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县算不上特别繁华的地方，与长安、洛阳那样的大城无法相提并论，但在这每况愈下的世道里难得地保持着一份活力。位于城西的集市中人来人往，沿街开放的各类店铺足够让那些难得进城的乡下人开开眼界。
“左前方是布匹行，接着是包子铺，再往前是鞋店……大概是这样吧？”
“好厉害，明明看不见却都说中了！感觉吉姐什么都知道呢，难道是天上下来的神仙吗？”
小云两眼闪闪发光，近乎崇拜地看着少女，少女微笑着摇了摇头。
“这就像水会自己流动填满空着的地方，只是件寻常事罢了。对于一般人来说，因为眼睛太好用，不知不觉间便会忽视对其它器官的使用，这些器官也就发挥不出应有的敏感，我们这些处在黑暗中的人则会更加充分地使用其他器官。街道两旁有着怎样的店铺，只要分析一下那里发出的声音和气味，就很容易推测出来。”
“还是有点不懂呢……我们习武之人也会刻意锻炼各种感官，毕竟夜里无法战斗就麻烦了，但是我也做不到吉姐这样呢。啊，难道说刚刚在赌坊里吉姐就是这样知道骰子的点数吗？”
“并非如此，骰子的归属都事前定好了，就算知道他掷出了什么点数，也没办法改变结果。”
“啊，对哦……那吉姐你到底是怎么……”
“商业机密。”
“……诶？”
对于这个没听过的词小云发出了困惑的声音，少女松开与她牵在一起的手，在那小脑袋上轻轻抚摸了几下。
“只是我的运气比较好而已，从以前开始一直是这样，从来不会在赌局里输掉。”
“是这样啊……那个，不用继续牵手了吗？这条路状况也不算好，可能会摔倒……”
“已经到说好的地方了。”
少女抬起手指向上方，小云转头看去，医馆的招牌挂在一间简陋的店铺门口，她顿时眼睛一亮，但很快目光又黯淡下来，又看了少女一眼，脸上露出不舍的表情。
“怎么了，不是要去买药吗？”
“嗯……是呢。”
小云犹豫了一小会儿，脚尖在地上画出好几个圈，终于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扬起头急切地对少女说道：“吉姐，可以不要就这么离开吗？我还有些事想对你说……”
误以为小云又有什么事相求，少女有些迟疑，用手挠了挠脸颊，一副为难的样子。
“哎呀哎呀……作为一个老师，其实不应该放任小孩子这样撒娇的……”
“不是的！我只是想要补偿吉姐，所以想邀请你到我家来……毕竟这次实际上是从你那里借了一千文钱，至少要把这些还你……”
“如果这件事被你的家长知道，会受罚的吧？”
“那、那个……无论如何，我真的很感谢吉姐能帮我这个忙！请给我这个机会吧！”
小云向少女深深地鞠躬，感受到小云认真的态度，少女沉吟片刻，轻轻点头。
“如果你坚持的话……我就在对面的茶楼等你吧。”
“嗯！”
小云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明快了，看着她走进医馆的背影，少女又想起不久之前碰见她时的情景，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
“果然这种孩子让人放心不下啊。”
小云从西门走进真定县城时，大约辰时二刻。
“哦哦，这就是城市吗……”
她将手搭在额头上，有些激动地左右张望，街道两旁整齐地排列着实木和砖瓦构造的房屋，与村里人口稀疏的景象不同，让她觉得很新鲜。看了一阵儿后，兴奋感很快也都褪去了，她从背上的竹篓里拿出一张纸，对照着眼前的街道辨认起来、
“姐姐常去买药的医馆，看起来是这个方向……”
一阵咳嗽声盖过了她的小声自语，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名老人背着筐果子从她面前经过。也许是因为腿脚不便，老人忽然摔倒在地上，果子散得到处都是。
“老先生，您没事吧？”
小云俯下身想要扶起老人，老人摆了摆手，接着一脸苦相看着地上的果子。
“这把老骨头倒还无妨，就是腰有点经不起折腾……这地上撒的，小姑娘可否搭把手帮衬一下？”
“请等一下，我这就帮您捡来。”
小云一口答应，开始捡起掉在周围地上的果子，每当她蹲下起身，竹篓中的铜钱便互相碰撞，发出响亮的声音。
“小姑娘，听这声音你背上的竹篓似乎颇沉，就先放下吧？”
对于老人的建议，小云只是微笑着摇摇头。
“我身子好，这点程度没事的。”
虽然小云如此解释，老人却一点没有释然的意思，反倒声音不知为何竟变得有些焦急似的。
“唉，怎么好意思让你为我这老头子累成这样呢？你还是先把它放下吧，小时候劳损得多了，到我这把年纪可难受啊。”
“既然您这么说了……“
小云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她毕竟涉世未深，没什么经验也缺乏戒心，最后还是听从老人说的把竹篓放下了。
果子很快便被全部拾了起来，老人连声道谢，扯起筐快步走开了，完全看不出腿脚不便的样子。小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他，转身拿起地上的竹篓，手中感受到的重量让她的心猛然一沉，她深吸一口气，抱着一丝侥幸向竹篓中看去，原本放了一千文钱的竹篓中如今只剩下那把防身用的短刀。
是那个人的同伙！
小云终于明白过来刚才那人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举动，她环视四周想要找出偷钱的人却一无所获，只好将目光再次锁定回那个老人身上。一直窥伺着这边动静的老人与她对上视线，转身跑了起来。
小云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她也说不出是因为失落还是愤怒，明明什么也没去想，身体却像是摆脱了思维自己动起来似的，从竹篓中抽出了那把短刀。
距离大约五十步，向前移动，无风……她在心中默算着，用手捏住刀身倒提起短刀摆出投掷的姿势，正打算发力将刀抛出，身后有人轻轻抓住了她的手腕。
“……你是他的同伙吗？为什么要阻止我？”
“距离这么远，你确定可以掷中吗？如果投歪了的话，可能会伤到路人。”
“百步之内，不可能会偏的……”
“就算是这样，他也罪不致死，如果你这一下把他刺死了，你也会有麻烦的。”
“你知道什么啊！那可是买药的钱，如果不把药带回去的话，村里的病人就……”
小云激动地转过身，当她看清了身后那人的长相时，一大堆想说的话瞬间梗在了喉咙里。那人穿着白色大衣，兜帽的阴影之下，隐约可以看出半张脸被布条遮盖着，难以分辨长相，只能从声音和体型大体判断出是名年轻女子。
小云回过神来，对少女怒目而视。
“你、你看不见？那你是如何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果然你也是同伙吧！？”
“否，我只是不忍心看不谙世事的孩子被骗，想要帮一帮你。”
“……帮我？你到底是什么人？”
刚被骗过一次的小云以警戒的眼神看着少女。少女嘴角微微勾起，因为看不到表情，这笑容不禁有些让人悚然。
“我的名字叫于吉，是一所私塾的老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