳。
没有人。
楼下一楼的草坪，没有人摔在那里。
长吁出一口气。
我趴在窗沿上，盯着下方。
她在说出“我也会买来试试看”的时候，好像是笑了一下吧，亦或是牵扯了一下唇角让我产生了她在笑的错觉？
无解了。
今天晚上，感觉知道了很多不得了的事。
欧阳晶是佚名。
欧阳晶有着敏捷到不可思议的身手。
五楼，真高啊。
“……”
我关上窗。多亏了欧阳晶突如其来的这一出，烦躁感似乎一点不剩地离开了，我坐在书桌后，呆呆地坐了五分钟，才拿起了练习册。
抄笔记抄笔记。
* * *
脆皮肠和可乐还留在我的桌上。
我没有问欧阳晶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下了晚自习之后去超市——不管怎么想，她都是和超市那种平民的地方格格不入的公主，真的不会引起围观吗……
汗颜。
反正我问了，结合她回答的风格，我大概只会得到“因为兴趣”之类的诡异答案吧。
插曲，到此为止了。
我抄着邓文文的笔记，集中起精神。
* * *
六点钟，闹铃叮铃作响。
清晨的厨房，老妈在煮牛肉面来作为早饭，一边煮还一边哼着小曲，我打着哈欠走进客厅，打算趁等饭的时间拿出英语书来背单词，而老爸则打开电视来看早间新闻。
其乐融融，其乐融融。
就在老妈的牛肉面端上来的时候。
“啊！”
叫喊声，从外面传了进来，明显是有人被吓了一跳而发出的声音。
老爸奔去开了门，发现楼梯间不少邻居聚集在那里，通通都在往下面看，老妈跟在后面踮着脚瞄了一眼，好像什么也没看到，只打听了几句就走回来催促我赶紧吃面去上学。
“是怎么了啊？”
我问道。
“楼下那个老奶奶，记得吗？”
“记得。”
昨天晚上还遇见她了。
“楼上的李阿姨刚刚下楼买早饭，发现那个老奶奶家的门开着，里面还被翻得乱七八糟的。”
“进小偷了？”
“不知道，你爸已经打电话报警了。”
“那她老奶奶还好吗？”
老妈摇头：“好像不在家里，可能是听到小偷动静后找机会跑出去了。”
跑出去吗，那个走路慢吞吞的老奶奶？
“对了，听说今天晚上开始要变天了，要记得带件外套，晚上回来可能会很冷！”
老妈叮嘱道。
吃完面，我背上书包准备去上学，经过楼下时已经有警察在屋子里四处勘察，而屋主似乎还没有回来。
不要迷路就好了……
我走出楼梯口，吴楠已经骑着自行车等在那里。
“这是出什么事了吗？我看到有警察进去。”他双脚划着地面凑过来。
“楼下有一家进小偷了。”
“好可怕……这种老旧的房子安全性都已经很弱了，秦凉，你们家要注意哟。”
我摆了摆手。
吴楠家离我家很近，加上从小学开始就是同学，所以一直以来我们都一起上学。说起来，以前的他和现在不一样，经常会趁这个时间来抄我的作业，而现在作业已经都自己好好完成，只是偶尔和我对一对作业的答案。
时光在变人在变。
我一脚跨上车，不禁发出这样的感慨。
吴楠，也算是我交情最好的朋友了。
不过，即使这样，我也不可能把昨天欧阳晶闯入我家的事告诉他。
缝上嘴巴，不能说。
说出来也不会相信。
而且对方还是从我的窗户（冒着走光的危险）进来的……
连我自己都不想信啊……
* * *
进入教室，如往常一样，已经有七位同学到了。
七点零五分，我和吴楠动作一致地坐到自己的座位上，七点零八分，邓文文的左脚踏进了教室——每一天每一天，都是这个时间，实践了无数次的我们把分秒踩得精确无比。邓文文拉开椅子，我拿出练习册还给她，微笑地道谢。
“果然是物理第一名，你的笔记我一看就能看懂。”
我是真心真意地佩服她。
不过——
尽管只有一点点的轻微表现，我隐隐约约感到邓文文伤感的情绪，也许是她的肩膀有些耸落下去，使得整体看上去精神不佳。
“物理第一也没什么用，我还要，再在其他科目上加油。”
邓文文动了动嘴角，似乎想用微笑的表情对我说这句话。
我愣了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鼓励她吗？
这样不就在承认“物理第一也没什么用”的说法。
排名，在一个月前就静止不动了，久而久之，大家都用麻木的目光看待自己的排名。
连我也是一样。
但是，只有邓文文好像仍然在意的样子。
“下了第一节课后，我可以请教你数学题目吗？”
邓文文放下书包，沉默几秒钟后向我请求道，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终于，她的脸露出了开心的神色。
呜哇，女孩子的笑容真是充满了治愈力啊，清爽的，温暖的。柔软的短发和脸颊浅浅的酒窝，邓文文的外形本来就是犯规的可爱，她笑起来时感觉世界的阴霾都会散去，变得明媚起来。
我内心被揉捏住了一般地这么想着。
然后。
玫瑰红的无边帽猝不及防地进入我的视线。
“……”
欧阳晶安然地坐在我前面。
班上的同学中，只有她没有固定到校的时间……特别中的特别，我已经习惯了。而领教过欧阳晶爬上窗户的技术后，她悄无声息地坐上座位的行为也能够被我淡定地接受下来。
人，果然都是锻炼出来的。
* * *
一直到下午的课结束，欧阳晶也没有和我说一句话，一如既往地寡言。
也无所谓啦，毕竟没有真的想过她会因为昨天短短的二十分钟的相处而和我熟络起来。
我收拾起书本，打算解决一下吃饭的问题——昨天吴楠顺道给我带了饭，今天作为回礼就由我去跑腿。
我走到吴楠的位置上，他正撑着脑袋在做数学试卷的选择题，整个人快要趴在桌子上，看上去就是一把懒懒的骨头。
虽然是摆出了这种坐姿啦，但那家伙对数学认真的态度却是没话说，我来到了桌前他都无知无觉，出于无奈，我不得不叫他一声。
“你想吃什么？”
吴楠在椅子上弹了一下，怕怕地来回摸着胸口。
太夸张了吧。
“哎呦你要吓死我了，我现在脑袋里全是表达式，差点以为数字开口说话了……”
又在说些不着调的话了。
我叹口气，注意到他的手里没有拿笔。
“心算？”
“没错，偶尔试试心算有利于大脑活动，秦凉，你不试试吗？”
“我就算了，肯定会头痛。”
吴楠摊开手，做出遗憾的表情。
“啧啧，就是因为这样，你才总是数学第二。”
“小心变成秃头……说起来，你昨天不是说要抄我的物理笔记？”
“啊啊，今天不抄了，作业太多抽不出时间。”
吴楠一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一边思考再三之后点了拌面。我带着老妈给我的外套走出校门，迎着有些变冷的风，像手心哈出口气。
真的冷起来了。
* * *
“哒”。
时钟指向了六点半。
刚好二十四小时。
我根本没有想过，过去的这二十四小时里发生的种种事情，其实已经在渐渐预示着之后的未来。
如同时钟一样，一步一步地向前推进。
我却一点都不知道。
毫无自知。
而当我还生活于日常中时，其他地方正在发生着不得了的事，并且最终导致了不可逆转的结果——
四个小时后，我遇到了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