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什么派？老子只给自己做事！”
盗贼首领很干脆地否定了于吉的问题，但在于吉听来，他所透露出的是完全相反的信息。声调比平时略高，音量反而要低一些，在吐出第一个字之前有难以察觉的颤音，这些迹象告诉于吉自己的猜测被印证了。
“都到了这地步还打算隐瞒吗？我可以用语言说服你说出真相，请不要怀疑这一点，但现在我没有时间——小云，砍掉他的左脚。”
“诶！？”
突如其来的指令让小云惊讶不已，但她还是下意识地拾起了那把有缺口的短刀，将它举过头顶。
“等、等一下！你到底在想什么？我都说了没什么内幕！”
盗贼首领发出近乎惨叫的声音，小云停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看向于吉，于吉等了片刻，知道小云没有动手，轻轻叹了口气。
“看来我有些过于着急了……也罢，那就把我的想法从头说来好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仲至兄，之前你不也提到过吗？这次的事给人感觉很奇怪。”
宋临对事态的变化有点反应不过来，大脑几乎陷入当机状态，一时捉摸不透于吉的想法，但自己当时在茶楼里说过的话他还是记得的。
“你是指，官府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特别高这点？”
“一般来说，盗贼这类东西都是先祸及百姓后才为官府所知，所以往往在正式的公文下达之前民间早已有传言，然而现在回想起来，我正是从东边一路来到这里的，沿途却从未听说有这么一伙厉害的盗贼，简直像是忽然之间从天上落到真定县一样。”
“或许因为他们全都骑马，流动速度比较快，以至于消息尚未传到这边？”
“可能性很低。暂且放下这个不论，他们的军备之齐全也十分蹊跷。长刀很容易得到，马匹的话如果抢劫了类似你们的旅行商人也可以到手，不过……”
于吉伸出手指，在盗贼首领的背上敲了敲，铁片与指尖碰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像这样做工良好的铁制盔甲，恐怕只有州郡的精兵才有资格使用，绝不是轻易能弄到的东西。仲至兄，当时其他盗贼身上也都有盔甲吗？”
“这……起初并未注意此处，想在再去回想，也是记不真切了……”
“那就只能问一下本人了——你的盔甲是从哪来的？”
“我抢来的，那天我带人截了一队官兵，从为首的人身上扒下了这件铠甲……”
“仲至兄，这盔甲上可有刀砍枪刺的痕迹？”
宋临起身确认了一下盗贼首领的正反两面，盔甲上别说明显的受攻击痕迹，就连稍微破损的地方都没有。
“完全没有，简直像新的一样。”
“小云，把他的右脚——”
“等、等一下！是我刚才记错了！他身上抢来的装备我给手下了，我身上这件是他们护送的物资！”
盗贼首领焦急地打断了于吉，为自己刚才的错误发言辩解起来，宋临听了他的解释，露出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
“于小姐，你觉得如何？这倒是和你当时的假设如出一辙……”
于吉摇了摇头，明明她没有双眼，盗贼首领却觉得自己看到了鄙夷的眼神。
“你这人说谎都不会，一个被戳破的谎话只能试着用一个真相来圆，想用谎言来填补谎言，只会越来越被动。”
“……他刚才说的话里有什么很明显的破绽吗？”
宋临心里有些郁闷，以于吉的反应来看盗贼首领应该出现了一目了然的失误，他却完全没能看出端倪，简直有种自己也被于吉连带着鄙视了的味道。于吉听到他的疑问，十分无奈似的叹了口气。
“你这是在帮他说话吗？你是哪边的？”
“诶，不，这个……”
“戏言而已。仲至兄，以你的经验来看，你觉得官府派人运送物资，一般会带多少物资、派多少军队？”
“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清楚，但运送货物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事前需要经过很多准备，自然是希望能带的东西越多越好，再加上运送的是极其重要的军用物资，应该会派出不少士兵运送，我想怎么也不会少于几百人……原来如此，以他们的实力确实不像是可以对付得了。”
“怎么不能！他们都没有马，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你还不老实？好，就按你说的，你这支部队很强，连郡府派出护送军用物资的军队都打败了，那现在整个常山郡的县城应该都戒严了才对，为什么郡府反而让商人们结伴出行？应该不会有人觉得一堆山羊可以震慑得了老虎吧。除非……”
于吉说到这里，像在给宋临和小云做心理准备的时间一般，稍微停顿了一下。
“下指令的人已经打定了主意，要把这群肥羊打包送到对方嘴边上。”
宋临倒吸一口冷气，于吉的暗示再明显不过，然而这回他却觉得她的假设实在让人难以相信。
“这不可能！官府怎么会做这种强盗的勾当？”
“根据我的猜想，他们的动机应该与你们所带的货物有关。如今并州盐荒，若朝廷下令运盐赈灾，必是从冀州运出，州郡只要从中稍做手脚，不难获利。”
“我们所贩之盐，比起赈灾所需不过九牛一毛，他们会为这点小利冒如此风险？”
“你们一家所运自然不算多，但若我没想错的话，其他商队所运的大概也是食盐吧？整个商队的加起来，也是不容小视的数目了。虽然没办法完全平息盐荒，只要盐价稍有回落，官府想要从中取私利就很难了。”
“这……虽然听起来十分荒谬，但似乎又无可反驳……”
宋临眉头紧锁，虽然嘴上还是不想承认，心里已经信了六七成。于吉又踩了一下盗贼首领，此时他已是面如死灰。
“故事也听完了，现在可否老实招供了？派你们来截道的就是郡府，你们的装备大概是他们提供的订金，至于事成之后的报酬，除了赏金外，或许还许诺了军队里的职位？”
“……你都自己在那说得滔滔不绝了，还问我做什么。”
“都到了这个地步还不愿痛快承认吗？也罢，反正你现在已经和死人没区别，多少满足一下你的任性也未尝不可。”
盗贼首领瞳孔猛地一缩，全身上下冒出冷汗来，于吉谈论他生死时那种平淡的语气，让他心里生出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惧。
“你、你要做什么？这和说好的不一样，你说只要安全离开就放了我的！”
“之前我们谈判的时候我说过吧？如果放了你之后你立刻翻脸，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你现在都孤身一人落在我们手里了，你拿什么保证我们会放你走？”
“你……”
盗贼首领又急又怕，一口怒气憋在胸口，整张脸涨成了难看的深红色，看到他这样，小云心里反倒有些不忍了。
“吉姐，这是不是有些太过分……”
“所以你想放他走？”
“我只是觉得，至少要遵守承诺吧……”
“是呢，承诺还是要好好遵守的，我也并没有因为他是恶人就不守信用的打算。”
小云的表情稍微轻松了一些，她毕竟还没有真正动手杀过人，一定要她杀死这个人的话，对她来说也是不小的负担。盗贼首领舒了一口气，正为自己总算保住性命而庆幸时，于吉的下一句话一下子将他刚刚落地的心打进了深渊。
“所以，根据之前约定的内容，我们现在就把他处置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