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类？
拟态？
那个种族？
沼泽之王，这头自称为利维坦的古老巨龙，仅仅吐出了几个轻描淡写的词汇，却像三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陈尧的意识深处。
她的瞳孔，在那一瞬间，收缩到了针尖大小。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它知道拟态兽？
它竟然知道拟态兽的存在！
而且，从它那副理所当然、甚至带着几分追忆和不屑的口气来判断，它对拟态兽一族的了解，似乎远超想象，深入到了某种根源的层面。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颠覆了她一直以来的认知！
在龙徽鹭那庞大而驳杂的记忆库中，关于拟态兽的起源，被标记为最高等级的机密。
拟态兽，代号“塔纳托斯”，是“创生科技”倾尽无数资源，在其一号核心实验室内，通过融合、筛选、编辑数以万计的异兽基因，最终在一次近乎失控的实验中，偶然诞生的终极生物兵器。
它是被“创造”出来的。
它是独一无二的。
至少，在“创生科技”的认知里，它是这个宇宙中，从未出现过的全新物种，一个完美的、可以无限进化的掠食者。
可现在，眼前这头盘踞于此，不知活了多少个千年的五阶霸主，却用一种看待晚辈的眼神，轻易地道破了她的本质。
这其中的矛盾，让陈尧的思绪掀起了惊涛骇浪。
难道说……
一个比遭遇五阶霸主本身，更加大胆，也更加匪夷所思的念头，如同破土而出的诡异藤蔓，在陈尧的脑海中疯狂滋生。
难道，“创生科技”引以为傲的最高杰作，并非他们的“创造”。
他们，或许只是卑劣的“窃贼”，又或者是无知的“发现者”？
他们所谓的“创生”，仅仅是在模仿，在复刻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强大、更加……位于食物链顶端的存在？
【同……同类？】
长久的死寂之后，那个一直盘踞在陈尧脑海中的声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带。
奥斯卡那向来聒噪、尖锐、充满活力的精神尖叫，第一次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卡顿和呆滞，仿佛一台性能优越的处理器，突然被灌入了一段无法解析的乱码。
【它……它它它……它说我们是同类？】
【美食家！你脑子没被烤糊吧？你听到了吗？这头大得像座肉山的喷火大蜥蜴，居然有脸说我们是它的同类？！】
奥斯卡的声音瞬间拔高，从错愕转为了出离的愤怒，那是一种高贵的血统被玷污、优雅的艺术被泼上粪水的奇耻大辱。
【开什么该死的星际玩笑！我们拟态兽一族，是何等高贵冷艳！是何等形态优雅！是行走在进化顶端的艺术品！是宇宙中最完美的生命形态！】
【它算个什么东西？它就是一头长满了恶心鳞片、嘴里喷着硫磺屁、脑子里装满岩浆、常年住在化粪池里自我腌制的……超级无敌大蜥蜴！】
【我承认，五阶的基因闻起来确实很香……香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但是！但是！要我承认跟这种粗鄙、丑陋、肥胖的生物是同类，这绝对是对我高贵血统最恶毒的侮辱！我不能接受！】
【除非……】奥斯卡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扭捏的算计。
【除非它现在就自断一半身体，烤熟了端到我面前。那样的话，我可以非常勉强地考虑一下，认它当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表亲。】
陈尧没有理会脑海里那个戏精的咆哮。
她的心神，已经完全沉浸在了那场巨大的思维风暴之中。
她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般的震惊和疑惑，重新凝聚起精神力，顶着那灼热的气浪，再一次向眼前的庞然大物发出了询问。
“你，到底是谁？”
这个问题，她必须搞清楚。
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更是关系到她对自己身份的最终认知，关系到整个拟态兽一族，那被层层迷雾所笼罩的，最终极的秘密。
“我？”
沼泽之王那如同雷暴滚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显而易见的、发自骨子里的傲慢。
仿佛陈尧的提问，本身就是一种无知的表现。
“吾乃‘暴食君主’座下，七十二柱魔神之一，执掌‘嫉妒’之权柄的，深渊领主，利维坦！”
它的声音在洞窟中回荡，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奇异的魔力，让岩壁都随之震颤。
它顿了顿，暗金色的竖瞳里闪过一丝轻蔑。
“当然，在这个贫瘠、无趣、被当做垃圾场一样流放的星球上，这些愚昧无知的低等生物，更喜欢用他们那可怜的智慧，称呼我为……”
“‘沼泽之王’。”
暴食君主？
魔神？
深渊领主？
利维坦？
一连串闻所未闻、充满了异世界幻想色彩、同时又散发着浓郁中二气息的词汇，像是冰雹一样砸了下来。
陈尧和她脑海里的奥斯卡，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一段尴尬而漫长的沉默。
整个洞窟里，只剩下巨龙呼吸时，那如同风箱般沉闷的呼啸声。
【咳……咳咳……】
最终，还是奥斯卡率先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它的精神力波动里充满了忍俊不禁的意味。
【那个……美食家，我郑重地收回我刚才的话。这家伙不是脑满肠肥，它是……脑子有坑，病得不轻。】
【还暴食君主？还七十二柱魔神？还利维坦？我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它是不是被关在这里太久，精神错乱了，把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翻出来的古早网络小说，当成自己的回忆录了？】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讽。
【要不，咱们顺着它的话往下说？就说我们其实是‘傲慢’魔神，或者‘懒惰’魔神？你看我懒洋洋的样子，是不是很符合人设？说不定能跟它套上近乎，拜个把子，以后这片沼泽的异兽，咱俩五五分账？】
陈尧再一次无视了奥斯卡的胡言乱语。
她的表情，非但没有因为这些听起来有些滑稽的称号而放松，反而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脸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紧绷了起来。
因为，这些词汇，别人听来可能是笑话，但在她的记忆里，却掀起了另一层更为恐怖的波澜。
在龙徽鹭记忆宫殿的最深处，那些被层层加密，权限等级设定为最高的，关于“裂隙”现象的绝密研究档案里。
她看到过，或者说，感应到过类似的词汇。
“深渊”、“魔神”、“君主”……
这些词汇，在档案中，无一例外，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
“裂隙”的另一端。
那个充满了混乱、恐怖、无法用现有物理法则去解释的，高维世界！
一个可怕的推论，在陈尧的心中成型。
难道，眼前这头自称为“利维坦”的沼泽之王，并非这颗星球的原生物种。
它，来自“裂隙”？！
“看来，你什么都不知道。”
自称为“利维坦”的沼泽之王，敏锐地捕捉到了陈尧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迷惑与震惊，它的声音里，透出一种毫不掩饰的失望。
“也对。”
它那巨大的头颅微微扬起，用一种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着陈尧。
“你身上的气息，太弱小，太稚嫩了。就像一根刚刚发芽的孱弱豆苗，风一吹就会折断。”
“恐怕，连最基本的‘血脉传承’都没有开启。”
“你，只是一只不幸流落在外的，连自己从何而来，根源为何都不知道的，可怜虫而已。”
它的语气，充满了高高在上的怜悯，就像一位帝王，在俯视着一个衣衫褴褛、却有着王室血脉的乞丐。
“不过……”
它的声音忽然一转，那丝玩味的兴趣，再次浮现。
“看在同为‘掠食者’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机会？什么鬼机会？】
奥斯卡的声音立刻警惕了起来，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跟你说啊美食家，千万别信它！这种活了不知道多少万年的老怪物，心眼比蜂巢还多，而且每个心眼里都灌满了毒汁！它说的机会，八成就是让我们给它当开胃小菜，换一种新奇的吃法而已！】
“外面，来了一群很讨厌的苍蝇。”
利维坦没有理会陈尧的内心活动，它那熔岩般的金色竖瞳，缓缓转向了洞口之外的方向，眼神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实质般的厌恶和烦躁。
“他们，想要捕捉我。用那些可笑的、脆弱的、在我看来和玩具没什么区别的铁皮疙瘩。”
“虽然，我只要稍微动一动爪子，就能像碾死蚂蚁一样，把他们全部碾成粉末。”
“但是，我很讨厌，在自己用餐和休息的时候，被一些不知死活的虫子打扰。”
它的语气平淡，却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霸道。
“所以……”
那沉重如山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回了陈尧那渺小的身躯之上。
“小家伙，去，帮我把那些烦人的苍蝇，全部解决掉。”
“这，算是你，擅自踏入我领地的，赔罪。”
“也算是我，心情好，赐予你活下去的，奖赏。”
它的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仿佛是神祇下达的神谕。
“完成这个任务，我可以破例，允许你，留在这片沼泽，成为我的附庸。甚至，我可以偶尔指点你，如何去开启你血脉中，那沉睡的、被你浪费掉的、真正的力量。”
“但，如果你拒绝，或者失败了……”
利维坦的目光，懒洋洋地瞥了一眼不远处，那堆已经被碾成肉泥和碎骨的碎骨者尸骸。
“那堆垃圾，就是你的下场。”
“现在，告诉我你的选择，小虫子。”
利维坦的声音，在洞窟中形成了最后的审判，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绝对的掌控力。
这不是商量。
这不是请求。
这是，命令。
它似乎根本不在乎陈尧有没有能力做到。
在它那漫长而无聊的生命里，这或许只是一场心血来潮的、用来打发时间的，小游戏。
用一只看起来稍微有趣一点的虫子，去对付另一群虽然烦人、但同样脆弱的虫子。
无论结果如何，是两败俱伤，还是同归于尽，对它来说，都没有任何损失，反而能看一场不错的戏。
【我……哔——（此处省略一万字宇宙通用脏话）！】
奥斯卡在陈尧的脑海里，直接引爆了一颗精神炸弹。
【这家伙，还要不要脸了？！它的脸皮是不是跟它的鳞片一样厚，连歼星炮都打不穿啊？！】
【让我们去跟创生科技的精英部队火并？它自己舒舒服服地趴在这里看戏？还说得那么冠冕堂皇，好像给了我们天大的恩赐一样？】
【还奖赏？还指点？我指点它一脸！它怎么不自己出去伸个懒腰？它那比重型装甲车还大的爪子是装饰品吗？还是说它得了关节炎动不了了？】
【美食家，你脑子清醒一点！绝对不能答应它！这根本不是什么机会，这是让我们去送死！创生科技那帮疯子，连五阶的它都敢来打主意，外面肯定准备了能威胁到它的大家伙！我们现在这点斤两，冲出去就是一盘菜，还是不够塞牙缝的那种炮灰！】
奥斯卡的声音里充满了焦急和暴躁，它几乎是在用精神力咆哮。
陈尧沉默了。
她一言不发地站在那里，渺小的身影，在巨龙投下的阴影中，显得格外脆弱。
她抬着头，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头巨大、古老、而又极度傲慢的深渊领主，眼神中，有复杂的光芒在剧烈闪烁。
去对付创生科技的部队？
这……
本就是她计划中最核心的一环。
她之所以冒险深入沼泽，就是想利用沼泽之王这头恐怖的五阶霸主，来试探、来消耗创生科技隐藏在暗处的底牌。
现在，这个机会，以一种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方式，主动送上了门。
虽然，这个过程充满了被动的胁迫。
虽然，这其中蕴含着九死一生的危险。
但是……
正如那句古老的格言所说。
风险与机遇，永远是相伴而生的双生子。
这头自称利维坦的巨龙，知道“拟态兽”的根源，知道所谓的“血脉传承”。
它，就是一本活着的、关于她自身秘密的百科全书。
这个诱惑，太大了。
“好。”
在一片死寂的沉默后，陈尧抬起头，迎着利维坦那如同神祇般俯瞰众生的目光，缓缓地，清晰地，吐出了一个字。
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没有丝毫的颤抖。
“我，接受你的‘交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