衔尾蛇。
这三个字，像一道黑色的、扭曲的闪电，携着硫磺的焦臭，瞬间劈开了陈尧脑海中层层的迷雾。
然而，迷雾之后，并非朗朗晴空。
而是更加深邃、更加粘稠、足以吞噬一切光明的无尽黑暗。
这个代号……
这个名字……
陈尧的指尖，在冰冷的通讯器屏幕上，微微颤抖。
那是仲裁官零，在猎人公会那间密不透风，连光线都仿佛被凝固的静室里，亲口赋予她的。
那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新的身份，新的烙印。
是公会最高机密的档案代号。
零说过，这个档案的权限，只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
按理说，除了他，除了那个从未露面、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公会会长，除了总部档案库里那台冰冷的、与世隔绝的主机，不可能有第四个人知道。
绝对不可能。
但是现在，它却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甚至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出现在了创生科技的内部行动计划里！
这说明了什么？
陈尧的呼吸，几乎停滞。
一个最直接，也最令人胆寒的推论，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上了她的心脏，缓缓收紧。
公会内部，有创生科技的内鬼？
不，不仅仅是内鬼那么简单。
能接触到“衔尾蛇”这个级别档案的，绝不可能是普通的职员，甚至不可能是分部的部长。
那必然是……高层。
一个能与零平起平坐，甚至……地位更高的，高层内鬼？
陈尧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她在七号城猎人公会里见过的每一个人。
那些或和善，或严肃，或精明的面孔，在这一刻，都变得模糊而诡异，仿佛每一张笑脸背后，都藏着一把淬毒的匕首。
不……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
一个更加可怕，更加颠覆，让陈尧都感到一丝彻骨寒意的念头，如同深海中缓缓上浮的巨兽，冲破了她思维的水面。
这个代号，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零的原创。
它不是一个新生。
它是一个……传承。
它原本就属于创生科技。
是他们某个庞大的，邪恶的，不为人知的实验计划的代号！
零，那个神秘莫测的仲裁官，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一切！
他不是在“创造”，他只是在“借用”！
或者说，他是在用这个早已被污染的代号，向自己传递某种信息？
某种暗示？
又或者……是某种高高在上的，如同神明戏弄蝼蚁般的……警告？
一瞬间，无数的线索和疑点，如同决堤的洪水，在陈尧的脑海里疯狂地交织、碰撞、炸裂。
七号城的异常。
猎人公会的橄榄枝。
零的破格提拔。
创生科技的杀局。
衔尾蛇……
这一切的一切，都像是一团被猫玩弄过的毛线，乱得找不到任何头绪，却又在冥冥之中，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牵引向同一个黑暗的深渊。
她的太阳穴，开始一阵阵地抽痛。
【衔尾蛇？】
一个懒洋洋的，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声音，突兀地在她脑中响起。
【哟，这不是你的新名字吗？怎么跟垃圾一样，跑到别人的计划书里去了？真是不讲卫生。】
奥斯卡的声音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困惑与鄙夷。
【我说，美食家，你们人类是不是特别喜欢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儿？一条蛇，咬着自己的尾巴转圈圈，多傻啊。这有什么寓意吗？象征着你们的智商也是一个闭环？】
【这帮搞科研的，取名字都这么没创意吗？就不能换个别的动物？比如‘深渊魔龙’，‘裂空泰坦’，‘吞天巨蟒’什么的，听着就比一条跟自己过不去的傻蛇要威风多了，也更配得上我们的身份。】
奥斯卡喋喋不休，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此刻的紧张气氛。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它的语气忽然一转，变得兴致勃**来。
【重要的是，这个破计划书里，有没有提到他们抓到你之后，打算怎么烹饪？是清蒸还是红烧？还是说，他们有更独特的吃法，比如分子料理？我个人对这个比较好奇。】
【毕竟，你现在这身皮肉，味道应该不错。】
陈尧紧锁着眉头，强行将奥斯卡那些毫无营养的废话从脑子里屏蔽出去。
这家伙的思维，永远在食物和暴力两个极端之间反复横跳。
她的手指，在通讯器的屏幕上快速滑动，屏幕上冰冷的光，映照着她毫无血色的脸。
她要看下去。
她要知道，这张网，到底有多大。
计划书的后面，附带着一份附件。
附件的标题，用一种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字体标注着——“项目负责人简介”。
陈尧点了进去。
屏幕的光芒微微闪烁，一张男人的照片，占据了整个屏幕。
那是一个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一副精致的金丝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男人。
他看起来文质彬彬，像是一位治学严谨的大学教授，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浅浅的，公式化的微笑。
但那双隐藏在镜片后面的眼睛，却像两簇幽蓝的鬼火，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疯狂和偏执。
仿佛整个世界在他眼中，都只是一堆可以随意拆解、重组的零件。
轰！
陈尧的瞳孔，在一瞬间，猛地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她认识！
不，准确的说，是这具身体的原主人，“龙徽鹭”的记忆里，有他！
那段被尘封在灵魂最深处，充满了消毒水、鲜血和绝望嘶吼的记忆，如同被砸开的潘多拉魔盒，轰然炸开！
布莱恩博士！
那个在塔纳托斯一号实验室里，主导了“拟态兽”研究计划，那个每天都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玻璃容器里的“六号”，如同在欣赏一件艺术品的男人！
那个亲手按下了按钮，将麻醉后的“六号”送上冰冷的解剖台的，罪魁祸首！
陈尧的指甲，几乎要将通讯器的外壳捏碎。
她清晰地记得，在“六号”的记忆中，布莱恩博士的白大褂上，佩戴着一枚闪亮的，代表着联邦军方最高科研部门的徽章！
他不是联邦军方的人吗？
他怎么会成了创生科技一个秘密项目的负责人？
难道……
一个可怕的猜测，让陈尧的心，如同被绑上了一块巨石，猛地向无底的深渊沉了下去。
塔纳托斯一号实验室……
那个名义上属于联邦军方，负责研究对抗异兽最终兵器的最高机密基地……
实际上，从一开始，就是创生科技的产业？
又或者，更加可怕的是……
联邦军方的某些高层，那些手握重权，本应是联邦守护神的人物，已经和创生科技，这个富可敌国、触手遍布整个星系的巨型科技财阀，肮脏地勾结在了一起？
这个猜测，让陈尧感到了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彻骨的寒意。
那是一种面对无法撼动的庞然大物时的，渺小与无力。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所要面对的敌人，将比她想象中，要庞大、要恐怖得多！
那不再是单纯的一个组织，一个公司。
而是一个由军方、财阀和疯狂科学家组成的，利益共同体！
是一张笼罩在整个星际联邦之上，无人能看清其全貌的，黑暗天幕！
【哦！是这个小白脸！】
奥斯卡的声音猛地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沸腾的恨意。
【化成灰我都认识他！这个狗娘养的杂种！就是他，当初天天拿着那根蓝色的电棍捅我们！还他妈的美其名曰‘活性测试’！测试我们够不够资格被他切成片！】
【美食家，我跟你说，下次要是再见到他，你什么都别干，把他交给我！我保证！我一定要第一个，把他从头到脚，连骨头带肉，一寸一寸地，生吞活剥了！】
【我要让他尝尝，什么才叫真正的‘活性测试’！】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嗜血的疯狂，那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最原始的复仇渴望。
陈尧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那颗因愤怒和震惊而剧烈跳动的心脏，冷静下来。
愤怒，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只会让她死得更快。
她需要更多的信息。
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到屏幕上。
在布莱恩博士那张令人作呕的笑脸下面，还有一行几乎被忽略掉的小字。
字体很小，位置也很不起眼，仿佛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补充说明。
“副主管：零。”
轰！！！
这一次，不再是闪电，也不是炸弹。
而是一颗足以毁灭星球的超新星，在陈尧的大脑中，轰然引爆！
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声音和色彩。
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空白！
零！
零？！
那个赋予她“衔尾蛇”代号的，猎人公会的最高仲裁官！
那个给了她新生身份，将她从泥潭中“拉”出来的男人！
他竟然是这个“捕获计划”的……副主管？！
这……
这怎么可能？！
这他妈的，怎么可能？！
陈尧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险些站立不稳。
荒谬！
滑稽！
这比她重生在一头怪物身上，还要来得荒谬！
一个本应代表着秩序与中立的，超凡者组织的最高执法者，竟然是创生科技一个秘密实验的负责人之一？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内鬼问题了。
这不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这是整锅汤，从一开始，就是用剧毒熬制的！
所谓的猎人公会，所谓的秩序守护者，从根子上，就已经烂掉了！
它和创生科技，和联邦军方的某些败类，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他们都是那张大网上的蜘蛛！
不……
不对……
就在陈尧的理智即将被这惊天的骗局彻底冲垮时，一丝冰冷的清明，强行从混乱的思绪中钻了出来。
不对。
陈尧猛地摇了摇头，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这其中，有无法解释的矛盾。
如果零真的是创生科技的人，是这个捕获计划的负责人之一，那他当初在公会总部的静室里，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处理掉自己。
他甚至不需要自己动手。
只需要一个指令，七号城分部的所有猎人，都会成为最锋利的刀，将自己碎尸万段。
他根本没必要绕那么大一个圈子，走那套繁琐的审查程序，更没必要顶着压力，破格授予自己“精英猎人”的身份，还亲自指定自己当她的负责人。
他的行为，和他“副主管”的身份，充满了无法调和的矛盾。
除非……
一个更大胆，也更复杂的可能性，浮现在陈尧的脑海。
除非，这个所谓的“衔尾蛇计划”，其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
零，和布莱恩博士……
他们……不是一路人？
他们或许在进行着某种合作，但合作的表象之下，是更加激烈的，相互的竞争，相互的算计？
零把自己拉进猎人公会，不是为了保护她，也不是为了杀死她。
而是为了……将她这颗不可控的棋子，牢牢地握在自己手里？
用来对抗……布莱恩博士？
这个可能性，并没有让事情变得清晰，反而让整个事件，变得更加的扑朔迷离，更加的……危险。
陈尧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由谎言和阴谋编织而成的无形大网之中。
网上，布满了看不见的丝线，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一个她无法想象的庞大势力。
军方，财阀，猎人公会……
而她，就是那只被所有蜘蛛都觊觎着，被困在网中央的，瑟瑟发抖的猎物。
不。
陈尧的眼神，在那一瞬间，骤然变得冰冷而又锐利。
像一柄刚刚淬火的，闪烁着寒光的绝世凶刃。
她不是猎物。
从她选择吞噬，选择进化的那一刻起，她就不是了。
她是闯入这张网的，最饥饿，最凶猛的捕食者。
她要做的，不是费尽心机地去挣脱这张网。
而是要沿着这些错综复杂的丝线，将这张网上所有的蜘蛛，都一一找出来，然后，撕碎，咀嚼，全部吞掉！
【乱了，乱了，全他妈乱了！】
奥斯卡的声音也变得有些晕乎乎的，像是喝醉了酒。
【怎么一会儿是这个小白脸，一会儿又是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你们人类的关系，怎么比沼泽地里的藤蔓还要乱？绕来绕去的，不头疼吗？】
【算了，不想了。想这些还不够浪费能量的。】
它的语气又恢复了那种简单粗暴的风格。
【美食家，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不要现在就杀回七号城，去找那个叫零的家伙，当面问个清楚？】
【我觉得我们可以把他堵在墙角，用我们新长的爪子，好好地，热情地，跟他‘沟通’一下。我不信他的骨头比合金还硬。】
“不。”
陈尧关掉了通讯器，屏幕的光芒瞬间熄灭，世界重归昏暗。
她将那枚承载着惊天秘密的数据芯片，小心地收进了口袋。
“现在回去，等于自投罗网。”
她抬起头，冰冷的目光越过不远处，那个正满身泥污，卖力地用工兵铲挖着坑的莉莉丝。
那个曾经的天才机械师，此刻看起来狼狈不堪，像个在泥地里打滚的乞丐。
然后，陈尧的目光，投向了黑森林沼泽的更深处。
那里，笼罩着比这里更浓，更厚的雾气，雾气之下，也隐藏着更深的，未知的危险。
“我们，得换个地方了。”
陈尧低声说道，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七号城，那个她本以为可以暂时落脚的庇护所，此刻已经变成了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陷阱。
猎人公会，那个她本以为可以借用的力量，此刻也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敌我难辨。
在搞清楚零的真实目的，在彻底理清这张巨网的脉络，以及……在拥有足够自保，甚至能够反击的实力之前，她必须……
消失。
从所有人的视线里，彻底消失。
人间蒸发。
而这片广袤无垠，危机四伏，被所有文明世界所唾弃和恐惧的黑森林沼泽，无疑是最好的藏身之处。
对别人而言，这里是地狱。
但对她而言，这里，才是真正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