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城外，雪一尺。一个两鬓苍苍的老人，满面尘灰烟火色，十指里面嵌着黑泥，在推着卖得差不多的炭车往回走。结尽管身上只穿着单衣，脸上却依旧露出了喜色，因为天寒才能将碳卖出更好的价钱。冰的路上留下两道辗冰辙。“嘎吱”一声，木门开了。老婆婆从门里面迎了出来，打落老头身上的积雪。
“老头子，你回来了。”
“是啊，今天的炭卖得不错。”老头疲惫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他抬头看见角落里蹲着的小女孩，有点责备地说道，“老婆子，有客人怎么不那点东西出来。”
老妪有点尴尬地搓了搓手掌，走进了里面，从灶里拿出唯一一个冻得发硬的馒头，想必是留给老头吃的。那老人家拿出剩下的炭火，将馒头烤烤热，递给了小女孩。
一盏黄色的油灯在木屋摇曳闪烁，就像一条垂垂老矣的生命在风里挣扎。她踡缩在墻角，冬日的寒风吹得瘦弱的身体瑟瑟发抖，但是她还是要庆幸这家老妪给了她一个可以温暖的场所。好久以来，终于过了一天不用以天为盖以地为庐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门口就响起了一阵粗暴的敲门声。
之后，她迫于生计，又颇有姿色，就去红袖楚馆做了一名歌姬。她也曾去找过那对帮助过她的夫妇，但是听边上的人说，那个老头老妪在一天清晨被官兵抓走，当做火头兵使唤。尽管在那之后，二殿下曾上书：“五十以上，十六以下，不得征召入伍。兄弟从军，兄留弟回……”然后，那对老人再也没有回来。
靈媺从回忆里回过神来，望着那禁闭的柴门。褐色的木头上有着斑斑驳驳的印记，长满青苔的墙角还结着厚厚的蜘蛛网，只是那只曾经在这里安家的蜘蛛现在也已经不见了。“去年今日此门中”这样的诗句来形容这样的场面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靈姐姐，东西已经都分给那边人了。”一个未脱稚气的少年边跑边朝这边喊道。边上的黄土地里杂乱地堆着石头、犁头，那个少年故意地走在不平的路上，仿佛杂耍般，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然后，爱出风头的后果往往不是尽如人意的。少年被边上的时候绊了一跤，然而，他很灵活地翻了一个身，稳稳地站在了灵媺的面前，做了一个胜利的姿势。
靈媺本来紧紧皱着的没有一下子舒展开来，“扑哧”一声笑了，毫不留情地调侃道：“你以为你是杂技团的猴子呢。”随即，她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你要是摔伤了，怎么办呢……”
“不会的。”少年用眼角瞟了一眼靈媺，脸上泛出不为人知的红晕，小声地说道，“即使会，我也不会离开姐姐的。”
“姐姐，你为什么总是在这个门前发呆？”希小天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下靈媺的表情，继续问道，“是你的亲人？”
“不是，是曾经在雪天给了我温暖的人。”靈媺的话语很平静，却像是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原来是这样。”
“都分好了的话，我们回去吧，小天。”靈媺挤出一个笑脸，“今天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呢。”
“嗯。”
“姐姐，姐姐。”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来。
靈媺低头一看，一个小女孩拉着她的裙角，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正望着靈媺。她先是怔了一怔，因为这是第一次这里的人主动向她打招呼。她露出笑容，问道：“怎么了，小妹妹？”
“这个。”说着她脏兮兮的双手捧出一朵紫云英，只不过被捏得已经蔫掉了，她露出了失落的表情，“明明摘下来的时候还很漂亮的。”
靈媺蹲下身来将花朵插在自己的鬂梢。“谢谢你，这花真的好漂亮。”
“姐姐，真漂亮。”小女孩眨巴着黑亮的大眼睛问道，“我将来能成为像姐姐一样的人吗？”
靈媺的笑容有点凝固了。她是怎么样的人呢？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样回答。
“小花，快回家。”在厨房里忙活的妇女远远地看见着一幕，慌忙地将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拉着小女孩的手往家的方向走去。临走前，她看了靈媺一眼，露出尴尬的笑容。毕竟她接济这个地方不少东西。
希小天看着愣住靈媺，拉着她的手也往回走。“我们也回去吧。”他回头望了一眼，周围的房屋都紧紧地关闭着。但是他似乎感觉到有许多目光正望着他们，那不是敌意的眼神，却比这让人感到更加难受。
辚辚的马车声在林子回荡，靈媺要回到自己暂时的居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