怖惧之徒(一)

作者:波瑟爱因斯坦聚合物 更新时间:2023/1/16 9:16:14 字数:15061

凯洛因斯从床上起身,只觉得头如同针扎一般的痛。他用力晃了晃脑袋,仍然感觉有些昏昏沉沉的,昨晚喝的确实是有些多了,按理来说他真的不应该喝酒的,酒精会使他的精神松懈,给“他”可乘之机。床头柜上放着一份早餐,不过已经冷掉了,凯洛因斯几口解决了它,走下了楼梯。

“早安,博士。”桑葚问候道,紧接着,她皱着眉头仔细闻了闻凯洛因斯的身上,“唔.......好浓重的酒味,博士你喝酒了吗?”

“呃.....是喝了一点。”凯洛因斯尴尬地笑笑。

“这种程度的味道可不像是一点啊,喝那么多酒很伤身体的。博士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呢?”

“好了,别再问博士了,每个人都有一些难言之隐的。”一名穿着便服的中年男子不知何时倚靠在了办事处门口。

“九叔,你不是下午再来吗?怎么这么早就来了呀?”桑葚吓了一跳,随即便惊喜地问道。

“这不是来看看你有没有用心学习吗?”九叔笑笑,轻轻拍着她的脑袋,“快去学习!《矿石病病理分析》读懂了没?这个可是很重要的。”

“知道了知道了......”桑葚有些失望地嘟哝着,走进办事处屋子学习去了。

“抱歉啊博士,小姑娘好奇心比较强,什么都想问个明白。”九叔对凯洛因斯歉意地笑笑。“而且.......”他叹了口气,“您之前和阿兹莉尔小姐来时她刚好去执行救援任务了,这几天刚回来,所以........”

“没关系,我明白。”凯洛因斯点点头,“对了,九叔,问一下信使有没有联系到本舰?”

“那还不好说呢,信使这刚走没几天,你也别太急了,先等等吧。”

“好。”凯洛因斯点着头,眼里蒙上了一层阴霾。

一个月前,他从那噩梦一般的清园中逃了出来,被巡警发现,彼时清园无故燃起了大火,他是唯一在场的人,自然是被当成犯罪嫌疑人押送回了警局中。好在罗德岛驻炎国办事处的干员将他保释了出来,后续怎么样,就不是他能够了解的了。

罗德岛驻炎国的办事处不止一处,凯洛因斯所在的这个就位于苏渚。规模不大,也就七八个工作人员,皆是炎国人,由于苏渚作为炎国经济重地,其治安与秩序较好,当初就也没有往这里派很多武装干员。七个人里面只有两名有些许战斗能力的干员,一个是老良,本名良成,一个是老宋,本名宋敞,这哥俩都是苏渚本地开武馆的,因为天灾感染了矿石病,经过罗德岛一段时间的救治后选择加入罗德岛。之前那个九叔本名李牧九,也是苏渚本地人,是办事处这些人里面年纪最大,威望最高的人。他原本是个信使,后来在野外送信时感染了矿石病,被路过的罗德岛干员救起,经过治疗后他也选择加入了罗德岛,并且作为文职人员成为了该办事处最早的一批人。至于桑葚,她是罗德岛与炎国医疗组织春乾合作交换的医疗干员。她的家乡在苏渚北面的姜齐城,然而罗德岛目前在姜齐城没有设立办事处,为了照顾下年纪较小的桑葚,让她尽可能离自己家乡近一些,就把她派到了苏渚这边来。

“今日早上八点,本市发生一起重大灭门案,案发地点位于青瓦巷22号的居民区,受害者为在此居住的一家三口...........”办事处里忽然传出了电视的声音,凯洛因斯出于好奇,便进去看了看。

桑葚正趴在沙发上看新闻,一旁有一本摊开的矿石病病理分析。凯洛因斯进去时,镜头正好给到了死者,可能是由于现场的画面过于惨烈,电视上的画面已经基本上被马赛克占据了。然而,墙壁上喷溅的血迹、被血染红的衣帽架和家具、四处泼洒的内脏、残损成段的尸体,这些即使已经被模糊成了斑驳的猩红色块,却依然令人触目惊心。

桑葚小小地惊叫了一声,捂住了眼睛,身子唰地一下缩进了沙发里,只留出来一双眼睛透过手指缝偷偷地躲在沙发后面看。尽管作为医疗干员她并非没有接触过伤亡,然而如此惨烈的现场还是给了她不小的冲击。

凯洛因斯注意到了更加诡异的事情。那是现场唯一一具没有打码尸体,也是唯一一具完整的尸体。看上去那是个年轻的孩子,约莫十五六岁。那么这样看来那两具碎尸应该就是这家的男女主人。这个孩子死得很奇怪,他的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脸上肌肉扭曲,呈现出青紫色,他的嘴巴大张,眼球暴突出来,极致的恐惧与难以置信作为他在生命最后一刻所感受到的东西已经随着死亡的冷寂与混沌一起凝结在了少年人本该炽热清澈的眼球中。到底是何种恶物令他临死之前如此恐惧?

镜头并没有在死者身上停留多长时间,很快记者的脸再次出现在了镜头中。然而办事处里的气氛已然是凝重了起来。桑葚关了电视,捡起丢在沙发上的书想要学习,然而方才电视中看到的那血腥景象老是时不时往她脑子里钻。

“嗯.....开放性创伤矿石病早期临床症状:患者出现头痛,失眠等临床症状,病发部位持续性出血,伴随剧烈疼痛,偶尔有......碎尸........”她低声背着书,可是就连书上的字眼都变成了碎尸、内脏这些东西。

“背不下去就别背了,先休息休息。”凯洛因斯有些看不下去了。

“不行啊,如果九叔知道我没看书偷偷看电视的话,会生气的。”

“可是........”

“可是我已经知道了。”九叔的声音忽然从门口传了过来。桑葚顿时吓得浑身一颤,“九、九叔,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我刚刚想起来有点东西还没拿,结果刚回来就看见你这孩子在偷看电视。”九叔上前拍了拍她的脑袋,不过不重。“你这孩子啊......反正是周末,你如果看不下去书就去干点别的吧。”

“嗯,谢谢九叔。”桑葚闷闷地点点头,看得出来方才的新闻还是对她造成了很大的影响。

“好了,不要再担心那个新闻了,苏渚这地方治安还是不错的,凶手应该很快就被抓住的。”九叔想了想,又说道:“其实你看,几百万人口几个移动城市组成的大型移动城市里面一个变态都没有才是真的可怕。”

“嗯,我没事的,九叔先去忙工作吧。”桑葚勉强地笑笑,九叔也点点头,带上一袋文件出去了。

凯洛因斯平静地倚靠在墙边,看着桑葚从书架上找了一本小说,坐在沙发上看着。她的神情逐渐平静了下来,似乎已经沉浸在了小说当中。

这幢楼是老楼,窗子开得很小,上面爬满了爬山虎,两边的高楼挨得很近。即使现在是在白天,客厅里依然亮着灯,可是白色的主灯并不明亮,甚至使得房间中的昏暗更加突出了。桑葚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她的腰挺得很直,神情很是专注,昏白的灯光洒在她的侧脸上,不明亮,但是柔和。然而她另外半边脸却隐藏在了书架的阴影中,看不清表情,恍惚看去,那半张恬淡的脸庞融化在了阴影中,亦或者是........焚烧过后的灰烬中。

凯洛因斯触电般地收回目光。他闭上眼睛,努力平复着呼吸,然而方才残留在眼底的影像在黑暗中却愈发清晰起来,桑葚那隐藏在阴影中的半边脸忽然产生了裂痕,随即像玻璃一样碎掉了,露出了下面刺目的,腐臭的血肉。随即血肉飞快蔓延开来,血肉所及之处飞快地燃起了火焰,转眼间火焰便随着血肉将桑葚年轻的身躯吞噬了。

“博士.....”她开口,声音却是如同破损的碟片一样滞塞,如同衰老的羽兽一般沙哑,就像是......那时的蓝毒一样。

“嘶.......”凯洛因斯倒抽了一口冷气,眼前依然是有些昏暗的客厅,桑葚依然倚靠在沙发上看着书。凯洛因斯松了口气,狠狠地抹了一把额头,发现手上全都是冷汗。

桑葚在看书,她很喜欢这本小说,平常周末时如果其他人有事出去,她能坐在这里看一个下午。然而今天却好像不太一样了,无论怎么样她总是无法完全沉浸到里面去。是因为那位博士一直站在房间里面吗?

她来罗德岛的时间不长,只有入职登记时在罗德岛主舰见过博士,隐约记得那时的博士穿着及膝的黑色厚重的长衫,连脸都隐藏在厚厚的兜帽中,那样的博士实在是令人望而生畏,自己当时一直低着头,甚至都不太敢多看几眼。而现在,那位神秘的博士就卸下伪装站在了自己的旁边。她忍不住偷偷拿余光瞟着这位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的上司:他又高又瘦,乍一看不光不吓人,甚至还有点文弱。他看上去有些憔悴,之前听大人们说他刚从一场劫难中活下来,可能就是因为这个吧。此刻他站在角落里低头沉思,面容略有些瘦削,但五官又标致得恰到好处,眉似宝剑锋,眼若寒潭古钟,一双眉眼仿佛就给这具看上去弱不禁风的身体注入了强壮而坚挺的灵魂一般。

“你一直在偷瞄我,是不是我在这里让你觉得不自在?”忽然,她听见凯洛因斯问道。

“啊......没有!”桑葚吓了一跳,一抬头发现那位博士正看着自己,显然自己的偷窥行为被发现了。

“别紧张,工作之外的时间没有上司和下属之分。”凯洛因斯笑笑,桑葚也努力向他微笑着,虽然她看上去还是有些紧张。

凯洛因斯见状,伸了个懒腰,想要去别的地方看看,让她自己一个人待一会可能会自在一些。然而他拧了拧门把手,发现外面的门好像打不开了。

“博士,那是档案室,需要钥匙的。”凯洛因斯有些尴尬地回头,发现桑葚正睁着圆圆的眼睛坐在沙发上看他跟门把手较劲。

“哦......那我回我房间里。”凯洛因斯咕哝着想要上楼。

“可是博士您不是住在外面吗?”

“啊.......”凯洛因斯尴尬地扶住了额头。

“没关系的博士,您就坐在这里吧。我其实没什么的。”桑葚看着无所适从的凯洛因斯笑了起来,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了位置。

“好的,多谢了。”凯洛因斯点点头,坐在了桑葚的旁边。

他确实能感觉到,刚才这么一闹,桑葚的紧张已经缓解了不少,很快就再次专心看起了书,凯洛因斯也开始试着闭上眼睛,平复自己的心情,将之前经历过的事情好好捋一捋,整理一下。耳畔大概三分钟左右就会传来一次纸张翻动的声音,很规律,女孩的呼吸声很轻,很舒缓。就像是在主舰时,自己在办公桌后工作,助理一般安静地待在旁边,看看杂志和书。

忽然,一阵“咕噜”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凯洛因斯不禁抬头,却看到了桑葚红着脸,抱着抱枕,余光不安地撇着他,见他看到了自己,立马就把头扭过去了。

“唔.......是应该吃饭了。”凯洛因斯看了看表说道。说实话,桑葚是个容易害羞的孩子,她老是害羞搞的自己也很不自在,所以他对着外面喊道:“老良,老宋,李哥,咱们啥时候吃饭啊!”

..........无人应声。

“博士.......他们都出去了.........”桑葚忍着笑意提醒道。

“那,我记得这里是有厨房的,我来做吧。”

“嗯。”

凯洛因斯暗自哀叹着自己今天状态不对,怎么就表现地跟个活宝一样,逃进了厨房。

厨房里有冰箱,地上也有一些菜,灶台看上去有些旧,但是还很整洁,柴米油盐也都样样俱全,甚至还有一台烤箱。依照凯洛因斯的观察,这一切都得归功于九叔。因为这办事处的这几个人都不会,也不习惯做饭,只有九叔每顿饭都会不厌其烦地担任厨师的角色——可能这就是有家室的老男人的魅力吧。如果九叔不在那剩下的人就靠外卖和速食餐对付。

“好过分,怎么可以给正在长身体的女孩子吃外卖和速食食品呢?”凯洛因斯感叹着打开了冰箱。他在里面翻找了一会,找到了一大块带皮的五花肉。“这五花肉品相不错,可以烤一下。”凯洛因斯又在冰箱里翻找了一下,还找到了一块干酪。“我记得炎国人好像没有吃干酪的习惯,九叔还真是讲究啊。”他感叹着,又在菜篮子里翻找起来,“如果有欧芹就好了.....算了,这玩意要求不能太高。”他想了想,找出了几个土豆和洋葱,还有一块黄油。

“这就好了,我记得之前角峰教过我卡西米尔那边的一种烤肉的做法,虽然里面放的东西不太一样了,但味道应该不会差。”他把先土豆蒸熟,然后用勺子碾成泥,然后在锅底化上黄油,把土豆泥和切好的洋葱丁一起放进去炒,很快香味就飘了出来。

“博士,需要我帮忙吗?”厨房门口,桑葚伸进来一个小脑袋问道。

“谢谢,不过不用了。你等一下,我这边很快就好。”凯洛因斯说道。

他在肉的两面抹了一层黄油,然后把炒好的洋葱丁和土豆泥以及盐和胡椒涂抹在肉上面,然后把肉裹着里面的馅料卷了起来,用绳子扎好。

他稍微喘了口气,擦擦汗,然后将这个大肉卷搬到平底锅里煎到表面微微黄,然后又放进烤箱里烤了许久。大概当桑葚在外面等到饿得有些意识模糊时,厨房里烤箱的嗡嗡声终于停了下来。

凯洛因斯满意地端详着自己的成果,眼前的烤肉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肉皮色泽金黄,用刀划过能发出清脆的响声。

“桑葚,我们开饭了!”凯洛因斯端着烤肉来到了餐桌旁,桑葚已经很贴心地将碗筷凳子摆好了,虽然脸上已经有了些愠色。

“别不开心嘛。你们炎国有句古话叫好事多磨是不是?”凯洛因斯笑嘻嘻地切下一片肉给桑葚。

“这是......什么呀?感觉有点像肉莽诶。”桑葚好奇地看着那片烤肉,肉被卷成花卷一样的形状,里面还夹了心。不过不可否认真的很诱人。

“唔!好好吃!”桑葚睁大了眼睛,含混不清地说道。不得不承认,肉香混着黄油和土豆的香气直往鼻子钻,酥脆的肉皮和饱含汁水的肉在口腔中爆开的感觉对于一个已经饿了三小时的人来说确实是极大的抚慰,她甚至感觉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慢点吃,别噎着了。”凯洛因斯拍拍她的背说道,“不要急,这个咱们两个都吃不完。”不过桑葚此时已经无暇回应了。

满足了五脏庙之后,两人都瘫倒在椅子上。

“嘿嘿,博士,不好意思啊,我是不是表现得太不礼貌了?”桑葚有些憨憨地跟凯洛因斯笑道,言语间已经少了许多拘谨。

“没事,是我的问题,让你等太久了。”凯洛因斯一边回答一边感叹果然想要和孩子拉近关系还得靠好吃的。

“不过真的没想到博士您还会做饭啊,跟我想象中的博士有很大区别呢。”

“那么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子的呢?是不苟言笑跟老大叔一样的那种吗?”凯洛因斯嚼着肉兽肉笑问道。

“唔.....也没有啦,但是博士为什么会做饭呢,还做的那么好吃?”

“因为有时候工作太晚了,食堂的工作人员已经下了班,我就只能自己学着做菜咯。说实话,工作了一天到头来还得饿着肚子的感觉真的很难受,如果这时候能吃上一顿中意的饭感觉就会好很多。”

“是这样的。”桑葚点头,“有时候如果九叔不在那我就晚上只能吃泡面了。还好有博士在呢,博士做的菜感觉一点都不比九叔差。”

“九叔......”凯洛因斯想到了些什么,问道:“说起来你好像很听九叔的话?”

“嗯,是呀,九叔待我很好的,他是这里最照顾我的人了。”

“是吗.......”凯洛因斯若有所思地问道。他想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炎国这边罗德岛设立的办事处很少,平常联络也算是相对较少。当初把李牧九安插在这里就是考虑到他作为本地人,年纪也比较大,可以代管一些事情的原因。桑葚这孩子年纪又小,没什么社会经验,性格还内敛........

“博士,博士?”耳边传来桑葚的试探声,凯洛因斯回过神来,发现桑葚正在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博士,你不会想到什么奇怪的东西吧?九叔有家室的,他只是觉得我跟她女儿差不多大,爸妈又不在身边所以照顾我,你别多想啊。”

“呃,没有没有。我只是单纯走神了。”凯洛因斯笑了笑,开始埋头对付眼前的肉兽肉。

傍晚,九叔和其他人都相继回来了。九叔是最先回来的,他一进来就把文件扔到桌上,然后外衣也顾不上脱,整个人就满脸疲态地瘫在了沙发里。而以前他一般会先把外衣脱了挂到衣架上,然后洗了手再坐沙发的。

“九叔,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累?其他人呢?”凯洛因斯问道。

“害,别提了,他们还在大炎执法司的审讯所里,老宋和老良是武人,所以还得办一些手续才能出来。”九叔没有立刻回答,他摆了摆手,躺在沙发里喘了好一会气才说道。

“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为什么会被执法司抓去了?”桑葚也有些着急地问道。

“害,不用担心,没啥事。就是麻烦。”九叔端起桌子上凉好的水一饮而尽,然后继续说道,“说起来也够倒霉的,你们还记得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个新闻吧,就是那一家人都惨死的那个?那家人有感染者,之前有在我们这里买过药的。现在人出事了,我们也成了调查对象,就算没有犯罪嫌疑,药物质量这些也得过一遍,反正是有够麻烦。”

“这样吗.......那真是.......太倒霉了一点啊........”桑葚感叹道。

“可不是,大炎治安好,代价就是这样。单反出了事,你只要扯上点关系,不给你折腾个七八趟的你就别想消停。”老良和老宋也回来了,两人看上去也是非常疲惫,老宋说话甚至还带了点火气。

“哎,别这么说,逝者为大吗,而且人家官家也有官家的难处,人家态度也没有很过分,体谅下得了。”九叔劝止道。

“得嘞,反正大概率也就找咱这一次了,不提就不提了。可是晚上吃啥呢?这又累又饿的。”

“点外卖咯,我也刚回来,还没开始做饭。”九叔说道。

“那个.......其实博士中午做的东西还有不少留下来的。”桑葚说道。

“开玩笑,博士怎么可能会做饭?”老宋笑道。

“真的!博士做了烤肉兽肉,很好吃!他说这个菜是多人份的所以就把你们的留下来了。”

老良与老宋面面相觑,九叔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凯洛因斯。

“........我去把菜热一下。”不堪重负的凯洛因斯再次逃进了厨房。

酒足饭饱后,众人都满意地躺在了沙发上。

“嗝.........”老宋打了个饱嗝,“说实话,这个菜我真没想到是被叫成博士的人能做出来的。”

“可是博士是上司啊,让上司帮忙做饭这真的合适吗?”有个年轻的文员问道。

“没关系,非工作时间没有上司与下属之分,也没必要那么严肃。”凯洛因斯再次解释道。

“不过博士这菜做的确实有水平啊。肉的火候很到位,菜式和用料感觉也很新颖,不像是传统的炎国菜。”九叔说道。

“九叔说道没错,这菜是莱塔尼亚菜,我在舰上跟厨房偷师来的。”

“那难怪了,九叔你看看人家博士,比你会做的多多了。”有人起哄道。

“毕竟是博士,见多识广也是正常的嘛。”九叔没有生气,而是微笑着说道。忽然,他吸了一口气,问道:“喂,小卢,你是不是放屁了?”

“.........”刚刚起哄的年轻干员立刻就红了脸。

“好家伙,我说咋一股子臭味,原来是你小子搁这污染空气。”老宋捂着鼻子笑骂道,“你小子老实交代是不是偷吃桑葚的零食了?我咋闻着你这屁一股子仙贝的味道。”

这下除了那位卢姓干员其他人都笑了起来,凯洛因斯也不禁莞尔,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事实上这事也和罗德岛犯不了什么牵扯,也就是走个流程。过了几日有人来查了罗德岛办事处的账目和物资,没发现什么问题,最后也就没办事处的事情了。

“啊,博士,你们要出去吗?”九叔看着被桑葚拉着往外走的凯洛因斯问道。

“对.......今天正好是周末,之前出行都被执法司限制了,今天执法司撤销了限行令,我就带桑葚出去溜溜弯。”

“你们要去哪里呢,博士?”九叔问道。

“呃.......应该是去渚江边走走吧,渚江那边不是有个步行街吗?我想要带博士去那边逛逛,吃点东西什么的。”桑葚说道。

“只在那边玩吗?你们准备玩多长时间?”九叔又问道。

“不会太晚的,现在九点出去,最迟晚上九点就会回来。”凯洛因斯说完,想了想又问道:“为什么突然问得这么详细,是执法司需要吗?”

“有这个原因,根据执法司的要求,我们最好还是将人员行程轨迹如实记录上报比较好。”九叔扶了扶眼镜继续说道,“而且从我作为罗德岛驻苏渚办事处的负责人身份来看,我也有保护博士安全的责任。”

“好的,我明白了。”凯洛因斯点了点头,“另外,本舰那边也拜托九叔多费心了。”

“博士放心便是,我会多留意的。”九叔说罢,凯洛因斯便带着桑葚出去了。

苏渚地处渚水两泮,渚水是炎国航运的重要枢纽,苏渚因此成为炎国的经济和战略重镇。凯洛因斯这些天来头次好好地看看苏渚这座城市的风貌,只见高楼林立,行人如潮,其繁华比之大骑士领也不会逊色分毫。而且同大骑士领不同,那座城市白天就就像是一座大型的养殖场,只有到了晚上,在霓虹灯下,那些麻木的人类像受了刺激的驮兽一样狂欢,方才显得繁华起来。而苏渚这座城市不同,即使是白天,它看上去也相当有活力,这里的人们给人的感觉也远比大骑士领的人们健康得多。大骑士领确实给了凯洛因斯更加震撼与宏大的娱乐体验,然而待的时间长了,凯洛因斯还是喜欢苏渚这样的城市。

“这地方还算是挺宜居的。”凯洛因斯看着路边树荫下几个打牌的老人,由衷感叹道。

“还好啦,其实苏渚这种大城市,生活节奏也会快一些,我老家那边更宜居呢?”桑葚说道。

“你老家?”

“是呀,我老家在北边,姜齐城。那是个小城市,所以罗德岛在那边也没有设办事处。”

“这样嘛,炎国这边,我了解得相对少一些。现在看来,相比起其他各国的情况,炎国无论是对普通人还是对感染者应该都算是比较友好的。”

“别的国家吗........我没有去过。博士,您知道别的国家都是什么样子的吗?”

“别的国家.......”凯洛因斯看着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叹了口气,“可能你见识过了就会觉得还是自己家好。”

“我其实一直都还是觉得自己家好的。”谈起家乡,桑葚的脸上忽然添上了几丝愁绪。

“对了博士,谢谢您。”她忽然说道。

“什么?”

“我知道当初是您将我调到了离老家最近的苏渚来。我能离家乡更近一些,每次和爸妈的通信也能更快一些。”

“嗯,也没必要那么感谢我,各地办事处一般会安排本地或者本国干员驻守,这是惯例。”

“哦对了。”凯洛因斯忽然问道,“你们这边平时的医用物资和生活物资供给都充足吗?都是怎么补充的?”

“生活物资还好吧,这边直接可以自己采购。医用器械和药品的话,罗德岛在炎国的合作企业能代生产一部分,不过大部分是由本舰派发的运输队送过来的。”

“哦?那运输队多长时间来一次呢?”

“基本上个一月来一次吧,与本舰的所有联系应该都是他们负责的。”

“唔........”凯洛因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是说,除了固定的运输队,这里其实没有准备其他与本舰联系的手段吗?”

“应该是这样子的。”

“也是,毕竟在没有通讯的情况下想要精确定位荒野中的本舰是很困难的,除非是罗德岛亲自培养的信使,否则很少有人愿意去这么做。”凯洛因斯摇了摇头说道。

“对了,博士,您之前........”桑葚没有说完,忽然远处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打断了两人的话。

“博士,那边出了事,我们是不是应该去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桑葚问道。

“可以,不过不要离得太近。”凯洛因斯看着逐渐开始往那边聚集的人说道。

发出声音的地方是在一幢楼下。凯洛因斯和桑葚过去时,那边已经被密密麻麻的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人们或吵吵嚷嚷或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但是还是盖不住中间传出来的女子指甲挠玻璃一般的哭声。桑葚在人墙后面垫着脚尖往里看,奈何是什么也看不见,凯洛因斯个高,透过层层叠叠的人头往里看去,只见到了被围在中间的一辆商务车顶部一抹刺目的红色。

“出事了,可能有人跳楼了。”他收回目光对桑葚说道。

“那要抓紧了!”桑葚一听,立刻就急了,开始扒拉旁边的人往人群中间挤过去。“让一下!请等一下!我是医生,让我进去!”

凯洛因斯摇了摇头,他不反对桑葚去施救,只是........算了,应该没什么。他想着,跟了上去。

围观的人看着明显要矮他们一头,有些稚嫩的桑葚和穿着兜帽大衣的凯洛因斯,喧嚷的声音顿时小了几分,空气中弥漫着怀疑的味道。桑葚一路挤过去,却被两个身着黑色制服的警员拦住了。

“执法司办案,闲人勿近!”他们严厉地呵斥道。

凯洛因斯这才发现现场已经拉起了封条,那两个警员后面便是案发现场: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顶部和车身都溅满了血,车后窗上还有呈拖拽状的血迹,地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血正从那人身上流淌下来,在地上积成了一小滩。而在那幢楼的门边坐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死死捂着嘴,哭得有些不省人事。

“警官,我们是医生,能让我们进去吗?”说实话,看见那个人的样子凯洛因斯就已经心凉了半截,但是看桑葚焦急的样子他还是向警官问道。

“医生?不好意思,你们需要出示证件才可以。而且我们刚才看过了,她已经死透了。”执勤的警官说道。

“很遗憾。给你们添麻烦了,不好意思。”凯洛因斯说着,微微向警官点了下头。正待走——“你们等一下!”警戒线内有人喊道。随即一名壮硕的警官走了出来,眼神复杂地打量着凯洛因斯两人。

“怎么又是你们啊?”他捂着头,一副很头疼的样子。

“不好意思,警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凯洛因斯说道。

“你们是罗德岛的人吧?上次的灭门案我们就查过了你们的资料,还请了你们几个人过去调查。对了,我姓冯。”那警官说着,向凯洛因斯伸出手来,凯洛因斯与他握了握手。

“你好,冯警官。我是罗德岛战术总参谋长凯洛因斯。”

“我知道你,你之前同一个小姑娘一起进入了苏渚,后来清园发生了原因不明的火灾,你和那个小姑娘就不知所踪了。现在苏渚又出了事,你们又出现了,你身边的小姑娘还换了个人。”

“抱歉,冯警官。我可以保证,我们真的只是偶然路过。至于清园的事情.......”他的语气低沉了下来,“请恕我有些难言之隐。”

“清园那案子,我们刚刚赶到就被通知已经被上面的部门接管了,具体怎么回事一点风声都没透出来。”冯警官看了凯洛因斯一眼说道,“您还真是一鸣惊人啊。至于这次.......连着两次都有你们,你怎样让我相信这是个巧合呢?”

“显然,冯警官,巧合就是概率学和逻辑学不予以考虑的极小概率事件,无法预测也无法解释。因此我没法向您解释,并且愿意服从调查。”

“既然如此,还是需要请您这位.......博士跟我们一起走一趟。”冯警官招招手,立刻就有两名警官过来将凯洛因斯和桑葚带上了警车。临上车前,凯洛因斯又回过头,仔细地扫视了一遍那具惨不忍睹的尸体。

两人被带到执法司后很快就被带进了不同的审讯室,白色的墙,炽亮的灯,却不能给人一丝安全感,凯洛因斯坐在审讯室里,想起来桑葚被带进旁边的审讯室时看向自己的眼神:紧张,不安,害怕,还有些委屈,像是被关进了笼子里的小羽兽。

别多想了,凯洛因斯,春乾组织应该没少遇到过这种情况。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可是,她终究是个还没成年的孩子。

“说吧,凯洛因斯博士,为什么你们就在那里呢?”凯洛因斯这边是冯警官亲自负责,此刻他正在一边看着电脑一边审问道。

“我们今天想要出来散散心,恰好就在那时经过了那里。”凯洛因斯说道。

“为什么是今天?”

“前几日执法司对办事处下的的限行令今天才撤销,被限行这么久自然是想要带孩子出来放松一下。”

“那你们要去哪?”

“渚江边上的商业区。”

“之后你们在经过那个街区时恰好碰见了案发现场?”

“是的,警官。”

“之后你们是怎么做的。”

“那孩子出于职业素养决定去帮忙,所以我们就挤进了人群里。之后就被你们注意到了,警官。”

“凯洛因斯,你是个聪明人。你刚刚的话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在诱导我们把责任和目标转移到那个未成年小姑娘身上?”

凯洛因斯的眼中闪过一丝愤怒,很快便平息下来,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毫无表情的样子。

“我并没有那个意思,警官,我只是实话实说,你们应该有摄像头。不信我的话可以去查监控。”出乎冯警官意料,凯洛因斯没有急,甚至一点意外之色都没有,他只是平静地说着。

冯警官没有说话,他低着头不停地在笔录上记着什么。忽然,他问道:“你对死者有什么看法?”

“我不好说,警官。”凯洛因斯说道。

“你上车前一直在观察死者,像你这样的医生难不成一点信息都得不到吗。”

“硬要说信息的话......警官,我觉得死者的致命伤应该是喉咙处的划伤,有可能她在跌下楼之前就已经死了。”凯洛因斯说道。

“好的。”冯警官又记了几笔,他抬起头,深深地盯着眼前的年轻男子好一会,最终还是站起来对凯洛因斯说道。“你可以走了。”

凯洛因斯走出审讯室,发现桑葚已经在外面等候了,她直着腰靠在凳子上,两条腿并在一起,手搭在腿上,看上去有些紧张,但是整体还算平静,想来那些警察应该也不会为难她一个小姑娘。

“你怎么样,他们没难为你吧?”凯洛因斯问道。

“没有,”桑葚勉强地笑笑,“别担心,博士,就问我一些常规的问题。他们是官方机构,怎么会平白无故难为人呢?”

“嗯,”凯洛因斯点点头,“没我们什么事了,走吧。现在还有时间,我们还是可以去江边散散心——你也不想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就这么回去吧?”

“可是九叔......”桑葚为难道。

“九叔我来应付,既然出来了,不能尽兴,好歹得找个饭馆好好吃一顿吧?”凯洛因斯看着桑葚有些萎靡的样子,拍拍她的肩膀,正待离开——

“凯洛因斯博士,请等一下,我们遇到了一些麻烦,需要您的帮助。”忽然,旁边的审讯室里有个小警察伸出脑袋对凯洛因斯喊道,随之而来的是里面传出的沙哑的嘶吼声,就像在撕扯残旧的抹布一样。

凯洛因斯的笑容僵住了,他有些尴尬地看着桑葚。“问题不大,博士,过两天你可以再带我出来玩。”桑葚轻声说道。

“好,抱歉了。”凯洛因斯说完,便随着那名警员一起走进了审讯室。

之前在现场的几名警官都在这间审讯室里,脸色凝重。一时间,那女人惨烈的哀嚎声让凯洛因斯以为走进了私刑现场。不过仔细一看,那女人倒是没受什么伤,只是她的模样实在是太骇人了。当初凯洛因斯在案发现场见到她时只是以为她只是目睹了死亡有些情绪激动。然而此刻,那女人面容憔悴地瘫在椅子上,衣服上沾满了泥巴,她的嗓子已经哑了,却还是断断续续地发出衰老的乌鸦一般的嘶叫声,她的胸口不规则却剧烈地起伏着,双手也时不时抽搐几下,嘴边更是流出了白沫。这可怜的人似乎由于巨大的惊吓已经出现了谵妄。

“我不是心理医生,冯警官。”凯洛因斯眉头紧锁,以客气而又不容置喙的口吻说道,“不过可以看得出来,她情况不容乐观,您最好尽快请专业人士来处理,或者把她送到医院。不论何时生命是第一位的。”

“我们这边的专家前两天出差去勾吴城了。”冯警官同样是愁眉不展,“她是目前最可能推动案件进展的人物,所以我们才想着尽快让她能说出点什么来......而且我们也没想到能有那么严重。”

“那这样.......”凯洛因斯正待说话,忽然,那女人的抽搐猛然剧烈起来,她口吐白沫,双眼圆睁,嘴里不断发出含糊不清的叫声,紧接着,她不断抽搐的双手忽然猛地抓向自己的双眼。

“不行,女士——”冯警官最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抓住了那女人的手,可是随后他就发现这个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女人此时力气竟然出奇地大,她剧烈地挣扎着,险些就挣脱了冯警官的束缚。其他的几个警官赶紧也上去帮忙,几个人按头的按头,捉手的捉手,这才把她摁在审讯椅上,然而那女人由于情绪激动的原因,嘶吼声更加凄惨了,身子剧烈地弓起来,眼珠甚至开始上翻。

“凯洛因斯先生,来不及了!您就帮帮忙吧!”冯警官一边用力压着那个女人一边咬牙向一旁的凯洛因斯请求道。

“立刻通知最近的医院!”事态紧急,凯洛因斯对旁边吓傻了的小警察吩咐道,而后者也是如梦初醒般立马掏出了手机。凯洛因斯径直来到那女人身边,对一众压着她的警察说道:“放松点,别压的那么紧。”

“什么?可是........”

“相信我,控制住她的手就行。”凯洛因斯说着,警员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松开了那女人,失去了束缚,她立刻就剧烈挣扎起来。

“女士,请您不要害怕,这里是警察局,您很安全.......”凯洛因斯俯下身子,凑在那女人的耳边说道,“不要害怕,您就在警察局,这里很安全,没有危险.......”他不断重复着,声音不大,温和而又坚定有力,在这女人声嘶力竭的嘶吼中也非常清晰。

女人还在挣扎不止,钳制着她双手的冯警官警服已经湿透了。警员们站在一旁,怀疑地盯着凯洛因斯,这有用?有人开始窃窃私语,然而凯洛因斯丝仍然在旁若无人地劝说着,好像周围的一切与他无关。

过了一会,冯警官惊喜地发现那女人好像挣扎地不那么剧烈了,虽然自己手都酸了,但是能明显感觉到自己需要用的力气也越来越小了。“凯洛因斯,有.......”他下意识向凯洛因斯喊到,然而对方立刻举起手阻止了他的发言。凯洛因斯仍然在那女子耳边不停说着,就像是催眠一样。

女子挣扎的幅度越来越小了,嘶吼声也不再那样歇斯底里,凯洛因斯的声音也开始逐渐变得更舒缓,更低。最终,女子停止了挣扎和吼叫,只是剧烈地喘息着,紧紧闭着眼睛,他几乎把嘴贴在女子耳边,用只有她本人能听得到的声音说道,“能睁开眼睛吗?试试看,集中起精神来——是不是感觉到一片白白的,热乎乎的.......”他注意到女子的眼皮开始颤抖,于是他继续鼓励道:“感受一下,是不是能感觉有什么东西挡住了那片热热的白色?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吗?来,控制它,把它分开——”

在众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那女子缓缓张开了双眼,她惊恐地环视着四周,眼中的恐惧仿佛要将那已经瞪得溜圆的眼珠撑破。尽管精神状态不稳定,她还是被唤醒了过来。

“您好,女士,这是在警察局,我们是警察,您很安全。”凯洛因斯又温和地将先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女人呆滞地望着他,他又重复了一遍。那女人嘴唇不断颤抖着,终于是如同刚出生的婴儿一般挤出了一声撕裂空气一般的嚎哭,随即她整个人一下子垮了下来,瘫坐在椅子中,掩面而泣。想必在案发现场的她一定经历了超越死亡一般的恐惧才会被吓到如此地步。

“女士,能告诉我们您遇到了什么事情吗?”待那女人的情绪平复了一些,凯洛因斯小心地试探道。然而一提及自己的遭遇,方才平静一点的女人再次变得激动起来,紧闭着嘴巴,拼命摇头,一个字都不愿意说出来。

“请您不用紧张,也不用害怕,女士。我们是警察,我们是想要帮助您的。”凯洛因斯继续劝导道。

“没用的!警察也没用的!那东西.......那东西早晚会来找我的!它不会放过我的!”女人终于开口了,然而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就令在场的人不寒而栗。

“谁......什么东西.......”有个小警员大概是被她的模样吓到了,怯怯地问道。

听闻此言,那女人忽然颤抖着的身体忽然停了下来,她抬着头,双眼无神地看着那个提问的小警员。“怎么......了,看我干什么?”那小警员被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禁问道。

忽然,她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搭在那小警员肩膀上,双眼圆睁,眼球暴突,脸和小警员的脸几乎贴在了一起,小警员当场就吓得大叫了一声。

“干什么!不许动!”冯警官等人几乎立刻就掏出了警械,正要上前,那女人颤巍巍地说道:“鬼.........有鬼缠上我了.......它一定会杀了我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沉,好像生怕有谁听见了一样,再加上她说话时眼珠不断往身旁转动的样子,好像真的怕刺激到了身边游荡的亡魂一样。冯警官发出了一声嗤笑——看她这神神叨叨的夸张样子,怕不是故意来搞事情的。然而凯洛因斯在一旁看着,心却沉了下去:那女人说这话时从声音到身体都在颤抖,而且她的瞳孔也缩小了一些,眼球不断转动。很显然,她在恐惧。

“您能说说,这个鬼.....它是为什么会对您纠缠不清呢?”凯洛因斯其实对“鬼”的概念并不怎么了解,顶多是在一些炎国的书籍中看见过这类字眼,不过此时为了照顾那女人的情绪,以便能问出线索来,凯洛因斯选择顺着她的话讲下去。

那并不是一个罕见的故事。这位女士是苏渚丰运物流公司的一位业务经理。某天,与自己的朋友在公司工作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位男同事被上司为了自己的利益构陷,那位同事苦苦哀求她和她的朋友,希望她们能为他作证。然而她们最终为了自己的安全选择了明哲保身,而那位男同事,迫于舆论的压力与丢失工作,背负债务的困境,最终选择了自杀。这一度使得女人和她的朋友陷入不安与愧疚之中,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也就把这件事情抛之脑后了。

然而近几个月一些奇怪的事情开始发生在她和她的朋友身上,她开始做噩梦,几乎每天晚上都做,梦里是那个自杀的男人,一开始梦见他时,他也不说话,就保持着跳楼时头着地的那个姿势,背对着她,身上全是血。也就在那时,她的朋友告诉她,自己感觉好像是被什么人给盯上了,每次上下时都觉得有什么人在跟着自己。女人一开始没有多想,觉得可能只是些街痞之流。

然而事情愈发的诡异,女人发现自己梦境里,那个自杀的男人似乎每晚梦见他时,他都会有一些变化,然而是什么变化,好像又说不上来。而自己的朋友那边,她说那种被跟踪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而且不光在路上有,甚至在家里时也有。她们商量了一下,报了警,然而警察也是什么都没有发现。这几天,女人也是一直心事重重,因为她每天晚上梦见的那个自杀的男人,现在跟一开始相比变化越来越大了,这让她感觉非常不安,不知道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直到昨天晚上,她再次梦见了那个男人,对方还是保持着那个浑身是血,头朝下的样子。而她还是跟以往一样,一动都动不了,甚至连转移视线都做不到,只能看着那个男人同地面接触的,已经被砸变形了的脑袋、侧脸的阴影下断裂的鼻梁的可怖形状和一只已经从眼眶里震出来的,鲜血淋漓的眼珠。这番景象女人这些天来已经在梦中见到了不知多少次,然而每次仍然令她心惊胆战。她只能如之前无数次在梦中一样,眼看着那男人苍白的脸颊抽搐着牵动青紫的嘴唇,吐出令人恶寒的呓语.........

等等。

他不是背朝自己的吗?

女人顿时遍体生寒,如坠冰窟。她终于知道了这些天逐渐让她感到不安的原因在哪,第一次梦见这个死去的男人时,他只留给自己一个鲜血淋漓的背影,然而现在,他那触目惊心的死状已经有一半随着侧脸呈现在她的眼前!

而当她还沉浸在震悚中时,那惨死的男人仿佛窥见了她恐惧一般,那眼眶外只有一根视神经连着的眼球竟然诡异得一转,直直盯住了她!而他口中那恶毒的呓语,此时在一片冰冷的静谧中也变得分外清晰起来:下一个就是你——

女人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大口喘着气,只觉得浑身湿冷僵硬,后背更是有如针扎一般地疼。她无精打采地从床上爬起来,感觉昏昏沉沉地,像是彻夜未眠一样,早餐也没有吃多少就来了公司。

而她的朋友看上去精神状态比她还要再糟糕一些。她这朋友的那种被跟踪的感觉一天比一天强烈,她这些天来无时不刻生活在被人监视的恐惧中,她能感觉到,那个跟踪自己的“人”,正在一天天地离自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甚至最近这几天,她躺在床上闭上眼就能感觉到有人站在床边死死地盯着她,然而一睁眼床边又是空无一人的漆黑,于是从那以后她便食不下咽,寝不安席了。在女人看来,她这位朋友如今面容枯槁,双目无神,浓重的黑眼圈,惨白的肤色和枯瘦的身躯让她看上去就像是具活尸一般。她试过各种办法去帮她的朋友,然而终究是爱莫能助,更何况现在连她自己也是自身难保了。

女人如是感叹着,坐在了办公桌前,她努力想要让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工作上,然而在电脑光线的刺激下,眼前总是会出现大小不一不断闪烁的光斑和黑点,仿佛是某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生物。

“啊——”忽然,办公室内凭空响起的尖叫声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将她从混沌状态中猛然拉了回来,然而映入眼帘的却是令她此生难忘的地狱景象:她的那位朋友,此刻正以一个奇怪的姿势立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满头满脸都是血污,额头前更是可怕地凹陷进去了一块,公司的落地窗已经被她用头撞出了一大块缺口,很难想象她是如何以血肉之躯将那近二指厚的玻璃撞出一个能容一人通过的缺口的。

女人已经惊恐地说不出话来,她眼看着自己的好友,此刻浑身剧烈地颤抖着,四肢不断地抽搐着扭曲成一个非常怪异的姿势,曾经炯炯有神的明眸此刻如同是镶嵌在尸体上两颗混浊冰冷的黑石,一眼看去是浓重到难以洞穿的绝望和癫狂。而此刻那两颗黑石正朝着自己的方向,它们的主人此刻手中正握着一块玻璃片,一边嘴角忽然微微扬起,苦涩地瓮动着。忽然,她猛地举起手中的玻璃片,划过自己的脖子。一抹猩红从她的脖颈间绽开,随即她便向后倒去,从12楼办公室的落地窗洞中跌落了出去。女人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伴着似乎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尖叫声从自己肺内挤压而出,她脑子中此时只剩下了朋友瓮动着的嘴唇对自己吐露出的最后一句话:

下一个就是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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