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两个星期了，我对尚德女子学园的生活逐渐习惯，尽管大小姐们最初的态度都很高傲，但实际相处起来倒也没那么难。
“静姝同学，放学要一起走么？我们有家很合意的甜品店想推荐给你。”这天放学后，邻座的同学陆瑜对我搭话说。她是个笑起来很温柔的女孩子，总是梳着长长的三股辫，比起女子高中生更像是民国的女学生。我挺喜欢她的，被邀请了也很高兴，可惜我已经有约了。
“抱歉，我有社团活动，这次就不去了。不过谢谢你邀请我。”我说。
“是么？”她眨眨眼睛，“说起来，静姝同学是哪个社团来着？”
“化学社。”
“……”她瞪大了眼睛，“化学社……”
“静姝同学，你说的化学社，就是那个化学社么？”坐在前排的同学谢莹回过头来插话道。
“我只知道一个化学社……”
“所以说啊，静姝同学所在的化学社，是今年才成立的新社团呢，还是十几年前就成立了的那个化学社呢？”
“的确是十几年前成立的……不过‘那个’是指？”
“啊啦，”陆瑜轻轻地拍了拍手，“同学是今年才转来的所以不知道吧——尚德女子学园的七大不可思议。”
哈？
“比如说‘圣母像的眼睛’，‘图书馆的台阶’……”谢莹的眼睛闪闪发光。
看她这么热情，我都不好意思吐槽了，可是凭良心说，这个学校的怪谈也太老土了吧——眼睛会动的雕像？无缘无故增多一节的台阶？让我猜猜，你们挂着贝多芬画像的音乐室里的钢琴是不是会在半夜自己演奏起来？还有料理室的水龙头肯定也时不时地流出血来吧！
“不过我们学校最著名的怪谈果然还是‘理科室里的幽灵’呢，”听不见我内心吐槽的陆瑜径自往下说，“据说以前理科室发生了一起事故，导致一个女孩子丧命了，她的灵魂化做厉鬼，直到今天也依然在那里徘徊……”
“是真的哦，在事故后的十几年来，一直不断有人目击到那个女孩子喔！”
“长长的黑发，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
“穿着校服——”
“会疯狂的大笑——”
“总之，要注意喔，静姝同学！”
两人凑在一起，认真地对我说——有些头疼啊，为什么这帮大小姐会对这种老套的怪谈这么热衷呢？
“唔，”我支吾着说，“以前理科室出过事故这件事，化学社的社长倒是也和我提过啦……”
“社长？是哪位啊？”谢莹很感兴趣地问。
“名字叫欧阳什么的，好像是一年级的学生来着。”
“一年级的欧阳？她不是剑道社王牌的么？”
谢莹惊讶看着我，又看看陆瑜。
“会不会是同名同姓的孩子啊？”陆瑜说。
“有道理。”我点点头，“化学社的黑桐是个人偶一样纤细的孩子，应该不会剑道的吧……”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两人诧异的眼神打断了。
“先确认一下，”陆瑜谨慎地说，“静姝同学口中的欧阳社长，不会是有着一双浅色眼睛、个子小小的女孩子吧？”
“就是啊！”我紧张地回答，“不光是眼睛，头发的颜色也比一般的亚洲人浅一些，还卷卷的，像法兰西人偶一样……”
“这不就是剑道部的日之轮公主殿下么？”谢莹接过话说。
“啥？”
“日之轮就是太阳的意思，因为她的姓里面有个‘阳’字，在剑道场上战斗的样子又十分凛然动人，所以就有了这个称号啦！”
什么跟什么啦！
我好不容易应付走了两个同班同学，也顾不上校规，急冲冲地就奔向了理科室。之前我们——准确地说是我自己一个人把理科室整理了一下，把一些占地方又没有用的杂物搬到了阁楼里，腾出了可以学习的空间；遮光帘现在也束起来了，为了能让阳光照进来，显得这里不那么阴森。欧阳社长也把喝茶的地方从角落搬到了窗边的大木桌上。她人儿小小的，理科室里的大木桌与高脚凳都与她毫不相称，如果让不知情的人看到她现在的模样，会把她错当成擅自动起来的洋娃娃也不一定。
“啊啦，母——静静你来啦？我今天准备了砂糖贝奈特（一种油炸的法式甜点），很好吃喔。”
看见我进来，洋娃娃社长便露出了蜂蜜般甜美的微笑，一如既往地用装蠢代替问候。看见她这样我稍微放下心来，于是劈头盖脸地问：
“剑道部的日之轮公主殿下是什么鬼？”
欧阳的眼中寒光一闪。
“我都差点把你的名字和**叫混了你为什么不吐槽？”她慢慢地反问说，“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表现，不然我真的会认为你更喜欢**这个称呼：啊啦，母——静静你来啦？我……”
“不要把人家的名字和**叫混啊！普通来说是不会叫混的吧？不，普通来说一开始被无视了以后就应该往下进行话题吧！为什么我要配合你重来一遍啊！”
“刚才说到剑道社的称号，其实日之轮公主殿下是社外同学使用中文版来着，剑道社原版是日文的‘日の輪の姫様’——”欧阳若无其事地说。
“不要无视我的话擅自把对话进行下去啊！你已经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超不爽的啊——唔！”
我还想继续抗议，但黑桐用叉子叉了一块贝奈特塞到了我嘴里，被油炸点心甜美芳香的味道堵住了的嘴的我只好作罢。
“好吃么？”欧阳说着又递给我一杯红茶。
我点点头，点心柔软却又很有嚼头，味道香甜还带着一丝咸味，再配上香醇的红茶……享受啊！
“所以说，”咽下一口贝奈特之后我问欧阳，“你真的是剑道社的成员么？”
“挂名而已。我平时都在别的道场训练，只有剑道社参加比赛的时候会和她们一起参加。”
也难怪，尽管欧阳看起来就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可眼神却非常有震慑力，还带着几分野性，不愧是剑道社的王牌——尽管我心里是这么想的，但不知为何说出口就变成了完全相反的话：
“是嘛？明明看起来这么柔弱呢。”
欧阳挑了挑眉毛，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地“喔”了一声。
“话说，”她的态度让我觉得有些不爽，“别人用那么中二的名字称呼你，你难道不觉得别扭么？”
“大家的称号都是这个风格的啦，什么银色疾风的女战神，与风共去的乱世佳人……平时被这么叫还是会害羞的所以还是叫本名的，不过进入战斗状态的时候，怎么说呢，心境会不太一样，所以有个帅气的称号很能增强气势。”
“我不是很懂你们剑道社……”我喃喃地说，“话说，我来这里之前，从同班同学里听说了这个学校的怪谈。”
“喔，就是那个，圣母像的眼睛会在夜里按一定的频率闪光，按照摩斯电码破译以后就是‘欢迎来到千居坂女子学园’的那个怪谈吧。”
“哈？”
“还是说，图书馆的楼梯的第十三节时不时会变得滑滑的，不小心就会摔下来的那个怪谈？”
“不，通常来说——”
“难道是，料理教室的水龙头会时不时流出草莓汁的那个——”
“很奇怪吧！”我终于忍不住了，“圣母像的眼睛在夜里转转方向不就行了么？发光是什么鬼？还摩斯电码……还有会变滑的台阶和会流出草莓汁的水龙头根本就不可怕啊！就只是恶作剧而已嘛！”
“如果只会转转眼睛，那作为怪谈来说也太土气了吧！”
“的确很土啊！但用摩斯电码发出‘欢迎来到千居坂学园’的话就根本不是怪谈了嘛！再说我们学校为什么会有圣母像啊！又不是教会学校。”
“你怎么知道不是？”欧阳头也不抬起地说，“我们学校刚建成的时候名字就是天主教学校，名字叫做圣西西利亚女子教会学校。战时和另一所男校合并，改名成了千居坂学园，再后来才改成了尚德。”
“有这么久？”我是指学校的历史，“怪不得会有这么多奇怪的传说。”
欧阳甜甜地笑了。
“我们学校怪谈的品味的确有些参差不齐，不过我对理科室的幽灵怪谈还是很有信心的，想必你也听过了吧？”
“理科室的？”
“对啊，就是以那个在理科室去世的女孩子为原型而衍生出的怪谈啊！穿着沾满了血的制服的女孩子，一边凄惨地笑着一边在西楼的走廊里徘徊……”说着，欧阳脸上浮现出瘆人的笑容，“对了，今年就决定是你了。”
“哈？”
“每年，理科社的社长都会从现役的社员中选出一个女孩子，把她献祭给徘徊在这里的亡灵……”
欧阳精致的小脸儿微微仰着，琉璃珠儿般的眼中没有丝毫感情，她看上去就像个会动的人偶，一个被来自过去的幽灵寄宿了的人偶。
其实，我应该当时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了，然而我并没有——我像个傻子似的魔怔了好久，还是欧阳打破了这段沉默。
“手酸了。”
说着，她松开了紧抓着我胸部的手。
“？”
等等，我不懂——什么？左胸传来的这阵阵疼痛感是怎么回事？欸？什么时候——怎么发生了什么事？我是谁？我在哪里？人类为什么要发动战争？宇宙中还有其他智慧生命么？为什么塞纳河成了相声杂技团？SEGA的硬体营业部门可不可以复活啊……
“Ky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a！”
我捂住自己的左胸，尽可能地把身体往后缩，然后发出了十分凄惨、又十分可笑的尖叫。
“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欧阳露出怜悯的眼神，“平时的话，我肯定要嘲讽你两句，但是受到如此款待以后再发牢骚就有点得寸进尺了。”
“款、款待？”
“呼哇～呼哇、噗哟～噗哟。”欧阳正经地说。
“不要说了！好讨厌！”我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但是马上又被欧阳拉了下来。
“静静，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欧阳握住我的手，认真地注视着我说，“你比你相信地要勇敢，比你能想象地还聪明，比你看起来还要色情……”
“混蛋！”我用力甩开她的手，“你不要若无其事地在鸡汤里夹带私货啊！什么色情啊！你只是在嫉妒我吧！一定是吧？”
“啊……”欧阳的手被我甩开后撞到了桌子。她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我为什么要嫉妒你胸前这两坨脂肪啊？我对自己的厚薄度很满意。”她轻轻揉了揉指关节被撞到的地方，“你不要误会了，选一个人装做幽灵到处溜达的传统并不是我定下的，你要是不愿意，我也可以找别人……”
啊啊啊，这家伙又来了，无视人家的吐槽擅自就把话题进行下去了！
“你在说什么啊？”我烦躁地问，“理科室的幽灵到底是什么鬼啊？”
“为了纪念在这里死去的女孩子，她的学妹，也就是二代目社长编造出了这个怪谈，为了增强可信度，她还立下了每年都必须有社员装成幽灵在走廊里乱晃的规矩——还是那句话，规矩不是我定的，你要是不愿意的话，我就找别人了。”
“你们的规矩还真让人不舒服，”我不爽地说，“不知道和鬼玩就会变成鬼嘛？”
“人本来就很容易变成鬼，你以为呢？”欧阳一脸无所谓地说着吓人的话，“对了，之前你给我找的习题我都写完了，喝完茶就帮我看看吧。”
我被呛了一口。
“这么快？”
确定要参加化学竞赛了之后，我为了测试欧阳的水平，找了份前年的卷子给她做；她得分不怎么高，我觉得有必要在正式竞赛之前给她多辅导辅导，于是针对她的弱项给她布置了相当多的习题，没想到她居然一个晚上就做完了。
“还好啦。”欧阳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摞整齐的作业纸给我。我粗略地翻了一下，所有的题都用红笔批改过，有些题上面还标注了问号，估计是她不懂打算来问我的——这孩子，超级认真啊！
“你不用这么拼的啊。”我咕哝说。
“没关系，反正我很闲。倒是静静，又是联系比赛、又是给我辅导，辛苦了。”
嚯，这家伙难得说了句人话哈！要是她能一直这样的话，还是满可爱的——其实平时也很可爱啦——不，我要把持住，就算这货长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她的流氓本质！于是我故意冷淡地说：
“嘛、我是为了能早点开始在学校里做实验啦！才不是为了你才花时间来辅导你的、你可不要给我误会了！”
欧阳又挑眉了——啊，这个仿佛看穿人家的表情，真讨厌！
“对了，”我不理她，“周末你有空么？”
“干什么？”
“开学习会。我们每天放学只有不到两个小时的社团活动时间，扣除喝茶……还有你耍流氓的时间，根本不够我辅导你的。”
“哼，你直说你在周末的时候见不到我会觉得寂寞就行了。”欧阳头也不抬地说。
“寂寞你妹啊！”
“所以呢，开学习会是去哪里？学校？图书馆？学校的图书馆？”
我听她这么说，心里却不知怎的有种微妙的感觉。
“学校和图书馆也不是不可以……”
欧阳抬眼，透过浓密的睫毛瞥了我一眼。
“你想去我家么？”
“嘛，你要是想让我去的话……”
“我不想。”欧阳斩钉截铁地回答。
这对我来说有点意外——根据这些天相处下来的经验，她刚才那轻蔑的一瞥就是答应我要求的先兆啊！
“哎，为什么啊？”
“我讨厌别人来家里，就算是你也不行。”
“喔——喔，看不出来啊。”我倒是觉得你比较像那种若无其事地把同学用氯仿迷晕然后拖回家锁在地牢里的人，“那么来我家怎么样？虽然地方不大，只有一居室，不过应该够用了。”
欧阳眨眨眼睛。
“你一个人住呀？”
“嗯——哎，你什么意思？”我警惕地问。
“没什么意思，”欧阳恢复了轻蔑的眼神，“和你这样满脑子都是被害妄想的**说话真累。”
“才不是被害妄想呢！你明明就很危险好不好……哎，你刚才是不是若无其事地叫我**了？”
“真吵啊，母——静朱，一切都是你的妄想而已。”
“明明就叫了！你还故意读错！”我气愤地用手指指着她。
欧阳无辜地睁大了眼睛，伸手合起我的手指说：
“静姝？**？有差别么。”
“不，比起差别，我倒想问问哪里一样了……”我揉着太阳穴，疲劳地回答。
——唉，在开始学习以前，打诨插科的时间恐怕还要再继续一会儿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