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越最后还是没去成电影院或是游乐场。
虽然几次鼓起勇气，但看到汹涌的人群以后他却望而却步。或许因为今天是星期六的原因吧，各种游乐场所门前全部大排长龙，不时能够看到父母孩子全家上阵的光景，至于牵着手的情侣更是多到让人呕吐的地步。
张越顶着夏日灼热的阳光在繁华的商店街走来走去，最终进入的是一间较为冷清的超市。这家超市就建立在车站前，营业时间到晚上九点为止，加上还有贩卖漫画书的区域，张越就决定在这里度过一天。
他站在放置漫画的陈列架前，眼前有着花哨封面的大多是描写友情与梦想的热血类漫画。空想中的世界。张越想，哪怕再美好也不是现实。但他虽然这么想，却随手拿过一本叫《铁打天使》的漫画翻看起来。这是一本讲述不良少女骑着摩托车，用钢管不断征服各个地方，终于成就万众敬仰的英雄的故事。画风虽然有些粗糙，却很具有冲击力。
张越不知不觉入神地看了下去，直到双腿发酸才反应过来。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窗外，太阳已经稍稍往西边倾斜。
毕竟已经看了好一段时间，张越自然不好意思将漫画书再放回原处，就干脆带着去收银台结账。他一边摸索口袋里的零钱一边想，黄月英这时候应该已经完成工作了吧？
收银台后的男员工耐心等待着张越在衣兜和裤兜里掏来掏去，直到他脸色一变才微笑着问道：“是没带钱包出门吗？”
面对着员工的笑容，张越颇有点无地自容地点了点头。看来他在出门的时候不仅忘记朝黄月英借车，以至于需要在炎热的天气里步行十五分钟，来到商店街后，才发现甚至连钱也没带上。
该不会除此以外，我还有什么其他东西也没有带上吧。张越想，比方说我的脑袋。说不定两天前那个带着武士刀的男人早就把我的脑袋给砍下来了，只是我还没有发觉而已。
可张越既然能够看到眼前的东西，并且脖子上也没有觉得凉飕飕的，想必脑袋还是存在的。既然脑袋还存在，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丢三落四，忘东忘西呢？
“我替他付吧。”
说这话的是排在张越身后的人。她大咧咧向前走了几步，朝营业员问张越手上的漫画多少钱，然后也将自己手上的一叠漫画书放在收银台上。在员工报出一个价格后，便爽快地用现金全额支付。
张越愣在原地一会儿，直到帮他付钱的女孩已经快要走出店门的时候，才慌慌张张地追赶上去。
没等他说些什么，那个用塑料袋装着一大叠漫画书的女孩抢先道：“可没必要朝我道谢。嘛，这就当是上一次在酒吧的那件事的道歉吧。”
女孩身材高挑，长长的刘海把眼睛遮住，脸上还戴着硕大的眼镜。她回头看了张越一眼，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不过我倒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你。”姜雯道。
“……是啊，我也没想到。”
两个人自然地走在一起，却说不上什么话。他们所能分享的唯一共同点就只有李莉莉，此刻李莉莉不在身边，自然没有别的话题好讲。而在姜雯一顿抢白之后，张越也似乎失去了告别的时机，只能不自在地跟在姜雯身边。他先看看一边的行道树的枝叶，又望望街边的行人，终于咳嗽一声。
作为男性，张越自觉应该担负打破这份尴尬的责任，于是踌躇片刻，谨慎地道：“今天天气不错呢……”
没想到姜雯立刻叹了口气。
“你还真是不懂得如何和女性搭讪啊。”她语气肯定地说道，“或者该说和人沟通的技巧不足吗？以天气作为开场白可是最烂的选择之一。不管在哪本漫画里，只要出现了聊天气的剧情，肯定就是渣作，不管是画这本漫画的家伙，还是负责这本漫画的编辑，都是蠢材中的蠢材！”
因为姜雯语气激烈，张越不由住嘴，并且也丧失了再说话的勇气，干脆沉默下去。但姜雯似乎依旧不愿放过张越，紧紧盯着他看。
“怎、怎么了吗？”
“我说，刚刚在超市里，要不是我帮你付钱，你根本都没有发现我吧？”
张越脸上流下冷汗，转头朝道旁看去，试图躲开女孩的视线，因为事实的确如她所说。
“真是火大。明明我发现了你，你却没看到我，好像我是什么隐形人一样。这未免太不公平。”
姜雯嘴里嘎嘎作响，似乎正在咬牙。
真是奇怪，明明打扮得像个阴沉的乖乖女，这个女孩却好像有着一触即发的火爆脾气。
“我对此感到抱歉。”张越回过头，朝姜雯道，“我那个时候在看一本漫画，所以才没看到你。喏，就是这本。”
他边说边将买来的漫画书举在胸前。姜雯皱着眉头看了看，表情突然间舒展开来。
“哦，原来是《铁打天使》，这倒情有可原了。”她边点头边眉飞色舞道，“这本漫画最初连载于一四年，据说作者就是漫画背景的原型之一，也参与过当年的暴走族骚动。原本预定作为少女漫画发行，结果因为血腥暴力的画面和颓废的表现力，倒成为了青年漫画的标杆。你也是这部漫画的粉丝吗？”
张越虽然想实说实话只是随便挑选一本来看，但因为对方闪闪发光的镜片过于具有威慑力而不由自主地点头。
姜雯便一路给张越去讲这部漫画的剧情，并一边发表感想，最后又给出许多关于漫画作者身份的猜测。从她那里得知，网上关于这部热销漫画背后作者的讨论相当热烈，总体可以归为三类。一类是认为作者是当年参与暴走族的成员之一，到现在该已经有五十到六十岁的高龄；二类则从漫画中热血澎湃的台词中推测，作者最多只有三十岁，多半是个熟悉当年历史的中年宅男而已；最后一类推测的支持者则少很多，是认为画这部漫画的应该是一位女大学生。不过支持这类推测的人都被另外两边的支持者嘲笑为御宅族的幻想。
“我倒希望《铁打天使》的漫画家是个女大学生呢。”姜雯多少有些低落的说，“要是发现了画这本我超喜欢的漫画的人是个老爷爷或是大叔，我该有多失望呀。因为我也想像漫画里的女主角一样，像疾风烈火一样生活。可这样感动，可歌可泣的人生，居然是被什么老爷爷或者大叔计划好的，岂不是会让人有难以言喻的幻灭感吗？”
“这、这样喔。”
在不熟悉的话题里，张越只能沦为捧哏。李莉莉朝他介绍过姜雯是个知识渊博的人，却没有提她还是个热爱漫画的人。
姜雯独自在那里失落一会儿，终于又回复过来，看着张越。
“又、又怎么了？”
“你没我想象的那么坏。”姜雯突然道。
张越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好在姜雯很快解释道：“李莉莉最近常常跟我们说起你，不吝惜褒美之辞，但那孩子看男人的眼光一向奇差无比，所以我们这些朋友对此都担心得很，觉得你很可能是下一个李汉……噢，你可能还不知道李汉是谁，只要知道他是个世上罕有的贱人就行。总之他让李莉莉受了很大的伤害，恐怕到现在也没有愈合。我为在那件事上没有尽到责任而感到悔恨，所以发誓，要是李莉莉再交男朋友，一定要先为她把关。照现在这样看来，虽然你这家伙看起来有点软弱，倒不算是个坏人。当然，这也不是说我就认同了你和她交往……”
“我想你误会了。”张越连忙开口道，“我和李莉莉并不是那样的关系。”
“是的，不是那样的关系。你当然会这么说。”姜雯耸耸肩，一副看破红尘的做派，“现在不是，将来也会是，那现在是不是又有什么区别？还是说你讨厌她吗？”
张越愣愣地摇头，但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
“那不就是咯，就算现在不是那样的关系，只要你们互相不讨厌，变成那样的关系也没有多难。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嘛。”她说到这里顿了顿，朝张越看过去，语气难得的有些犹豫，“你成年了对吧？”
在张越点点头后才松了口气。
“那就好，你这张娃娃脸还真让人难以判断年龄。”
她一路沿着商店街朝前走，声音不缓不急，“就在两天前，李莉莉突然在晚上打电话给我，用开心得让我怀疑是不是用了什么药物的语气对我说，你会在六月到我们的学校入学。自我和她成为朋友以来，都很少有见过她有那么激动的时候。那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左右，我早就上床了，还被她用电话吵醒。像李莉莉这样总是照顾别人，无论如何也会避免造成他人困扰的人会做这样的事，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张越愣愣听着的时候，姜雯突然停下脚步，气不打一处来似的用手指狠狠戳张越的胸膛。
“意味着她喜欢你啊……”她这么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