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耐烦地敲击着左腕上石英表的表镜，心跳速率早已超过了表盘上指针转动的频率。再让时间这样耗下去，可是会迟到的，偏偏这时候还被过街的信号灯给拦住了，真是祸不单行。
高架桥尽头，升起的朝阳连楼房的高度都还未达到，桥底也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和几名正清扫着沉睡了一晚的落叶的环卫阿姨。我瞪着信号灯上那个还在以4开头不停在闪动的两位数字，在心中不停懊悔自己的贪睡。
耳边传来一声鞋尖撞击地面的叩响。
这会儿要过马路的，大多会是学生，也好，这样自己孤零零地站在这里也不会显得太过突兀了。稍微侧目，果不其然，是个女生，披散在肩上的长发遮挡住了她的侧脸，但是嘴里叼着的吐司面包都快垂到纤细的脖颈处了，微张的右手背上缠着一根橡皮筋，而左手正不停地抚着头发。
然而她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我这才发现自己盯着她有好一会儿了，此时她已将脸转了过来，眨巴着水灵的双眼看着我，一瞬间我便想起来了。
这个女孩我之前见过，离这个路口不远处有一个糕点房，每天我经过的时候常看见她蹲坐在人行道的边沿，或是靠着行道树吃着刚从身后的糕点房里买来的早点。因为碰面的次数不少，与其说是见过，不如说是有多加留意过。
这名女孩总会边吃早饭边摊着一份报纸读得入迷，有时也会见到一个身着绿色制服的女性邮递员靠在离她不远处的电单车上吃着早饭，两人间偶尔会交谈几句，似乎彼此认识的样子。
这种独特的报纸投递方式令我颇为好奇。刚才路过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情况。
“唔……喂。”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叼着面包含混不清地说话了，她自己也意识到了这点，飞速扎完了头发，然后取下了衔在嘴中的面包。
“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清澈的声音，疑惑中伴着些许慌张的眼神。
我微微摇头，为唐突的行为赔笑致歉，重新面向红灯，在余光里偷偷接下了她投来的直率目光。
——其次，毕竟算是个美女，说不想多看几眼是不可能的。柔顺的长发包裹在清晨的雾气中，让人在朦胧间有种想要去抚摸的冲动，微翘的鼻梁从迷人的两眼间探起，抿闭的双唇更仿佛具有果冻一样的弹性，抚过那莹润脸颊的手背，就如镜般湖面上拂过的一片绿叶，脉络清晰而鲜嫩无比。
不过，这还是第一次近距离听她说话，悦耳的声音仿佛在搔弄着我的耳朵，在此之前的日子里，打过了那么多次照面，要说她对我一点印象没有是不可能的吧？
该怎么说呢？单纯想和她做朋友的感觉。
绿灯亮起来了。
扪心自问，是单纯想和她从朋友做起的感觉吧？
这是一个暂时还无法寻得答案的问题。我使劲摇了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不不，现在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以后还有机会与她见面，要是迟到才是真不太好了。”如此想着，我向着空荡的人行横道迅速迈出了一大步。
迈出步伐的一刹那，我察觉到身体前倾的速度却比我预想的要快——头脑里才做出这样的反应，耳朵便已在同一时刻捕捉到了剧烈的爆响声。我正目瞪口呆地转向声音的来源时，后背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推力。
我迅速感知到自己是被身后的女孩推了一把。
在失去平衡，向前踉跄的过程中，我竭力扭过头想要拍下珍贵的照片，可是事件发生得太快，让我几近无法催动视觉快门：唯一烙印在视网膜上的，是她的微笑，随后，那枚微笑也被她推向我的手心所遮盖。
世界被打开了静音键，方才的景象就像胶带电影的过场般被迅速推离我的眼前。
紧接着，后脑迅速传递来了痛感，视线中的高架桥底宛如铺满了雪花的电视荧幕开始变得支离破碎，身下的地面微微震动了若干秒，耳鸣随之减弱，清晨特有的鸟鸣声再次涌入耳中。
宛如昏睡刚醒，全身的骨头快要散架了一样。我挣扎着爬起来，转过身，那块被咬了一半，染满了黑灰色粉尘的吐司面包正静静躺在距我一步之遥的横道线上。
这是……怎么回事？
心脏猛地一颤，感觉快要从胸腔里撞出来了。
紧攥住了胸前的衣料，我疲惫地向左边看去——一辆小型集装箱货车的车头直接插进马路边的一个杂货店之中，车的后半部扫过了一片行道树，被已经歪斜了的路灯卡住了腰身。
我的面前，刚才走过的轨迹已被某个巨大物体横扫而过，这一侧的信号灯也不见了踪影，路面上只留下了拖曳的痕迹。
右边是……可恶，脖子动不了。
我在害怕什么呢？
当我终于修好了那个出错的神经回路时，展现在我右边的，是被桥墩拧弯，正静静地躺在一片烟尘之中的小型集装箱，箱身早已变形，仍在发出“嘎吱”的响声。
视野逐渐聚焦，我看到了躺在距我数十步开外的马路中央，那个熟悉的人影。
熟悉？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那名女生，正平躺在自己身上涌出的血水之中，鲜红的颜色已经点燃了半边的学生制服，领口甩出的银色链子末端所系着的物件，正浸泡在血泊里。
十字架那耀眼的银白色正在散发着她残余的体温，而在这后方，那双原本深邃的眼睛此时只是一眨不眨地大睁着，歪斜的脑袋正对着我，刚才的微笑俨然被血流洗刷而去。
喉咙里有什么要喷薄而出，我尝试着叫喊，可嗓子已经哑了。
奋力吞下了一口唾沫，将绝望咽回了食管。
“啊啊啊——！”
我想，自己这悲惨的呼喊一定是划破了原本寂静的清晨。
